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阳光第九十章（结局篇）

　　二零一零年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一，是汪奉闻六十岁的生日。
　　四月二十五日，是周日。亲戚朋友们都有时间。晚上，汪奉闻年迎冬的一双儿女，汪家兴、汪家旺在鸿雁楼给摆了宴席。连亲戚带朋友，摆了十九桌。汪家兴、汪家旺已经二十九岁了。儿子汪家兴医科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了津河市第一中心医院当上了外科医生；女儿汪家旺，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师大留校，当上了数学院的老师。也算是子承父业了，只是儿子继承了母亲年迎冬的事业；女儿继承了父亲汪奉闻的事业。汪家人四世同堂，汪君、孔庆筠已有了重孙；汪奉闻年迎冬已有了孙子、外孙子。汪家兴的爱人霍颖莉，是第一中学的化学教师；汪家旺的爱人东方美是津河市中心妇产科医生。这次汪家兴汪家旺在鸿雁楼安排的宴席，除了为父亲汪奉闻庆祝六十岁生日，也是给为一直在俄国工作的小叔叔汪辰一家人接风。汪辰一家人回国探亲了。在上海工作的妹妹汪奉玲和爱人带着一个女儿也赶回来了。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这会的汪君已经一百零九岁了；孔庆筠已经一百零六岁了。老夫妇身体健朗，依旧谈笑风生。汪君站得直直的，跟亲友们说：“咱们汪家人，用现在的话说，一个个活的都特别的潇洒。为什么啊？还是用我的父母的话来说吧。我们活人的原则，就是顺势顺时顺事！这三顺啊，其实就是一顺，顺其自然……”
　　亲人们朋友们鼓起掌来。
　　老先生汪君举起酒杯，杯子里足有二两五十二度的五粮液白酒：“亲朋好友们，为了顺其自然，大家干杯！”汪君一口把二两五粮液喝了下去……
　　老夫人孔庆筠也端起了酒杯，杯内足有一两五粮液白酒：“亲朋好友们，为了大家活的都潇洒，永远的潇洒，干杯！”老夫人一饮而尽……
　　汪奉闻年迎冬为亲朋好友祝酒：“为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为顺势顺时顺事，为顺其自然——为我们的顺世人生干杯……”
　　天黑天亮，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天亮天黑，太阳依旧从西边落下。这是自然——是自然规律，谁能改变得了？生老病死，人生的规律，谁能改变得了？所以啊，人生在世，就是要求得个顺势顺时顺事——求得个顺世人生——
　　汪奉闻拿到了教育局颁发的光荣的教师退休证书。本想回家哄哄孙子外孙，享享天伦之乐。可庞卫国庞校长跟他说：“汪老师，再干三年。再教三年毕业班。行吗？就三年。今年这一届，你不能撒手不管了吧？今年这届不算数的。明年一届，后年一届，大后年再送一届。也就是二零一三年，高考完了，你再回家。行吗？”
　　汪奉闻能说什么，汪奉闻没说什么。他冲着庞校长点了点头：“我答应，站好最后一班岗！但有个条件——”
　　庞卫国赶忙问道：“什么条件？你说！”
　　汪奉闻说：“从今天起，往后我在咱们学校上课，不准给我一分钱的补贴。让我老老实实的拿我的退休工资！”
　　庞卫国为难：“这个——”
　　汪奉闻很坚定的问道：“你答应不答应？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回家好了！”
　　庞卫国连连答应：“行行行——”
　　退休后，汪奉闻又给第九中学送走了三届高中毕业生。到日子了。真的到日子了。二零一三年六月上旬，高考一结束。汪奉闻就打算按照自己的计划，回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看看第二故乡，去祭奠在那里故去的兵团战友。可这是他自己的想法。教研室主任请他，批阅完高考作文试卷，再走！没地说啊，那就等批完高考语文试卷再走……
　　高考试卷批阅完了。第九中学庞校长没有食言；市教研室主任没有食言。汪奉闻这回可真的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二零一三年六月二十日，汪奉闻从津河市出发了。儿子汪家兴女儿汪家旺没跟父亲汪奉闻商量，就给他买好了津河市到哈尔滨市的飞机票。当他们把机票递到汪奉闻手上的时候。汪奉闻跟他们说：“谢谢你们了。赶紧把机票退了。我已经买了火车票，津河市至嘉木丝的。我要找回过去年代的感受。请你们理解——”
　　汪家兴汪家旺当然理解父亲的心情了，乖乖地把飞机票退了。
　　一晃三十五年多了。一九七八年一月份离开了建设兵团S师S团RR连，到现在。汪奉闻坐上了北去的列车感慨万端。早晨五点十二分，列车准点开出了津河市火车东站。火车提速了。速度比早年间快多了。原本三十个小时到达嘉木丝市。现在只用了二十四小时，快了六个小时。二十一日上午九点，汪奉闻到了嘉木丝市。变样了！大变样了！车站广场那尊巨大的伟人领袖塑像不见了，正对着广场的原生产建设兵团司令部大楼不见了。广场不再那么宏大开阔，周边被旅馆酒店包围了。汪奉闻无暇顾及这些。赶紧去长途汽车站。向路人打听，离火车站不远。到了汽车站，在卖票口买票，汪奉闻跟售票员说买去S团的车票。售票员在里面一笑：“大爷啊，你穿越咋地？俺不知道S团。那是历史了吧——”
　　汪奉闻真的不知道，生产建设兵团早就改制成为农场了。
　　正在汪奉闻为难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客车司机走了过来。“老大哥，你一定是当年的城市知青吧？俺知道，你说的那个S团，这会叫虹光农场。当年的团部就是现在的场部。当年的师部，现在叫宏兴龙管理局。老哥哥，你可以坐我的车。我是霞光农场的，早年兵团时，是S师E团，我的客车路过你要去的虹光农场场部。老哥哥，你买票吧。买到虹光农场的车票吧——”
　　汪奉闻说：“谢谢老师傅的指点了！谢谢！”
　　汪奉闻买完了车票，就排队上车了。四个多小时后，也就是下午的两点十分，汪奉闻在虹光农场场部下了车。好吗，一排排高楼林立。变化可真是太大了。当年这团部，就一座办公楼，一座俱乐部大楼。再看这会，满眼都是楼房了。十字街道，汪奉闻还熟悉，可街道两旁，商铺满是，饭店大酒店的招牌多得不得了，而且都是楼房。十字街被四面的楼群包围着。不用问，都是居民楼啊。汪奉闻在汽车上吃过点心了，不感觉饿。他想马上去RR连。他向人打听，一个中年妇女告诉他：“大爷，你说的RR连，该叫第二十二作业站了。大爷，你都看到了吧？原来生产连队的住户，都搬到场部，住上大楼房了。生产队没有人家了。那里只剩下拖拉机、大机器。不能说没人，还是有人的。有人在那儿看管值班。”
　　汪奉闻说：“是这样的啊！这变化可真大啊！那我要去第二十二作业站，就没有任何车辆了？”
　　中年妇女说：“没有了。你只能走着去了——”
　　汪奉闻抖擞精神，迈开大步，走出了场部，上了通往第二十二作业站的公路。公路修的不错，都是水泥路了，不宽，刚好能并行两辆小轿车吧。汪奉闻不觉累，心情畅快，边走边往两边看，没有麦田了，清一色的水稻了。好啊，塞北真的就变成江南了……好啊……从上大学到如今，汪奉闻的长跑没白坚持，六十四岁了，比小伙子走的还要快！从场部到第二十二作业站，四十六里地，汪奉闻走了不到三个小时，五点十八分，天还大亮着，太阳还没有下山。汪奉闻到了二十二作业站。正像在场部十字街头那位中年妇女说的那样，生产连队没有了，原来的住家户的住房，全部夷为平地，变为水稻田了。隐隐约约的，汪奉闻找到了原来小学校的位置，不偏不倚，规规整整的一方水稻田……
　　作业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站长，三十三岁，叫封宝庆，他是农垦局八一农大的毕业生，老家是依兰县依兰镇的。他自己的家当然是在场部了，当然是住楼房了。另一位是农业技术员，叫黄渝生，也是八一农大毕业的，三十四岁。学的是水稻种植专业。两个中年男子很热情的招待了汪奉闻。说到从前这个生产连队，黄渝生封宝庆都是一无所知的，和汪奉闻是没半点共同语言的；说到现在的农场建设，黄渝生、封宝庆那是夸夸其谈有声有色声情并茂的。“我们都富了！家家都发大财了。”
　　站长封宝庆跟汪奉闻说：“你看到了，我们作业点，都是大机器作业，这和美国的家庭农场是一样一样的啊。用不了几个人。你说原来你在这的时候，生产队四百多劳动力，到了麦收秋收，还不够使唤。你看看现在，十个二十个人就解决问题了。育种有育秧机；插秧有插秧机；收割有收割机……清一色的大机械化作业。劳动力节约海了去了。都可以进大城市了！都可以成为城里人了。我们农场的劳动力，大部分都进大城市了，都当上城里人了……”
　　汪奉闻看得出，站长封宝庆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汪奉闻心想：“没错，都进城了！都成了城里人了！这不假！可进了城，也并不都能发财过上什么好日子啊……”
　　吃完晚饭，汪奉闻跟封宝庆、黄渝生谈了很久很久……
　　封宝庆站长自己有一辆北京吉普车；黄渝生自己也有一辆很高档的小轿车。吃完了早饭。封宝庆站长说：“汪老师，我开车把你送回场部吧！”
　　黄渝生也说：“要不坐我的车，直接把你送到嘉木丝市。好吗？”
　　汪奉闻说：“谢谢二位同志。我还要办一件事。等我办完了这件事。你们二位谁送我，我都会谢谢你们的！”
　　封宝庆问汪奉闻：“汪老师，你要办什么事啊？”
　　汪奉闻说：“我要去祭奠一位在这里故去的知青战友。她叫覃英嫀，他的坟墓就在那边——”汪奉闻用手指着。
　　封宝庆说：“汪老师，你不知道，那儿也都变成水稻田了。原来那儿有十一座坟，都依照县里的火化安葬的文件，有主的都起走了。没主的，就原地铲平了。”
　　汪奉闻心里一阵酸楚：“覃英嫀啊，太惨了，怎么到头来死无葬身之地啊！也不是！你就安葬在了这片广阔无垠的黑土地里了！我的战友我的姐妹，只因为你不能顺势顺时顺事，也就不能顺世——你走了！安息吧！我的战友——”汪奉闻冲着远处的稻田地默默地悼念着覃英嫀……
　　黄渝生问道：“汪老师，你还回场部吗？”
　　汪奉闻说：“不回了。麻烦你们谁？把我直接送到嘉木丝吧！”
　　封宝庆、黄渝生争了半天，还是封宝庆胜利了。封宝庆开车熟练。由于没去场部，走的是近道，不到十二点，汪奉闻就被封宝庆送到了嘉木丝市火车站……
　　汪奉闻买了一张去奉天市的火车票。他要去东北军区干休所，看望汪焘叔叔和婶子。
　　叔叔婶子都离休了。都已经九十多岁了。他们住在军区干休所里。享受着快乐的晚年……
　　汪奉闻在奉天小住了两天。在军区当师长的堂哥汪奉旅，非让他坐飞机回津河市。没办法。汪奉闻听了堂哥的话，上了飞机，不到一个小时，就飞回了津河市……
　　这回是真的轻松了。汪奉闻每天早晨跑跑步，背背诗文；上午写写字，抱抱孙子外孙子……真真的是享受着人间的天伦之乐了。
　　九月里的一天。对，九月十八日。九一八，这个日子令中国人切齿难忘啊！可很多中国人竟然还把这日子弄成个吉祥日！还什么就要发！真是无稽之谈！上午十点，大学时的同学郁聪聪来到了津河市，来到了汪奉闻的家。这个郁聪聪，自从离开了津河日报社之后，便下海经商了。这会儿，一身的珠光宝气，浑身上下放射着人民币、美元的光辉。身边带着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他给汪奉闻介绍说：“老大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第三任老公，卢胜宝，二十七岁，北大毕业生。也是我的秘书——”郁聪聪在海南省发展，现在是“郁聪聪全球贸易总公司”董事长。早已是身价几亿？郁聪聪倒是始终没忘记汪奉闻这位老大哥。给汪奉闻带来了很多礼物。吃的用的，不少东西，汪奉闻和他的家人，都叫不出名字来。
　　怎么也得到饭店聚一聚啊。汪奉闻在登瀛楼定了个包间。中午十二点，他们进了包间。年迎冬没退休，现在在第一中心医院当院长。也没请别人。津河市内，没有别的同学了。这包间里，就是郁聪聪夫妇和汪奉闻。汪奉闻感到挺别扭的。当然，也吃菜，也喝酒。更主要的是听郁聪聪说话。郁聪聪知道他们大学时那二十几位同学——所有人的信息。她一一的叙述着……
　　“侯宝喜，咱们系咱们班里的老大哥，在东北郁金县当了县委书记了。完了，腐败了，卖官，一个乡党委书记，他要十一万元；一个乡长助理，他要人家六万元。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要升到市里任主管农业的副市长了，临调走前，他忘了，他跟人家收了十三万元，答应人家当林业局副局长。他给人家忘了。人家就给告发了。得，锒铛入狱，这辈子就那样了……”郁聪聪讲得很沉重。“还有那个叫仉春梅的，汪大哥哥还记得吗？咱们毕业四年后，她就嫁给了一个美国老头，六十三岁，跟那位美国大丈夫去美国了——那个宣照滨，冰城市的，在冰城市市委当秘书长了。英年早逝，四十二岁那年，得了个说不出名的病，浑身红肿，不到两个月，就死了。汪大哥哥，何彩虹。何彩虹？你记得不？当了和华市市长了。是个大官了。前年下台了，怎么回事啊？那还用说，腐败呗！余冬雨，行！这个同学了不得！在上海浦东开了个大公司，很富有了……”
　　二十几位同学里，谁谁腐败了；谁谁出国了；谁谁发大财开大公司了；谁谁死了……郁聪聪口若悬河，把二十三位大学同学都介绍完了。一杯茅台酒，一两多，郁聪聪一饮而尽：“汪大哥，咱们班那原本是二十六名同学，对吧——”
　　汪奉闻说：“山东青岛的郝明兰，当年她被劝退了。你知道她怎么样了？”
　　郁聪聪说：“我再来您这之前，我就去青岛看她了。她活得特自在，自己办了个海水养殖场。也发财了。住上了小别墅了。她很开朗很能干。郝明兰是个好人……”
　　没有不散的宴席啊！郁聪聪忙啊，带着他的北大毕业的小秘书小老公立马就飞回海南了……
　　送走了郁聪聪，汪奉闻无语了。算上郝明兰，一个中文系一个班，就二十六名同学。二十六名同学，命运不同啊。时也运也命也！谁也改变不了谁……
　　九月十九日，汪奉闻在津河岸边跑完了步，回到家。吃完了早点。看会书。上会网，看看新闻……十点钟的时候，他把郁聪聪给他的礼品，叫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通通包裹好。打车到了快递公司，花了一千三百二十一元的快递费，按照郁聪聪名片上的地址，一件不落的寄回给了郁聪聪……
　　九月二十日，九点三十八分，汪奉闻在家里，接到了海南郁聪聪的电话：“汪大哥！我不该给你东西的！什么时候到海南度假。一定一定要告诉我啊——”
　　汪奉闻说：“一定一定！我可不会给你带任何礼品的啊……”
　　郁聪聪说：“汪大哥，我最愿意听你背古诗词，赶紧背一首，短一点的短一点的……”
　　汪奉闻背诵诗歌：“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海南的海边别墅里的郁聪聪泪流满面：“汪大哥。我真的真的愿意回到咱们的大学时代去啊——”
　　截稿于二零一零年十月一日天津四十五中学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