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割麦稻君臣生仇

　　自从周王室与郑国交换了人质以后，郑庄公便留在了洛邑，一心一意地辅助朝廷政治。这郑庄公的确不愧为一代枭雄，他辅助周平王五十年，上下内外各种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天下也平安无事。虽说其间秦国和鲁国违反了《周礼》规定，举行了郊祭皇天上帝的仪式，但这种事情天子不说什么，他又承担什么责任呢？平心而论，他也算得一个称职的朝廷卿士。
　　可是郑庄公却不知道，周王室对他的意见已经越来越大。
　　周平王在位五十一年崩驾。此时郑庄公与周公黑肩共同摄理着朝廷政治。他们便叫郑国世子姬忽回到郑国去，同时迎接王室太子姬狐回到洛邑，继承天子之位。姬狐痛心自己父亲的病死，加上自己生前既没有侍奉过汤药，死后也没能装殓入棺，心中哀伤痛苦过分，到了洛邑也因病逝世。郑庄公与周公黑肩又扶持了姬狐的儿子姬林继承天子之位，这就是周桓王。
　　诸侯都过来奔丧，并且谒见新天子。虢公忌父最先到达，他的一举一动都合符礼数，因此人人都喜欢他。
　　周桓王却认为，父亲是因为作为人质留在郑国而死的；而且他看见郑庄公在朝廷执政了这么久的时间，心中很有疑惑而且恐惧。便私下里与周公黑肩商议：“郑伯曾经让先太子到他的国家作为人质，意思之中必定十分瞧不起朕，君臣之间恐怕不能相安。虢公办事非常勤苦，而且恭恭敬敬的，朕想让他与你共同执掌朝廷政治，爱卿以为怎么样？”
　　周公黑肩说：“郑伯的为人惨刻少恩，不是忠顺的大臣。但是王室东迁到洛邑，晋国、郑国的功劳很大，而且他辅助朝廷期间也没有什么重大过失；现在是新天子交替之时，突然夺取了郑伯的辅政权力，再交给别人，郑伯愤怒之下，必定有飞扬跋扈的举动，却是对朝廷极为不利，不可不想到这一点。”
　　周桓王说：“朕不能坐着别人的制约，朕的主意决定了。”
　　第二天早朝时，周桓王对郑庄公说：“爱卿是辅助先王的老臣，朕不敢委屈您在臣僚之中，爱卿还是自己下去休息吧。”
　　郑庄公说：“臣很久就应当不再辅助朝廷政治了，今天立即拜辞天子。”因此忿忿不平地出了朝廷，而且对人家说：“这个孩子是个负心之人，我没有必要辅佐他。”接着当天便驾驶着车子回了郑国。
　　郑国世子姬忽闻讯，急忙率领文武官员出城迎接，又问郑庄公突然回国的原因。郑庄公便将周桓王不再用他的事情说了，郑国诸臣人人都打抱不平。
　　大夫高渠弥说：“我国国君主两代人辅助王室，功劳很大，况且以前王室太子虽然在我国作为人质，我们也没有缺少过礼敬。如今王室舍弃了我国国君，改用虢国公，这是王室极大的不义行为。我们为什么不兴师去打破洛阳，废了桓王，改立别的贤明天子呢？那时候，天下诸侯谁不畏惧我们郑国，霸业也可以成功了！”
　　颍考叔说：“不可！君臣的伦理关系，好比父母与儿子的关系。国君不忍心仇视自己的母亲，又怎么能够去仇视天子呢？只应当隐忍一年半载，然后入朝觐见天子，桓王必定有悔悟之心。国君不要因为一时的气愤，而伤害了先君忠君死节的大义。”
　　大夫祭足说：“依臣看来，他们的意见，应当同时兼用。臣愿意率领一支军队，直抵王室的边疆，就说今年郑国收成不好，在王室的温、洛之间收取粮食。如果桓王派遣使者过来责备，我们就有理由提起这些是非功过了。如果桓王没有什么语言，国君再去朝见天子不迟。”
　　关庄公准许，叫祭足领了一支军马，允许他便宜行事。
　　祭足巡逻到达王室的温邑、洛阳地界，对负责温邑的王室大夫说：“郑国今年的年成不好，军队缺乏粮食，特地向大夫请求，借给我国粟一千钟。”
　　温邑大夫因为没有接到周桓王的命令，没有答应。
　　祭足说：“如今遍地麦子已经成熟，守全可以用作粮食，我们自己能够收取，何必去求他？”于是叫士卒和百姓各自准备镰刀，分头将王室领地内的麦子，全部割取，满载而归。祭足领着全副武装的精兵，往来接应。
　　温邑大夫知道郑国兵势强盛，也不敢出面相争。
　　祭足在边界上休养了士兵三个多月，又巡逻到王室领地的成周地区。这时已经是秋季的七月中旬了，他看见田中的早稻已经成熟，便吩咐军士们假扮作商人的模样，将车子埋伏在各个村落里，三更时分，命令军士和百姓一齐出动，将田里所有的稻穗割下来，五鼓时候全部返回。成周的郊外，稻禾因此一空。等到王室的守将知觉，点兵追出城来，郑国的兵马已经去得很远了。
　　温邑和成周都有文书送到洛阳，奏报周桓王，述说郑国兵马盗割麦、稻的事情。周桓王大怒，准备兴兵前去问罪。
　　周公黑肩说：“郑国大夫祭足虽然盗取了我们的禾、稻，但这只是边界上的小小纠纷，而且郑伯本人未必知道。我们是堂堂朝廷，如果因为这个小小的纠纷而抛弃了王室至亲的郑国，很不恰当。我想郑伯也不是一个傻子，倘若他事前知道这事，一定想借此机会与我们理论以前的是非功过，这让诸侯们听了去，必然是一场笑话。因此，我们不如不加理睬。郑伯又是一个极爱面子的人，他的军队割取了咱们的麦、稻，错在他们，理屈的是他们。朝廷不加理睬，这是天子的大度。但公道自在人心，诸侯们知道以后，必定谴责他们。所以，不加理睬便是良心的谴责，人心的争取！郑伯知道这些利害关系以后，必然心中不安，可能会亲自前来谢罪，修好关系的。”
　　周桓王虽然心中不平，但周公黑肩的说法也有道理，于是只好命令凡是边界地区，必须认真加以提防，不准诸侯国的军队入境。对于郑国军队入境以及盗割麦、稻一事，果然不曾提起。
　　郑庄公看见周桓王没有责备的意思，果然反而心中不安，于是确定入朝谢罪和修复王室与郑国的关系。
　　他正要准备起行，忽然官吏进来报告，说齐国有个使臣到来。郑庄公只好先出面接见。齐国使臣致上齐僖公的问候，还说齐僖公相约郑庄公到石门相会。齐国国君是周朝建立时开国名臣姜尚的后代，而且齐国地处沿海，有经营食盐之利，国家庞大，人民富裕。郑庄公本来就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加上郑国军队割取了王室的麦、稻，已经引起了诸侯的一片非议，这对郑国的名誉影响很大，因此郑庄公正想与诸侯国家结好，以改变自己在天下人面前的形象。齐国能够主动前来要求结好，正是天上飞来的机会！于是他决定先赴石门之约。两国国君相见以后，洽谈甚欢，立即歃血订盟，约定两国作为兄弟之邦，以后有了什么事情，一定采取共同的行动。
　　结盟以后，大宴欢庆。齐僖公忽然问起：“君侯，您的世子姬忽婚娶了没有？”
　　郑庄公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回答说还没有。
　　齐僖公便高兴地说：“我有一个十分喜爱的女儿，虽然她的年龄尚小，可是却颇有才气和智慧。其他的国家世子我也看不上眼，倘若君侯和世子不嫌弃，我愿意让她作为您的世子的未婚妻。”
　　郑庄公高兴得连连称谢。
　　郑庄公回国以后，兴致勃勃地向姬忽说起。
　　姬忽却说：“什么叫妻？妻就是齐的意思。相互之间配得上，一生一世能够整齐一致地共同生活，所以又叫配偶。如今郑国是个小国，齐国却是个大国，我与她又不是一般的百姓，双方国家和家庭必定会影响我们今后的生活。如此大小不相匹配，我们今后的生活能够幸福美满吗？因此，孩儿不敢仰着脸去高攀她！”
　　郑庄公诧异地说：“请求缔结婚约，不是父亲主动提起，而是齐国国君的意思，他们怎么可能看不上你呢？这点你不应当担心。还有，你将来是要作国君，要承担国家安宁的重大责任的，若是你与齐国未来的国君结成郎舅关系，遇事也可以仰仗他们啊，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推辞这门婚事呢？”
　　姬忽又说：“国家贵在自强，大丈夫志在自立。不管我作国君或者作平民百姓，都不可以仰仗婚姻亲戚！”
　　郑庄公欢喜儿子有志气，因此也不勉强他。
　　后来齐国约婚的使者来到郑国，听说郑国世子不愿意与齐国的郡主缔结婚姻关系，只好莫名其妙地回国奏报齐僖公。
　　齐僖公叹息说：“姬忽可以称得上是个非常懂得谦让的人了。我的女儿也还年幼，就等以后再给他们议论婚姻吧。”
　　这正是：国家关系岂儿戏，丈夫处世当自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