第八章：玩笑

　　好不容易进了一趟城，张青铜本想去看看妹妹淑敏，但看看龙嫂，也只得作罢了。心中叹道，小妹别怪哥不去看你，好在你大了，不需要哥哥照顾你了。
　　坐了一路子的公交车，回到镇上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张青铜在镇上找了辆出租三辆车，到村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
　　到了村子南边龙嫂就要下三轮车，张青铜不解。
　　没想到下了车子，龙嫂走路，右腿一瘸一拐的。张青铜纳闷，弱弱地问她：“大嫂啊，你的腿又怎么了？不是好了吗？”
　　“你不用问！我自有想法！”龙嫂诡异地一笑。
　　张青铜纳罕，也不再问。女人的心事，还是莫猜！
　　张青铜陪着龙嫂到家，一进院，狗便摇头晃脑地迎出来，圈里的猪也翘着头向着龙嫂直哼哼，鸡鸭也不甘落后地跑过来，叽叽喳喳地乱叫唤。龙嫂看着这热闹的情景，脸上漾着幸福地笑意。
　　龙嫂回来了，不少女人来看她。有妇女，有老太太，问长问短。而龙嫂始终是一副哭丧脸，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任颖知道消息有些晚，以泼辣闻名全村的任颖，见到龙嫂愁眉苦脸的，怯怯地问：“龙嫂啊，腿怎么样啊？啥结果？”
　　龙嫂盯住她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站起来走了几步。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住龙嫂一瘸一拐的样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大家心里明白，这还用解释吗？明摆着的，龙嫂的腿再也不能像先前一样的站立行走了。这件事放到谁的身上，都是一种沉重的难以承受的打击，它带给当事人的伤害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摧残，她的幸福，她的快乐，她的尊严，有可能都会随着这致命的残疾而消失。从今之后，她走在路上，就要接受无数人的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冷嘲热讽，不情愿地背负着别人施舍给她的同情和怜悯。这是多么残酷的折磨和迫害啊！
　　从今之后，龙嫂也绝对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家里地里地忙前忙后了，这对于这样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说，就像塌了天一样啊！祸不单行，悲惨的事情总是和弱者不离不弃。
　　几个老太太，伤心地擦着眼泪。
　　李奶奶坐在那里，老泪纵横；她可怜媳妇，儿子，还有她的孙子……嘴中喃喃：“这该咋好啊？这该咋好啊……”
　　任颖的婆婆王奶奶呜呜咽咽地说：“锁他妈啊，你可要想开点啊！”
　　徐金的婆婆吴奶奶抱着小孙子，一边用汗巾拭眼睛，一边劝道：“锁他妈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为了孩子，你也不能胡想八想啊！”
　　赵玲的婆婆杨奶奶眼睛通红，伤心地说道：“孩子啊，咱腿不利索，咱还有手吧，照样可以养家糊口！”
　　张帅的妻子徐金坐在龙嫂的旁边，搂住她的腰，说：“大嫂啊，以后有什么事情，告诉小妹一声，一定帮你！”
　　“是啊，大嫂，有什么事情，一个人干不了，招呼姐妹一声，保证随叫随到！”
　　张林的妻子赵玲、张明的妻子李真异口同声地劝着龙嫂。
　　张青铜坐在那里，听着大家七言八语地劝说，也不好插话。他给大家倒了一杯开水。然后给龙嫂一杯，装腔作势地说：“是啊，龙嫂，你要想开点，事已至此，天无绝人之路！”
　　只有任颖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难过死了。要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说什么也不会和她胡闹了。就是她跺自己八脚，也只好随她的便，可事已如此，再伤心也不起什么作用。她性格再泼辣，但她毕竟不是心底凶残之徒。她善良，富有同情心。好打抱不平，喜欢胡闹，做事大大咧咧，像个胸无城府的男人。可面对龙嫂的残疾，总是难以释怀。她恨自己太争强好胜，恨自己没有妇女的沉稳，恨自己为什么非要翻身压在龙嫂的身上，恨自己不是个淑女……她这个罪魁祸首，今后将怎样面对龙嫂，即使龙嫂不计较她，她的心里也不能原谅自己。此时，她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好让龙嫂解解恨。
　　虽然自从龙嫂腿骨骨裂之后，她经常到龙嫂家里，帮忙照看拾掇家务，她也付出了很多，但她付出的，和龙嫂的腿比起来，九牛一毛也不顶，咋抵得上龙嫂残疾的痛啊！此时悲伤难过在她的心里翻滚，恨不得要冲破她的皮囊，她有一种绝望，一种肝胆俱裂的感觉。她知道她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她毕竟是位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她来到龙嫂的面前，拉住她的手，难过地说：“弟妹啊，大嫂真的是罪有应得！都是大嫂的错，我会为我的过失负责。今后大嫂就是你的啦！你让我当牛当马都行！大嫂绝不会皱皱眉头！我要是说个‘不’字，就不是爹妈养的！”
　　龙嫂毫无表情地望着她。
　　任颖的心里越加糟糕，接着说：“大嫂还可以给你经济上的补偿，要不我砸锅卖铁也要支持晓锁上学……”
　　“你真的愿意支持俺晓锁上学？”龙嫂眼瞪得老大，恨不得把脸贴到任颖的脸上。
　　任颖说这话有些心虚，她家也不是有钱户；但她还是一拍胸脯：“我愿意！”
　　“不后悔？”龙嫂大声问。
　　“不后悔，我任颖说话算话！”
　　任颖的婆婆王奶奶有些着急，心道一个孩子的学费可不是少数啊，这以后可咋得了哦！大家听着任颖和龙嫂的话，可怜龙嫂，也可怜任颖。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起来，沉重地就像磐石压在大家的心口，只听到风扇呼呼的叫着，几只蝇子嘤嘤嗡嗡地乱窜，炫耀着凌空飞翔的绝技，时而钉在脸上，用它尖尖的利器舔吸着，刺痛和厌恶便麻痹着人们的神经。一种哀伤的气息，弥漫在大家周围。
　　屋外的夕阳，把血样的光芒洒在这个世界，这个院落，也洒在门口，大家的心里仿佛也融入了这血的颜色。高树上的蝉儿，有气无力地叫嚣着，仿佛为这压抑的气氛助威。
　　谁也不再说话，谁都知道说什么都已无意义。沉默，沉默，才是最好的表达！
　　张青铜心想：“龙嫂啊，这个玩笑开大了！”
　　“弟妹，你说吧，我该怎样补偿你！”任颍面无血色，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龙嫂，立刻耷拉着脑袋，一副悉听尊便的可怜相。
　　“我还能咋样啊？”龙嫂看到任颍低眉顺眼，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中不忍了。她想说出真相，可是已经是骑虎难下啦。
　　任颍敢爱敢恨，遇事毫不含糊，她见龙嫂没有反应，一把抓过龙嫂的右手，往自己脸上扇：“弟妹，锁妈，你就先痛打我一顿出出气吧！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行不行啊？”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任颍和龙嫂，她们猜想着龙嫂会怎样对待任颍。
　　龙嫂看到大家默不作声，虽然她也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但也觉得过分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她使了个眼色，向张青铜求救。
　　张青铜头急得像斗一样大，晕蒙蒙的，无计可施。尽管平时他聪明多智，鬼点子多，可现在那些点子都跑得毫无踪迹。他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他真不知道怎样收场。这可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最荒唐的事情。他想这样的场面，即使诸葛亮、吴用在世，也只有瞪眼的份儿。
　　他轻咳了两声，虽然是声音很轻，但就像打了个炸雷一般，把陷入猜忌伤心中的众人拉回了现实。大家诧异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
　　张青铜什么话都没有说，看了看龙嫂，指了指自己。
　　龙嫂明白张青铜的意思：“解铃还需系铃人！”
　　一点不假，谁也帮不了她！自己太恶作剧了！
　　龙嫂少气无力地看了看大家，望着任颖，任颍渴盼和痛苦的眼神让她心中发怵。
　　龙嫂终于没精打采地说道：“我已是这样了，我也不怪任颖，谁叫我平时好疯好闹呢！我只希望大家，希望任颖答应我一个要求。别的我什么都无所谓啦！”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龙嫂会有什么要求，任颖的心情剧烈地跳动起来，脸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因紧张而绽出，她结结巴巴地说：“弟妹，你说吧，你就是要了大嫂的命，我也认了！”
　　龙嫂可怜兮兮的，说：“我要你的命干啥？但我提出要求是你不能怪我！”
　　大家望望龙嫂，瞅瞅任颖，不知道龙嫂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龙嫂还是一副不放心的神气：“我可要说了啊！大嫂，你真的不怪我气我？你真的能挺得住？”
　　任颖显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似的表情，狠了狠心，咬了咬嘴唇，大气地说：“弟妹，说吧！”
　　“当真！”
　　“当真！”任颖斩钉截铁，”我任颍虽不是男子汉，但也是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我请求你的原谅！”任颖愕然，大家震惊，心想：“你都这样了，还让别人原谅你？不是气神经了吧？”
　　众人错愕，龙嫂站起来，在场中走了几步，来到任颖的跟前。
　　大家这才知道，龙嫂已经没有任何事情了。不禁同声喊道：“你，你好了？刚才都是装出来的？”
　　任颖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哎啊，你个娼妇啊，你怎么这样会折腾人啊！你可把我吓死了啊……”
　　大家见任颖哭得痛心，一起来劝她，连龙嫂也来拉住任颖的胳膊，使劲的摇着：“大嫂，你不是已经答应不怪我了吗？”
　　任颖停住哭泣，把本来就不够大的眼睛睁得溜圆，气呼呼地说：“不怪你，不怪你，你怎样医治我心灵的创伤？赔偿我精神的损失啊？”
　　大家也劝任颖：“任颖，好了，好了！龙嫂没有事儿，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啦？”
　　龙嫂也说：“大嫂，只要你原谅小妹，打骂随你的便！”
　　任颖杏眼圆睁：“真的？”
　　龙嫂心虚，连忙说：“真的！”
　　“那好，今晚所有的姐妹都不许走，办桌酒席，赔礼道歉！”任颖冷冷的笑着。
　　龙嫂知道自己的腰包瘪，没有这方面的底气，但她知道任颖的性格，是不会放过她的，张口结舌，话不成声：“这个……那个……”
　　“这个那个啥？有屁就放！有屎就拉！”
　　“大嫂啊，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树吗？”龙嫂苦着脸。
　　“我今天还就赶你这个鸭子上树！咋啦？”任颖奋起直追。
　　龙嫂的婆婆为儿媳着急，可晚辈的事儿，她又不能硬来。
　　张青铜也心急，看着快要流泪的龙嫂，说：“龙嫂，今天进城，给龙哥打电话，他不是给你汇了一笔钱吗？今天就请大家一回，一来为你的康复祝贺，二来为了给任颖谢罪，三来大家聚聚图个快乐……”
　　张青铜一边说，一边给龙嫂使眼色。龙嫂知道张青铜的心思，哪有什么张龙汇钱的事儿，她实在不愿张青铜为她花钱，可眼下是骑虎难下，龙嫂也只好借坡下驴啦！
　　这里都是女人，买菜的事情，当然由热心的张青铜负责了。几个老太太都走了。她们不愿意赶晚辈的乐子，只好悠着她们了。
　　龙嫂的婆婆见儿媳妇好好的，也欢天喜地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