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且说回至圣安庄，来兴孝与赖雄恩就将马牵去了马厩，我则与栗景辰带着赤甲虎进了藏书阁。尚未坐定，却见爹贴身伏侍的小厮夏露进来，说道：“少庄主与栗公子回来了。庄主请二位正厅说话。”我问道：“我爹所为何事要见我两个?”夏露答道：“少庄主却也不晓得，是邳州新任的鹿刺史前来拜见。”我闻言大喜，便叫熙陌、惠雨留守在藏书阁内，就唤栗景辰与我一同来至正厅内。
　　但见主位上坐着爹，客位上坐鹿翔元。待行过了礼，爹问道：“震天，可识得鹿大人么?”我答道：“孩儿识得。”鹿翔元起身说道：“向日得兄长相助，小弟甚是感激，不敢有忘。故今日特来致谢。”我说道：“大人言过了!实是大人福缘深厚。”鹿翔元黯然神伤，说道：“莫不成兄长要与小弟生分了？”我呵呵笑道：“为兄怎敢与贤弟生分了!为兄要与贤弟亲近尚恐不及哩。”鹿翔元亦笑道：“如此甚好!”爹点点头，就问道：“翔元可有住处安身？”鹿翔元说道：“伯父不知，小侄此来，一则是为向伯父与兄长致谢，二则是觍着厚脸皮，来向伯父与兄长讨个人情。”爹道：“休要忸怩，请说。”鹿翔元说道：“伯父与兄长也知小侄本便不是下邳县人，乃徐城县人。之前也是借居于圣安庄。即便得兄长举荐，皇上恩赐，为邳州刺史、下邳县令，却仍无落脚处。故小侄欲寄居于圣安庄。不知伯父与兄长可肯应允否?”爹笑道：“我当何事哩!原来是这等事。有何不可!别的不敢说，我庄上屋舍还是有些的。”又问我道，“震天以为如何？”我说道：“孩儿并无异议。”爹便唤来钟管家，吩咐道：“你带人去将云翠轩打扫一下，好教鹿刺史安心居住。”钟管家称是去了。鹿翔元则称谢了。爹道：“何必相谢!云翠轩与藏书阁相去不远，也便于你同震天相见。”我说道：“还是爹想的周全。”
　　正说话时，爹向前一指，问我道：“这赤甲虎是哪里来的?”扭头看时，却见赤甲虎爬入正厅内。鹿翔元满面诧异，说道：“竟是异兽！”栗景辰说道：“此兽是兄长与我今早去艾山时所得。”遂将事说了。爹点点头，也不说什么。鹿翔元道：“此兽与兄长却甚是有缘。”正说时，有家仆方晨来道：“启禀庄主、少庄主，有宏影庄少庄主差人来下请帖。”爹道：“教他进来。”方晨称是，就去引将来。来人行礼道：“小的宏影庄家仆盛书拜见常庄主、少庄主。”爹问道：“庆若着人前来，所为何事？”盛书答道：“常庄主不知，我家少庄主着我前来，特向常少庄主下请帖。”爹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道：“且呈上罢。”盛书称是，就取出一张请帖奉上。我打开看时，上写着：“愚弟宏影庄少庄主嘉亭侯曹庆若百拜于兄长圣安庄少庄主紫炁帝君常震天麾下：昨日自与兄长并肩作战而归，因仓促，不及相聚。今特备筵宴于天瑞酒楼，恭候兄长尊驾前来，亦望景辰兄弟同来，共叙情义。还望兄长赏脸。谨奉。”爹道：“震天，庆若所为何事？”我答道：“爹不知，曹家兄弟备下筵宴，特请孩儿与景辰同去。”爹道：“他也是好意。震天但去无妨。”我称是，遂谓盛书道：“我这里晓得了你家少庄主的好意了。你且先去告诉你家少庄主，我与景辰随后便到。新任的鹿刺史亦随我两个同去。”盛书称是道：“小的告退。”就先去了。鹿翔元问我道：“曹少庄主未曾请小弟，兄长却为何要小弟也去？”爹笑道：“你是不知晓震天何意。我下邳县中众多人家以五庄为首。五庄中居于第一位的便是我圣安庄，第二位是赵家凌啸庄，第三位就是曹家宏影庄，第四位是容家灵瑞庄，第五位龚家腾韵庄。然我圣安庄处于中央，北是凌啸庄，南是宏影庄，东是灵瑞庄，西是腾韵庄。故下邳众人家常说：‘西龚与东容，南曹跟北赵，中央是圣安。’而五庄与官府打交道的，乃是各庄的少庄主。今你为邳州刺史、下邳县令，日后自然免不得有要与五庄打交道之处，相见也是早晚之事，不如趁早。”我说道：“爹说的是。”又道，“剿除桐柏山草寇时，也亏得曹庆若与容家姐弟从下邳赶到南阳关相助。早些与他相见，也是好的。”鹿翔元闻言，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小弟便听兄长的。”
　　我就去藏书阁内洗漱了，换了一领浅紫色万福如意花纹的袍子，系了一条墨绿色丝绦，穿了一双厚底圆头短靴。便与栗景辰、鹿翔元往天瑞酒楼去了。待我三个到时，曹庆若与容隽浩已在酒楼内候着了。因见我到了，曹庆若与容隽浩连忙起身迎接道：“二位来了!”我笑道：“二位兄弟不必见外。”曹庆若又问鹿翔元姓名。我说道：“这位兄弟姓鹿，双名唤作翔元。乃是新上任的邳州刺史、下邳县令。”容隽浩说道：“听闻新任的刺史大人岁数不大，却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兼任下邳县的县令。不想今日此时相见。”鹿翔元说道：“小可初来乍到，还得指望众位多多提携哩。”我笑道：“哪里要这般俗套！”曹庆若道：“常大哥说的是，不必俗套。几位且请坐罢。”待坐定后，曹庆若先唤来姜贽，又问道：“四位吃些什么？”容隽浩说道：“天瑞酒楼是常大哥家的。常大哥自然是知晓有何好吃的。”我呵呵大笑，说道：“你两个却也真是滑头！请客也不先叫好酒菜，竟教来客空坐候着！饶是我三个，换作旁人，早便走了。”曹庆若笑答道：“常大哥不知，小弟两个本该要先叫好酒菜，以待来客赴宴，只是不知来客口味如何，喜好吃些什么酒菜。”我问栗景辰与鹿翔元道：“二位贤弟喜好吃些什么酒菜？”栗景辰与鹿翔元皆说道：“兄长拿主意就好，我两个听兄长的便是。”我笑道：“一个个竟是如此的滑头！”遂吩咐姜贽道：“筛五角枸酱酒，鸡汤煮干丝、清炖蟹粉狮子头、黄焖栗子鸡、地锅草鸡、鱼腹藏羊肉、鼋汁狗肉、盐豆烀豆腐、莼菜银鱼汤，各色时新果子。”姜贽称是，就先上了五角枸酱酒，又去吩咐了后厨，陆陆续续将菜上了。
　　我五个正用膳时，忽听得酒楼门外声音嘈杂。我道：“何事嘈杂？搅扰了我兄弟吃酒!”姜贽就去酒楼外看了，回来急忙答道：“少主不知，凌啸庄少爷赵坤奇吃多了些酒在外面耍横。”我闻言大怒，道：“畜牲多吃些酒，不滚回去挺尸，竟敢无礼!”遂起身去看时，却见赵坤奇使几个家仆围住一个女子，自己上前欲行非礼之事。我上前把赵坤奇肩胛只一扳过来，一掌掴就在赵坤奇的脸上，喝骂道：“你这畜牲这般无礼!吃了酒不回去挺尸，竟敢当街调戏女子，该当得何罪？”赵坤奇捂着脸，喝道：“常震天!干你鸟事!你来管什么闲事!”我不由分说，一脚踹倒赵坤奇，也不拘是拳掌，雨点般打在赵坤奇身上。凌霄庄众家仆欲来护主时，却被曹庆若等打散去了。我打了一会子，便止住了手，骂道：“泼无赖!滚回凌啸庄挺尸去!日后若敢胡作非为，本君见一次打一次!”赵坤奇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去了。又闻容隽浩道：“姐姐无事了。”
　　待看时，认得是容秀淼。但见他翠玉钗斜，云鬓乌云，眉似柳叶，脸如桃花，檀口纤腰，淡紫色银边衣裙，墨绿色丝绦，悬一个绣鸳鸯同游花纹的香囊，穿一双凤嘴弓鞋，比戎装时尚美。定了定心神，因见容秀淼尚有惊惧之色，我说道：“容姑娘是受了惊了。容家兄弟快将令姐搀进来。”容隽浩称是，就将容秀淼搀进了酒楼内坐了。我则为容秀淼诊视了脉象，便教姜贽去吩咐后厨用合欢皮、合欢花、夜交藤、莲子、大枣熬汤，熬好就端来。姜贽称是，就去后厨吩咐了。我又点按容秀淼的劳宫穴、神门穴、内关穴。待姜贽端来了汤，喂容秀淼吃了，我方问容秀淼道：“容姑娘出门怎生不带丫鬟家仆，却教赵坤奇缠住？”容秀淼说道：“还要多谢常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惠莹恐已遭了毒手。”又答道：“今日只因闲来无事，便出门闲行，身边本也只带了贴身伏侍的侍女丝缕。却行至天瑞酒楼前时，因感腹中有些饥馁，又想起今日出门，身边不曾带有银两铜钱，遂打发丝缕回去取了来。岂料遇着赵坤奇那厮纠缠!”我微微而笑道：“所幸我五个在酒楼内。容姑娘也不必过于惊惧。”容秀淼称是，又称谢了一次。
　　我又教姜贽添了碗箸，就请容秀淼入座同用。正吃时，容秀淼问我道：“常公子后面是何物在动？”我转脸看时，却见是赤甲虎。遂笑道：“你竟自己跟来了。”就谓众人说道：“此是我今早在艾山所拾的一个异兽，名唤赤甲虎。景辰也晓得此事，他今日随我一同去的艾山。”栗景辰道：“可是呢，此兽与常大哥甚是有缘。”遂将在艾山遇赤甲虎之事说了。众皆叹道：“缘来了，怎生也是挡不住的。”及用罢了膳，曹庆若唤来姜贽，问道：“这一桌酒菜合该是多少钱？”姜贽捧着账簿，答道：“承蒙惠顾，总共一两八钱银子。”我说道：“这酒菜钱记我帐上罢。”曹庆若闻言，忙说道：“此番是我要请哥哥，怎好教哥哥破费？还是该小弟掏这酒菜钱。”我笑道：“虽是贤弟请我，然这些酒菜是我吩咐下的，怎好教贤弟掏钱!”栗景辰见状，说道：“二位执意如此，不如先听我说一句。此次既然是曹家兄长请客，常大哥吩咐的酒菜，不如二位各出九钱银子，可好?”鹿翔元说道：“如此说来，甚是公道。”容家姐弟亦是此说。
　　我与曹庆若从其言，各出九钱银子。容隽浩道：“二位兄长的账了了，小弟的钱也该掏了。”我问道：“你掏什么钱？”容秀淼笑道：“他说的是我的出诊钱和药钱。”正说时，容秀淼的贴身伏侍的丫鬟丝缕进了酒楼，说道：“姑娘教我取的钱拿来了。”就取出钱袋奉上。容秀淼道：“好了，银子来了。”就接在手中，从钱袋内掏出一锭银子递与我，道：“多谢常公子相助。”我忙道：“非是在恒益堂内，容姑娘不必客气见外。”容秀淼道：“常公子不收下，惠莹于心不安。”我道：“断然不敢收。”容隽浩道：“常大哥还收下罢。”三推四让，我还是不收，容家姐弟只好作罢。容隽浩道：“常大哥既不肯收钱，今日须得赏光至敝庄用晚膳。”容秀淼道：“说的是!常公子得赏光才是。”栗景辰说道：“容家兄弟这般盛情，常大哥不可拂之也。”我道：“也好。我也得去拜见容庄主。”容隽浩又请曹庆若、栗景辰、鹿翔元同去。曹庆若笑道：“请的是常大哥，我几个去不妥。”我瞪了一眼，说道：“有何不妥!”容秀淼抿嘴一笑，说道：“也请三位同往。惠莹还要谢三位出手相助呢。”曹庆若三个笑而称是。
　　当下我六个便离了天瑞酒楼，各投本处。我与栗景辰、鹿翔元带着赤甲虎回至圣安庄，进烟云堂向爹娘说明。爹道：“容家姐弟也是好意，你但去无妨。”娘道：“今日也无甚事，迟些回来也无妨。”我称是，就离了烟云堂，回至藏书阁内略坐了坐。待至酉时，我便同栗景辰、鹿翔元出了圣安庄，往灵瑞庄去了。赤甲虎在我身后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