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申侯起兵乱京华

　　话说天大大事，常有出人意料的地方。
　　当初周武王率领天下诸侯击败商纣，建立了周王朝。随后周武王大封同姓兄弟及其功臣为诸侯国国君，周公姬旦又制定了各项礼乐制度，认为只要后裔们照章施行，周王朝的天下就可以永保万代千秋。谁知创业难，守业更难。周王朝传了八九代君王以后，国势渐渐地衰落了下来。到了西周末年，先有周厉王之乱，数十年以后又发生了周幽王之祸，好端端地将周朝历史拖入了诸侯争霸七国较雄的春秋战国时期，硬生生地被当初毫不起眼的秦国吞并了天下。东周、西周由天子降为国君最后亡国。这中间，诸子百家纷纷著书立说，思想、政治、军事、外交界的英雄豪杰各自登台表演，正如今天的世界局势一般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却说周朝第十代君主周厉王与民争利，企图将全部山泽林木收归王室所有，禁止平民经营，终于激起了国人暴动，吓得他逃到彘地躲藏起来，后来始终不敢归国，堂堂国家太子也只好由大臣召公交出自己的儿子去冒名顶替而受死，国人这才罢休。从此以后，朝廷便由周公、召公主持政务，史称“共和时代”。这样过了十四年，周厉王死去，国民渐渐地将他忘记，周公、召公才恢复了王室，公开扶持太子姬静继承王位，这就是周宣王。周宣王励精图治，东征西讨，西周朝廷略微有所起色。
　　公元前783年，周宣王逝世后，太子姬宫涅继位，就是周幽王。但他不喜欢结发妻子申王后，却对诸侯贡献的一个名叫褒姒的少年女子情有独钟。申王后的父亲——申国国君气恼不过，便勾引西戎主，发兵杀奔西周的都城镐京。直到西戎主将周幽王和褒姒母子杀死以后方才解恨。混乱中，周幽王的叔父、朝廷司徒、郑国国君姬友战死。西戎主又放纵兵马在城中杀人放火，大肆抢劫，国人因此埋怨申侯。申侯无可奈何，只得写下密信三封，派人前往三路诸侯那里，约请他们会同前来勤王。哪三路诸侯？便是北路晋侯姬仇，东路卫侯姬和，西路秦国国君嬴开。他又派人去到郑国，将郑伯死难国事的事情报知郑国世子掘突，叫他起兵复仇。在古代，诸侯国君的儿子统称公子，但确定继承国君之位的公子却称为世子。
　　姬掘突，年龄二十三岁，生得身长八尺，英毅非常。一听说父亲战死，不胜哀痛愤怒，立即穿戴素袍缟带，统帅郑国战车三百乘，星夜奔驰镐京而来。早有探马报知西戎主，他便预先作好准备。
　　姬掘突一到，便想立即进兵。
　　公子姬成劝谏说：“我军兼程而进，十分疲劳，只宜深沟高垒，等待诸侯兵马到来，然后全力进攻，这才是万全之策！”
　　姬掘突道：“君父之仇，在礼制上来说是不能缓缓动兵的。况且西戎人志骄意满，我以精锐之师攻击他们懈怠的军队，应当是战无不克。若是等待诸侯兵马齐集，岂不怠慢了我们的军心？”于是挥军直逼镐京城下。
　　可是城上偃旗息鼓，全无一点动静。姬掘突一阵阵大骂，城上也不应答。姬掘突喝教左右将士准备攻城。忽然听得锣声响起，一支戎军从后面的丛林中杀了出来，一支戎军又从城里冲了出来，前后进行夹攻。郑国军队抵挡不住，只得大败而走。戎兵追赶了三十余里方才回去。
　　姬掘突收拾了残兵，抱歉地对姬成说：“我不听你的话，以至于首战失利，如今用个什么计策对付敌军呢？”
　　姬成说：“这里距离濮阳不远，卫侯又老成厚道，我们何不前去投奔他呢？有郑卫两国联合用兵，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姬掘突依从，吩咐大军望着濮阳前进。
　　他们行走两天，只见前面尘头起处，无数兵车蜂拥而来，中间坐着一位诸侯国君。穿着锦袍金带，白发苍颜，飘飘然有种神仙姿态。那位诸侯国君正是卫武侯姬和，此时已经八十余岁。
　　姬掘突停住战车，高声叫道：“我是郑国世子姬掘突。西戎兵侵犯京师，我父亲死于战场，我军又被戎兵打败，特地前来求救。”
　　卫武侯拱手回答：“世子放心，孤举全国兵马勤王，听说秦、晋兵马不久也会来到，何必担忧犬羊一般的西戎军队呢？”
　　姬掘突便让卫武侯先行，自己拨转了车辕，重新回到镐京，离城二十里，分作两处，安下了营寨。
　　这时西路探子前来报告：“西面金鼓大鸣，车声轰轰隆隆，绣旗上大写着一个‘秦’字。”
　　卫武侯欢喜地说：“秦国国君虽然只是朝廷附庸，然而他们熟悉西戎的风俗习惯，他们的士兵又勇悍善战，西戎人历来最为害怕他们的！”他的话未说完，北路探子又前来报告：“晋国兵马也到了，已经在北门立下了营寨。”
　　卫武侯大喜说：“两国兵马来到，大事放心了！”随即叫人通知秦、晋两国国君前来相见。一会儿，两国的国君来到卫武侯的营寨中，互相道了劳苦，行了礼仪。他们看见姬掘突浑身素缟，便问：“这位青年是什么人？”
　　卫武侯说：“他是郑国世子姬突掘。”接着将郑伯已经死于国难，以及周幽王和褒姒母子被杀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两国国君叹息不已。
　　卫武侯说：“老夫年迈，也没有什么见识，只是因为我是天子的臣下，义不容辞，才勉强地来到了这里。要扫荡西戎兵马，必须仰仗你们两个上国。如今我们应当用个什么计策呢？”
　　秦襄公说：“西戎人的目的在于剽掠子女和金帛。他们以为我军刚到，不敢交战，必定不加提防。今夜三更时分，我们分兵东南北，三路同时前去攻打，独独缺着西门，放他们一条逃走的道路。却教郑国世子伏兵在那里，迎头加以痛击，必定获取全胜。”
　　卫武侯说：“这计策很好。”
　　申侯在城中知道四国的兵马已经到达，心中大喜。便与朝廷大臣——小周公姬咺秘密商议好，只等诸侯的军队攻城，他们便在城里开门接应。他又去诱劝西戎主，要他先将搜刮到手的金银财宝，派右先锋孛丁押送回国，以便削弱西戎军队的力量；又叫他们的左先锋满也速领了全部西戎兵马出城迎战。犬戎主认为申侯说的都是好话，一一听从。
　　满也速扎营在东门外面，正好与卫国的兵马对垒，双方已经约定了明日交战。不料三更以后，卫国兵马突然劫入营寨，满也速提刀上马，慌忙上前迎敌。西戎兵骤然惊醒过来，四下里乱窜，满也速镇压不住，只得同了士兵们一起逃奔。三路诸侯国君，一起督促将士们呐喊着攻城，忽然城门大开，三路诸侯的军马一拥而入，城中却是毫无抵御。
　　西戎主睡梦中惊醒，立即跨上了战马，径直奔出西城，随身不过数百名军士。又遇见姬掘突率领郑国军队拦路厮杀，正在危急关头，幸得满也速收拾了败兵到来，双方混战了一场，他们得以趁机逃走。
　　姬掘突不敢穷追，只好入城与诸侯国君相见。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城里到处都是尸横遍地，余火燃烧，百姓哭声惊天动地。
　　申侯却大排筵席，款待四路诸侯。
　　首席上，卫武侯霍地推开杯盘碗筷，站直了身子，气愤地对诸侯们说：“今日君亡国破，哪里是臣子们饮酒作乐的时候？”
　　众人一齐惭愧地站了起来，拱手说：“我们愿意接受老君侯的教训。”
　　卫武侯义正辞严地说：“国家不可一日没有君王，以前的太子还在申国，我们应当立即奉举他继承王位，诸君以为如何？”
　　秦襄公说：“君侯说出这番话，是我朝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在天显灵。”
　　姬掘突说：“我小子身无尺寸功劳，迎立君王一事，我们郑国愿意贡献微劳，以便成就先父忠君报国的志向。”
　　卫武侯大喜，慰劳勉励了他。
　　于是诸侯们在酒席上草草地写成了一道表章，又准备下迎接新天子的法驾。各国诸侯又想以兵马前去帮助郑国世子。
　　姬掘突笑道：“我们又不是前去迎敌，哪里用得着许多的兵马？只用我们郑国的兵马就够了。”
　　申侯说：“下国还有战车三百乘，这里的战事既已结束，本来也要回国去的，他们就给郑国世子作个引导吧。”
　　第二天，姬掘突在姬咺的陪同下，起身前往申国，迎接太子姬宜臼回国。
　　却说周朝太子姬宜臼，以前因为与褒姒不和睦，被父亲赶往了申国，这时又不知道申侯和西戎主前去镐京交战胜败如何。忽然有人报告，说郑国世子同朝廷大臣姬咺带着诸侯的联名表章，奉迎自己还京就位天子，心中反倒大吃了一惊。展开表章看时，才知道父王已经被西戎主杀害，不觉放声大哭了起来。
　　姬掘突奏道：“太子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还望太子早正天子大位，以便安定天下人心。”
　　姬宜臼说：“孤如今背负着不孝之名在天下了。事已如此，也只好尽快起程。”
　　不一日，他们到达镐京，姬咺先行驱车进入城内，整理扫除宫殿。申侯又引着卫、晋、秦三个诸侯国国君，同了姬掘突以及朝廷的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前来迎接，然后卜定个吉祥日子进了城。姬宜臼看见宫室残毁，民众破败，不觉凄然泪下，只好咐咐首先安葬了父亲，然后服衮冕，祭宗庙，继承了天子之位，就是周平王。
　　诸侯百官朝贺结束，周平王宣召申侯上殿，对他说：“朕能继承王位，都是您的力量，您应当进爵为申公。”
　　原来诸侯依照尊荣顺序，必须分为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
　　申侯倒有自知之明，立即当众推辞说：“赏罚不明，国家就会政治不清。镐京本当灭亡而又得到了保存，全是诸侯勤王的功劳；臣不能禁止西戎人胡作非为，已经获罪于先王，本当罪该万死的，不敢领取天子这个赏赐。”他推辞了三次，周平王只得作罢。
　　周平王又下诏，进卫侯的爵号为公，就是卫武公；晋侯姬仇加封河内附庸地区；郑伯死于王事，赏赐谥号为朝廷桓伯；批准郑国世子姬掘突承袭爵号为郑伯，同时加封祊地的田土一千顷；秦君原来只是个附庸，如今加封为秦伯，列于诸侯行列之中；又拜姬咺为朝廷太宰职务；尊奉母亲申王后为申太后；褒姒母子废为庶民；虢石父、尹球、祭公，削除他们本身的爵号，准许他们的子孙承袭。又出了安民榜示，抚慰京师中被害的民从。后来他又大宴群臣，诸侯与群臣尽欢而散。
　　次日，诸侯们上朝谢恩。周平王再封卫武公为朝廷司徒，郑伯姬掘突为朝廷卿士，都留在朝廷中，与太宰姬咺共同辅理朝政；申、晋两国国君，因为他们国家接近戎、狄地区，害怕戎、狄人趁机捣乱，允许他们拜辞归去。
　　申侯看见郑伯英毅非常，便以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就是武姜。
　　正是：西周气数渐渐衰，无端怪事连连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