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阳光第十三章

　　姜春梅老师思想通了，她很认真的很仔细的，拿出了看家的本领，给一年级出了两套考试题。仔细斟酌，一遍又一遍的完善。语文算数，她自己试做了两遍，当然要故意的把速度放慢，以便准确的实验出考试题的题量是否适中。都快半夜一点了，她才定稿。姜春梅是这样，秦玉敏、向春凤、邢丽娟、马胜利、沈三丰，都是这样。出考试卷，造反大革命前，当老师的都做过。可必定几年不整这事了，一个个未免有点生分了。没关系，有汪奉闻校长的样题，就是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怎么也能按时按量的写出来的。不约而同，为了赶进度出试卷，老师们个个都在煤油灯下苦熬着。
　　邢丽娟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定稿。星期六晚上最早出完试卷的是马胜利，还有沈三丰。他们两位，不到十二点就都完活了。因为他们两位各自只出一科，马胜利出六年级的数学卷；沈三丰出五年级的数学卷。秦玉敏、向春凤都做到了凌晨一点多。在姜春梅老师家，姜春梅因是几易其稿，最后工工整整的誊写在了教案纸上。临睡觉前，她把三份草稿纸收拾起来了，放在了平日里上班带的书包里。把誊写好了的试卷放在了三屉桌的桌面上。这下可出事了。丈夫耿铁锁早晨五点起床上厕所，看也没看问更不问，就把姜春梅出好的一年级语文算数期中考试卷，团吧团吧攥在手里就去厕所了。他倒大方，那是六张十六开的教案纸啊。得了，他都给擦屁股了……
　　耿铁锁是连队的康拜因驾驶员，这几天正在检修机器，很忙的。他知道昨夜晚妻子姜春梅为出考试卷熬了大半宿，都快六点了，他也没忍心叫醒熟睡中的姜春梅。自己烧火做得了早饭，吃饱了，就上农具厂了。姜春梅一觉醒来已是七点了。到小屋看看，三个孩子都还在睡懒觉。她没叫醒孩子们，心里只装着考试题了。今天上午，按照汪奉闻校长的要求，必须把试卷用蜡纸刻出来。她心想，不吃饭了，去学校刻写试卷。她这就回到自己屋里拿试卷。“嗨，怪事啊！明明放在三屉桌上了，怎么就没了呢？她打开书包，翻腾了一遍，三份草稿都在，唯独不见了正式的誊写稿。别是——她心思，可麻烦了，别是孩子爸爸给当了擦屁股纸了！怎么没防他这个毛病啊？上厕所前，得纸就抓，有用没用，不管不问。曾经有一次，姜春梅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入党申请书，生生的被他当了手纸。为这个，姜春梅跟耿铁锁可是吵了好多次了。想到这些，姜春梅几步跑进院里的厕所，果然如此！多大个屁股啊，六张教案纸的试卷，都给他擦掉了——姜春梅这个气啊！什么玩意啊！这可怎么办啊？可惜了我这功夫啊！工夫不工夫是小事，耽误了刻写印刷试卷，可是大事啊！耽误不得啊。
　　要说，姜春梅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其实第三稿就完全可以了，只因第三稿语文试卷上错了一个拼音符号，算数试卷上落了个方块图形而已。填上一个也就可以了；再说了，你誊写的再清楚干净，也得照着往蜡纸上刻写啊。不能说姜春梅誊写第四稿是徒劳的，只能说姜春梅对工作是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实际她自己也知道第三稿就可以了，可是为了能在汪奉闻校长那里得到个好印象，她才费劲巴拉的又誊写了第四稿。“这第三稿也不错，汪校长不会说出什么的。”姜春梅自己心里想着，拿起书包就上学校了。
　　老师们都到了。大家把自己连夜辛辛苦苦出的试卷都交到汪奉闻手里。汪奉闻说：“我审核审核，合格的，就马上刻板。”老师们在一边说着话，等着审核。汪奉闻一份一份的看着。都检查完了。他把试卷草稿一份一份的发回给了老师们。“同志们，刻板时要仔细认真啊！向老师，你那份数学卷子量大了一点，我给你删去了后面的三道大题。这样，学生在考试时间上，就有了保障。好了，钢板人手一块，铁笔人手两支，蜡纸每人一卷。用蜡纸时，一定本着节约精神，不要图快，要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刻写。我想，大家刻写蜡纸是没什么问题的。好了，开始吧！刻写完了，交给我。我和马老师沈老师负责印刷！”
　　同样的事情，可以有着不同的收获。就说这造反大革命吧，顶峰时期的两年多时间里，因为写大字报，很多人练就了一手好毛笔大字；因为刻印传单小字报，又成就了很多人刻写蜡纸的精湛字艺。RR连的老师们都已经历了造反革命的巅峰期，别看一个个文化水平不高，蜡板字刻写的一个比一个带劲儿！最好的要数沈三丰，刻写的字迹，清晰漂亮，手书楷体，规整易认。其他人刻写的也都很好。汪奉闻因特殊情况，在那个巅峰期，无缘于传单的蜡板刻写。尽管没刻写过，可他不学自通，他钢笔字的功底那是相当深厚的。所以，刻写起蜡板来，就和平日里写钢笔字一样，只是把手里的钢笔换成了铁笔，写字时，比写钢笔字稍微用力一些而已。凡做事儿，只要用功只要认真，那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汪奉闻负责刻写五六年级的两套语文试卷。一个半小时，完活了。十点钟，老师们把蜡纸试卷全部交给了汪奉闻。把关检查，把错误消灭在印刷之前。汪奉闻让老师们交换着检查试卷，明确责任，互查互检。其认真作风，天地可鉴！“大家辛苦了！马老师沈老师，咱们开始印刷。姜老师、秦老师、向老师、邢老师，你们回家休息吧！”
　　到中午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小学校里有三台油印机呢。一台新的，这个新，是指这台油印机从前年连队给买来，还从未没用过。两台半新半旧的。汪奉闻问道：“马老师沈老师，你们选吧，用哪台？”马胜利说：“那台都行。反正都得先用汽油洗洗。汪校长，还是你用新的吧。”汪奉闻说：“行！怎么都行。”沈三丰把从农具厂修理车间要来的一瓶汽油打开。三个人开始刷洗油印机的网罩。刷洗完了，上蜡纸，粘好，卡紧。泼油墨，沾滚子。三位老师开始了油印……
　　分工包干儿。汪奉闻负责五六年级的；马胜利负责三四年级的；沈三丰负责一二年级的。五六年级的量略大一些，每套卷子，都多出一张纸来。本来应该两个人一台机子，一个人推滚子，一个人翻查纸张。这三个人自个是又得推滚子，又得翻查纸张。还真行，三个人的活干的都很干净很漂亮。“要质量啊！咱们不着急！”汪奉闻提醒着马胜利沈三丰。沈三丰马胜利答应着。“质量第一！一定印好——”
　　印完了全校的试卷，接连着又把试卷分好打成卷捆好，锁进了卷柜里。这时候，已经是快一点了。显然，食堂里的中午饭肯定是开完了。马胜利跟汪奉闻说：“走吧，到我家吃中午饭。”沈三丰也说：“到我家吃吧。”汪奉闻说：“不用了。你们二位都快回家吧。我等晚上一块吃就行了。我还有点事要做。我真的不饿。”马胜利沈三丰骑着自行车回家了。办公室里，汪奉闻用毛笔写着考试规则。一共写了六张，一个教室一张。写好了，晾干了。他把六张考试规则摞在一起。这才拿出高二年级第四册物理书，津津乐道的看了起来。边看边演算。看完了一章物理，又翻阅上了高中数学课本，仿佛想一下子把这书本知识全部吃掉似的，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投入……
　　小学校周边的小树林里，小鸟们在叽叽喳喳的歌唱着。天空是那样的蓝。汪奉闻不知道座钟上几点几分了，但他知道，已是下午第二节课下课的时间了，学生们该放学回家了。他想休息休息，到操场上听听鸟儿们的歌唱……他还没有手表。学校里有一个座钟，最早时候，那还是五年前呢，连队里刚给学校添置这个贵重物件的时候，这个座钟是放在郁金贵办公室的。郁金贵本来要负责看点打上下课铃的。可他才不干呢。他可没空看表打铃，有那工夫，还得到塔河里打鱼摸虾呢。姜春梅值得信任，他把座钟就放在了姜春梅的办公桌上了，并责成姜春梅负责看点打上下课铃。姜春梅打了一个学期的上下课铃，后来就不打了。老师们个个都有了手表，就都自行掌握起上下课的时间了。反正也不讲什么知识，不就是哄孩子玩吗，早点晚点没什么大关系的。这样一来啊，小学校里的重要财产，一把十几块钱的手摇铜铃，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了。这不，汪奉闻上任了，坚决要按时间统一打铃上课下课。可学校的铜铃不见了，没有了，找不到了。想去问问郁金贵，郁金贵说话算话，带着老婆孩子真的就回河北保定白洋淀了。本着节约的精神，汪奉闻没跟连队申请买一把手摇铜铃，而是受N连连部门前老杨树上挂的那个破犁片的启发，他到农具厂，跟机务排要了一片废犁片，顺便要了一条废旧铁棍。他和马胜利沈三丰在操场上竖起了棵杆子，把废犁片挂了上去，汪奉闻每天上下课时，就用铁棍子敲打废犁片，铛铛铛——的，很响亮，各班教室里的师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放在姜春梅桌子上的座钟，始终还放在姜春梅的办公桌上，姜春梅说过，要把座钟搬到校长办公室。汪奉闻说：“不用了，就放在那儿吧，让我用我的生物钟，掌控时间，看准不准。老师们真是服了，汪奉闻不看座钟，不问老师们戴的手表几点几分，就能够按时按点的敲打挂在操场木桩子上的废犁片，误差也就在三十几秒。“神了！真神了！”老师们都觉得汪奉闻太神奇了。汪奉闻跟老师们说：“不是的。只是个规律问题。看几页书要多长时间，做几道题要多久时间，写几页字需要多久……久而久之就摸索出了时间的规律，书本就是座钟……”汪奉闻一个人在操场上转了几圈，欣赏着小树林里的鸟鸣，心旷神怡。他回到办公室，又做了五道高中几何题。马上开晚饭了。他掐着准点儿，进了连队的大食堂……
　　一九六八年六月三日，星期一。一早晨，汪奉闻又跟老师们说：“领着同学们复习复习，但绝不能泄题漏题！”老师们都表示，绝对按校长的要求去做。一上午，老师们领着学生们复习功课，实际上是只答疑，不讲课。学生自习为主，有问题就在课堂上向老师提问。各班秩序井然。按照汪校长的布置，下午第二节课，各班都要拿出十分钟，对学生进行考前教育。一年级的小学生不必说，仅仅上学期没赶上考试，这回是第一次考试。二年级的也是从来没考过试。三年级的学生上学的时候，正赶上造反大革命开始。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的学生都考过试。应该知道考试是怎么回事的。尽管这样，汪奉闻还是跟老师们强调，跟同学们细细的讲耐心地讲，讲考试目的，一定把为什么要考试的意义跟同学们讲明白。要不厌其烦。要把贴在教室墙上的考试规则反反复复的念给同学们。让同学们记清记牢！
　　老师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姜春梅秦玉敏老师用的可不止十分钟，而是近半个小时。这时间，是拖堂延续的。汪奉闻尽管不赞成，可还是认可了她们的工作态度。
　　一切都准备就绪。也许？可能？在造反大革命巅峰之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盆地高原水域海滨……RR连小学校里进行的极为正统的组织的极为严谨的期中考试，创举？绝对谈不上！但绝对应该是首例吧！
　　一九六八年六月四日星期二。老师们老早的就都到了学校。按照汪奉闻作出的规定，一二三四年级只考语文算数两门功课；五六年级考语文数学加上一门地理课。今天上午，八点至九点各年级统一考语文。考完统一放学。下午学生在家复习功课。星期三，上午八点至九点，全校统一考算数。考完后，一至四年级放学回家，下午到校继续上课。九点半至十点半五六年级考地理常识。监考很重要。学校老师不够用，汪奉闻没跟老师们商量，只是请示了阚连东指导员。从连队的各单位，抽调了六名年轻的党员来学校担任主监考。另外汪奉闻还特意邀请阚连东指导员林光荣连长来学校巡考。这在当时，这事儿，一时成了连队里的佳话新事儿！被看成是汪奉闻校长的一大创举创新！一大发明！连队派到学校监考的党员有农工班的辛明志、华永泉、郎世和；机务排的唐胜天、梅友辉、林全星。都是三十左右岁的大小伙子。六个年级，六个班，六个考场。林全星和姜春梅在一年级教室里监考；姜春梅负责发放试卷和收交考卷；林全星全面监督；向春凤唐胜天在二年级教室里监考，向春凤负责发放收交考卷；唐胜天负责全面监督；秦玉敏梅友辉一个考场，在三年级教室。秦玉敏负责收发考卷，梅友辉在考场里全面监督。邢丽娟辛明志一个考场。在四年级教室，邢丽娟收发试卷，辛明志负责全面监督。沈三丰华永泉一组，在五年级教室。华永泉同志负责全面监督，沈三丰负责发放收交试卷。郎世和马胜利一组，在六年级教室。郎世和是主要监考，马胜利是副监考。分工明确细致。连长林光荣说要到团部开会，不能到学校来当巡考官了。阚指导员说：“汪校长，你也不能闲着啊，你既要当主考官，还要当巡考官。你这一套啊，我敢说，保不齐要在全团推广，更说不准哪一天，全国的大大小小的学校都跟着这么做呢！也真有你的！亏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汪奉闻说：“古为今用。既参考了点古代的，吸取了那么丁点儿精华，也采纳了我上学时候的考试形式。根本不是我的创新。考试吗，就得有个考试的样子！”
　　这规矩一立，也真的就有了方圆。上午八点整，当汪奉闻用铁棍子敲响了操场上木桩子上挂的那个废犁片的时候，第一场全校的语文学科开考了！六个教室六个考场，静悄悄，鸦雀无声。担任副监考的老师们，有序的把试卷发到了学生们的手里，连队里请来的主要监考的党员同志，严肃的站在讲桌前，然而又绝不失热情期待的目光，查看着室内的每一位学生……学生们答题了，认真，仔细，双目紧锁试卷……无交头接耳！学生们答卷，悉悉索索的笔尖触纸的滑动声，清晰可辨……
　　此时此刻，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是这北大荒的一个点上，汪奉闻在主持着一所小学校进行期中考试……这真是绝无仅有——
　　六月五日，上午的考试开始了。有了昨天的样子，那样子就是经验了。照常照样。学生们紧张而不失自信。老师和连里派来的主监考大叔们威严而不失关爱。考试结束了。老师们开始阅卷了。今天是星期三，下午照常上课。下午上完课，按照汪奉闻的要求老师们继续研究自己的教材；汪奉闻继续给教师们补习文化课。没批完的试卷，老师们自己挤时间批阅。汪奉闻告诉老师们，下周一统计成绩，把成绩公布给学生。继而，总结经验，找出差距，跟成绩欠佳的学生谈话，定出提高成绩的计划……
　　林光荣开了两天会，一九六八年六月六日下午三点半回到了连队。今天是星期四。学校学生们已经放学回家了。林光荣回到连队哪儿也没去，直接到了小学校。连长这次到团部开会，会议主要有两项内容，一项是动员全体指战员全力做好麦收准备工作；第二项是动员主抓生产的连长要积极配合指导员和小学校长，把基层小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抓上去。连长带回来了团党委以及教育科的两份文件。一份文件是在全团中小学内，在暑假前，全部恢复考试制度和学生的升留级制度。另一份文件，就是关于对全团现有教师进行文化业务考核的通知。考核在假期里进行，具体定在八月十五十六日两天。考试地点在团部中学。考试人员为全团现有在职的全部教师。八月十五十六日的考试，主要是业务知识的考试，对教师对课本掌握的程度进行考试。换句话说，就是教师教什么考什么，教哪个学科就考哪个学科。在寒假里，也就是在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日二十一日，对教师的文化知识进行考试。教小学的，考初中（语文数学）文化知识；教初中的，考高中（语文数学）文化知识；教高中的，考大学（中文数学）的文化知识。两次考试都不及格的，一律离开教师队伍。决不妥协绝不迁就。林光荣率先给老师们传达了团党委的会议精神，把两份文件也在教师会议上做了传达，并把文件留给了学校。
　　林光荣连长离开了学校。汪奉闻继续给老师们补习文化课。到点了，教师们就要下班回家了。他们一个个的都懒怠往外迈动脚步。马胜利说：“汪校长，你真的太英明了，你真有先见之明。你说的话可得算数啊——”汪奉闻说：“你们放心，我说话当然算话！咱们是最先行动起来的。我保证不让同志们掉队的，只要大家如此的努力就可以！”
　　姜春梅说：“汪校长，咱们能加个夜校吗——”汪奉闻说：“姜老师，你是说，咱们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学校学习吗？”姜春梅说：“对对！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吃完了晚饭，在家里也是呆着，倒不如把晚上的时间利用起来，来个争分夺秒啊！这样一来，你可就更累了——”汪奉闻说：“我累点没关系。其实我在教你们的同时，我的知识业务水平相对的也得到提高了。问问同志们，晚上办夜校，同志们同意吗？”秦玉敏向春凤邢丽娟马胜利沈三丰唯恐落后于人，几乎同一声调的喊了出来：“坚决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