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2-25谭主任家门口日外
　　谭主任刚到家门口，霍山魁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谭主任急忙问道：天都要黑了，你不消停在家，到处出溜啥？
　　霍山魁笑呵呵地说：今天是小年，刚领了粮。你弟妹在家包饺子呢，我是找你和陈副主任来家吃饺子的。
　　谭主任一脸的诧异：你说找谁？
　　霍山魁望着谭主任：找陈达升。
　　谭主任笑了：你老霍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呐，今天太阳八成是从西边出来的，要不你怎有心思找他吃饺子？
　　霍山魁一脸苦笑：谭主任，那你可把我看扁了，咱老霍可从来不做那种溜须拍马的事。
　　谭主任：那你是啥意思？
　　霍山魁：打盆说盆，打碗说碗，上次去林班送粮食，人家绝对够揍，三更半夜领人去山里找我们。人家讲究，咱也不能不仗义。今天正好是小年，他家在山下，自己在宿舍也是骨碌棒子一个。过河洗脚，这叫一举两得。
　　谭主任“扑哧儿”一下乐出了声：老霍呀，你小子城府挺深呐。谁要说你傻，那个人的脑袋不是让木头砸了，就是让门弓子抽了，哈哈……
　　霍山魁嘿嘿一笑：咱这叫知恩图报！
　　霍山魁边帮谭主任往院里搬粮食边小声地说：谭主任，我还有个大事要和你汇报呢。
　　谭主任：看把你能个儿地，你能有啥大事儿。
　　霍山魁：陈达升送粮食那天，我麻达山了，没有套着那些狍子。第二天我和高云谦、姚力威又去了趟我们下套子的地方。你说咋样，雪地里撂倒四个狍子，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用爬犁拉回工棚子。前几天，我们又套了六个狍子，二十多个兔子。我想和你合计一下，把这些东西分给职工。河里没鱼虾也贵，这狍子肉也是肉哇！
　　谭主任既紧张又兴奋：东西在哪呢？
　　霍山魁更小声地：在老尚家的棚子里。
　　谭主任：这……这……
　　霍山魁试探地问：既然陈副主任已经知道我套狍子的事，也没有告发咱，这事最好让他也知道，一旦出了问题咱大家扛着。
　　谭主任压低了声：好吧，你去找他，我一会儿就到。
　　霍山魁朝屋里喊着：嫂子，我和我大哥开会去，你跟孩子在家吃吧。
　　谭主任的妻子王淑云见谭主任他们爷儿仨领粮回来，赶紧出来抱柴禾，正准备烧火做饭。她听见谭主任和霍山魁在院子里嘀咕，但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她只隐约听见“饺子”两个字。
　　当霍山魁撒谎说要开会时，王淑云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
　　王淑云乐呵呵地：都下班了，这大晚上的，你们开个啥会？
　　霍山魁：嫂子，是真地。
　　王淑云：割韭菜不用刀，你就在那儿胡扯吧。我啥都听见了。你大哥见到饺子就挪不动步，让他少吃点，别把他撑个好歹儿地。
　　霍山魁朝王淑云笑了笑，便向场部快步走去。
　　
　　2-26赵文轩家日外
　　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冯秀娥还是没有回来。二赖子不停地打开碗架柜找吃的。
　　赵文轩“唉”了一声，只好去仓房抱柴禾，回屋准备烧火做饭。这时冯秀娥急匆匆地进屋。
　　赵文轩：都啥时候了才回来，谁家老娘们像你，整天在外面破马张飞的，到点儿不回家。
　　冯秀娥急了：你别在那儿瞎巴巴行不行，我破马张飞咋地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只有破马张飞他们才不敢惹乎我。你说我到点不回家，你回家早能顶大米吃呀？
　　说着，冯秀娥从碗架柜里拿出个白瓷盆来，她从身上大衣的三个暗兜里往出倒大米，白瓷盆差点没装满。
　　冯秀娥边倒大米边小声唠叨着：你让我到点回来，你能弄回大米来？八十六只眼睛盯着，我敢明目张胆往兜里装大米？你以为那大米是咱家的呢。快点火，今天是小年儿，咱焖大米饭吃。
　　赵文轩顿时哑巴了。
　　冯秀娥边淘米边数落着：你看看你，成天在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管，家里外头除了穷摆谱没别的能个儿。幸亏你没当上队长，真要当上队长你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赵文轩“嘿嘿”一乐：我这队长虽没当上，可也总比别人强。当拖拉机司机也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怎么说也是技术工种。你看看那些力工，成天上山采伐，扛大木头，晚上回来累得王八二怔的。再说了，你在商店当售货员还是找我表哥办的呢。
　　冯秀娥的语气也缓和下来：那倒是，你表哥对咱确实不薄。可咱也对得起他呀，逢年过节咱从来都没落la过。哦，对了，要过年了，这几天找个时间赶快去人家串个门。咱可别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等以后有什么好事也别忘了咱。
　　赵文轩：你说的倒是轻巧，大过年的，咱空爪子去看人家？
　　说完，赵文轩端起白瓷盆把剩下的半盆大米倒进了米袋子。
　　
　　2-27陈达升宿舍日内
　　霍山魁来到陈达升的宿舍时，他正在床上躺着。人们在外面热热闹闹地领粮，他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霍山魁在门外面喊着：达升，在屋吗？
　　陈达升没有听见，他还在想着他的心事。
　　霍山魁又喊了一遍：达升，你在吗？
　　陈达升一愣神儿，坐了起来，知道有人喊他。
　　他穿鞋下地，打开了屋门：谁呀，我在这儿。
　　霍山魁：达升，是我，老霍。
　　霍山魁进了屋：干嘛呢，一个人在屋里愁眉苦脸的，好像背着三座大山似地。
　　陈达升：没干啥，我在炕上眯一会儿。
　　霍山魁：今天是小年儿，你嫂子让我来找你吃饺子。
　　陈达升边掏烟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霍山魁：哦，谢谢，谢谢，我吃过了。
　　霍山魁脸涨得通红：尽扯淡，瞪眼珠子说胡话。看不起我是不是？
　　陈达升：真的，我没糊弄你。
　　霍山魁：你就是没俺林场人实诚，我都问过食堂了，饭还没好呢。你要是再这样，咱以后就没法处了。
　　陈达升急忙解释：霍队长，你别介意，我不是不想去。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傻透腔了才不想吃饺子呢，我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
　　霍山魁：麻烦啥？不就是多个碗多双筷子嘛！
　　说着霍山魁故意装出要走的架势:让到是礼，不来大喜。你要是不去，我可真走了。
　　陈达升连连答应：好，那我就以实为实了？你头里走，我去食堂打个招呼。
　　霍山魁高兴地：这就对了，这才是咱山里人。咱得听毛主席的话，要和广大群众打成一片。
　　说着霍山魁笑呵呵地出了屋。
　　看着霍山魁走远，陈达升坐在了炕上，感到浑身热辣辣的，鼻子一阵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2-28霍山魁家夜内
　　蔺秀兰屋里屋外地忙活着，这时霍山魁进了屋门
　　蔺秀兰边干活边试探地问：他爸，林场人都说那个陈副主任是来搞运动的，所以大家都不搭理他。你今天是中了哪门子邪，咋有心思请他吃饺子？
　　霍山魁“哼”了一声：头发长，见识短，当好你的炕头王得了。女人家家的，少管男人的事。
　　蔺秀兰：好好好，我不管行不行，咋呼啥呀！
　　这时，霍文龙慌忙地跑了回来：爸，爸，那个姓陈的来了，手里还端个饭盒。
　　霍山魁瞪起了眼珠子：妈的，什么姓陈的，那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的，人家来了要叫陈叔。
　　说着霍山魁迎了出去。
　　霍山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咋地？达升，你来我家还自己带饭？一滴水一个泡儿，一报还一报阿。
　　陈达升：我可没带饭。
　　霍山魁：没带饭，那是啥？你要想进屋就把饭盒放在外边。
　　说着霍山魁过去要抢饭盒。
　　陈达升端着饭盒，弓腰将身子转了过去。
　　陈达升：别动，再动就洒了。
　　霍山魁赶紧闪开，陈达升进了屋里，小心地把饭盒放在炕桌上
　　陈达升：宿舍没瓶子，我就用饭盒在林场商店打些酒来。初次来霍大哥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空手进屋吧。
　　一听是酒，霍山魁乐了：我寻思里面装的是啥呢，原来是酒哇。我寻思一会儿让孩子去打酒去呢，这下省酒钱了。
　　陈达升：饺子酒，饺子酒，吃饺子不喝酒等于白喂狗！咱今天一定好好喝点儿。
　　霍山魁：好，六毛五一斤，就算我欠你一斤酒钱。
　　陈达升急了：啥？一斤，那叫二斤好不好。
　　谭主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什么一斤二斤的，你俩在那儿算账呐。
　　陈达升：我来霍队长家吃饺子，在商店打了二斤酒。霍队长说我是一滴水一个泡儿，你给评评理。
　　谭主任：山魁，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达升初次来你家打二斤酒就算见面礼儿，这有啥不对？谁像你呀，房巴开门，灶坑打井，尽过死门日子。
　　霍山魁：谭主任，你……
　　谭主任：你啥呀，快躲喽，我好进屋。
　　谭主任进屋，坐在了炕上。
　　霍山魁把饭盒里的酒折进一个空瓶子，又从瓶子里倒出一壶。
　　霍山魁朝外屋喊着：文龙，我让你去找你尚叔，他咋还没来？
　　霍文龙探头：我尚叔说一会儿就过来。
　　正当蔺秀兰在煮饺子时，尚远志急匆匆地进了屋。
　　尚远志笑着：哈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可不是白吃来的，咱是自己带的菜。
　　他把盘子放到炕桌上，骗腿儿上了炕。
　　谭主任看着桌上的盘子哈哈大笑：你俩来都没空手来，看来只有我是白吃（白痴）了。
　　霍山魁：照那么说吧。
　　陈达升和尚远志都笑了。
　　陈达升探头仔细地瞧着：这是什么东西呀，说干豆腐不是干豆腐的，我还真头一抹见到呢。
　　尚远志神秘地说：看是看，可别把眼睛掉进去。这东西老贵了，千万别吃瞎喽，听说在城里只有大干部才能吃得到。
　　谭主任和霍山魁都抿着嘴乐。
　　蔺秀兰端上了一盘炒木耳，又端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四人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
　　陈达升用筷子夹了一口那盘黄东西：尚大哥，这是啥呀？你家挺有赫儿呀，从哪儿淘弄来的，吃着又香又有嚼头。
　　尚远志乐了:我还能从哪儿弄来的，三年五载都不去山下一次。这是豆皮儿，知道不？我前两天去豆腐坊帮老潘做豆腐，顺便从锅里捞了几张回家放在火墙上晾干。我刚来时用开水泡一下，切成丝，放些盐和辣椒拌一下就是这个样子。你吃吧，香着呢。
　　霍山魁也夹了一筷子拌豆皮儿，仔细地咀嚼着，望着谭主任。
　　霍山魁：谭主任，打淮海战役时，咱在当地老乡家好像也吃过这种豆皮儿。
　　谭主任点了点头：是吃过，那时的老百姓真是好哇！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咱军队，那才叫军民鱼水情呢。
　　陈达升放下筷子：谭主任，你们林业三师在南方打仗，后来咋蹽到黑龙江了呢？
　　一提起林业三师，谭主任立刻精神振奋。
　　谭主任颇为自豪：要说我们林业三师，想当年那也算是战功显赫！先是编入二野预备兵团，跟随刘邓大军转战大别山，后来又参加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
　　陈达升：这我知道。
　　谭主任：到了1952年，我们奔赴辽宁彰武，准进朝作战。正当我们准备跨过鸭绿江，杀敌立功时，美国佬在板门店停战协议上签字，我们弄（neng）个白忙乎。
　　陈达升：那后来呢？
　　谭主任：后来中央军委一声令下，我们才开赴到黑龙江。三师九团赶往牡丹江林区，我们七团和八团七千多官兵就开进了这茫茫的小兴安岭，参加伊春林区开发建设。1954年部队集体转业，从此就没离开这深山老林。
　　霍山魁：达升，你是不知道哇，那会儿可真叫苦。谭主任带领我们一帮骨碌棒子，喝的是塔头甸子水，住的是地窨子；到后来才盖起了一栋栋木刻楞房子，建起了这一泡尿都能淌到头的兴安林场。现在要比那时条件强多了，哦，对了，你现在坐的热乎炕还是那时垒的呢。
　　谭主任：山魁，咱别光抱屈儿了，饺子都快凉了。
　　蔺秀兰笑呵呵进屋
　　蔺秀兰：人家陈主任第一次来家吃饺子，看你哥俩把饺子都吹凉了。你们等等，我热一下就端上来。
　　不一会儿，蔺秀兰把一盆热乎乎的饺子端上桌。
　　陈达升急不可耐地夹起个饺子填进嘴里：霍队长，啥馅的，真香。
　　霍山魁答道：酸菜馅的，里面放了一瓶红烧肉罐头。
　　陈达升：我不涞漩，真好吃。要是天天能吃这饺子，那就是神仙了。
　　霍山魁：你的灶坑倒是挺好烧。
　　陈达升：霍大哥，你说什么，灶坑？
　　尚远志：老霍是说你不挑食儿。
　　陈达升：你们挑食儿就杵着吧，我先造了。
　　陈达升又夹了饺子放进嘴里。
　　霍山魁瞧了一眼陈达升：哦，对了达升，你吃过狍子肉馅的饺子吗？
　　陈达升口齿不清地说道：没吃过，山下也见不到狍子，指定嘎香。
　　霍山魁故意拉长了声音：当然香了，你想吃吗？
　　陈达升顿时来了神儿，立即放下了筷子。
　　陈达升：人都说见好吃的不撂筷儿，见好的不吃那不是傻透腔了吗。听你那意思，你能弄……？
　　霍山魁继续卖着关子：弄啥呀，咱有现成的。不过今天没包，那是大伙的东西。毛主席教导我们：“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咱革命同志可不能搞特殊化。
　　陈达升急切的问：什么大家小家的，我问你有多少？
　　霍山魁看了谭主任一眼，没吭声。
　　谭主任示意霍山魁：你就明砍吧，这儿也没外人。
　　霍山魁放下筷子：达升，你还记得你去山场送粮食吗？
　　陈达升：这才几天的是呀，咋不记得。
　　霍山魁：就是你送粮食的第二天，我领着高云谦和姚力威又去了趟我们下套子的地方，你说咋地？
　　陈达升：咋地了？
　　霍山魁：嘿，我们还没等到跟前儿，就看见地上躺着四个狍子，后来我们又套了六个狍子和二十五个兔子。
　　陈达升：好家伙，真尿性。这么多东西你们都造了？
　　尚远志：坐窝就没动，下山时这些东西都藏在我家仓房里，我们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大家好哇。
　　陈达升也举起了酒碗：谁也没说你为自己，你们要是为了自己，也不会告诉我呀。那么着，我先替我老婆孩子谢谢你们，来，咱哥四个整一个。
　　陈达升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碗酒下肚，陈达升的脸有些红润：我有个提议你们看行不？
　　谭主任放下筷子：啥提议？你快说，别和我们打哑巴缠。
　　陈达升压低了声音：我们千万不能说分狍子肉，这要是传到山下革委会就坏菜了。要知道，虽然现在禁猎不算严，但整个林场都分狍子肉那问题就大了。所以我们要摺个绺子。
　　尚远志：啥绺子？
　　陈达升：对，到时我们就说分羊肉。羊肉是从山下商业科批来的，而且每户不能白给，到月末要从工资中扣两元钱。这样大家明知道是狍子肉，也不会说出什么。
　　霍山魁有些疑惑：那收的钱咋办。
　　陈达升一拍胸脯：我是学财务的，这点小事好办。你们想呀，钱是大家的，又不是林场的，我们当然不能入林场的帐上。
　　谭主任：那咋办？
　　陈达升：肉烂也是烂在锅里，过两天派人去山下买些年画分给大家，剩下的钱买些红纸和墨汁。我来给大家写春联，让大家红红火火过大年，你们看咋样。
　　谭主任一拍桌子：咋样？好极了，还是你们读书人道道多，这事麻溜儿办。
　　这时屋外的狗叫了起来。
　　
　　2-29霍山魁家院子里夜外
　　听到狗叫，蔺秀兰和领着霍文龙赶紧出屋，张凤英和儿子尚明山正在用力敲着大门。
　　蔺秀兰把狗撵回窝里，狗不在狂叫。
　　蔺秀兰把大门打开：是你们娘俩呀，快进屋，饺子还没凉呢。
　　张凤英：哪有心吃饺子呀，我家出大事了。
　　蔺秀兰：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