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七十八章

　　转天晚上，七点二十分。看停尸房的贲福才贲大爷进了凰满夷的办公室兼宿舍：“凰副镇长，刚才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交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给你吧——”贲福才把一个信封递给了凰满夷。凰满夷接过信封，说：“谢谢贲大爷了！”
　　“凰副镇长！”贲福才说，“你就看信吧。我回屋了——”贲福才回值班室了。凰满夷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满夷同志：
　　连联喜主任和其母亲瓮柯嫀确系已被希探财害死。已获悉，派出所在编民警衡志山向指导员闻三青讲明了全部情况。舂青奎、希探财从县城回来，便要报复连联喜、瓮柯嫀，下狠心要杀了他们母子。计谋由舂青奎老婆娄牵花所出。假说有亲戚到舂家借钱，娄牵花把连联喜、瓮柯嫀骗到了舂家。希探财用擀面杖把连联喜母子打死，之后用三轮车运至到镇西南面的桃花林中，将二人的尸体抛掷在了一眼枯井中。在此同时，娄牵花又到连联喜家，欺骗连联喜的妻子沙时芯。沙时芯精神略有疾病，被娄牵花骗到桃花林。娄牵花污言秽语，告诉沙时芯，瓮柯嫀和儿子连联喜在桃花林中搞破鞋被拾柴人撞见，没脸活在人世，双双跳进了枯井自杀身亡。之后，希探财派了三名在编民警，其中就有衡志山，把那眼枯井填平了。有关情况，都是希探财向衡志山亲口叙述的。舂青奎、希探财、娄牵花这些人就是恶魔啊——
　　凰满夷看完了。心里翻腾着。舂青奎、希探财为了搂钱，不择手段，竟然杀人灭口了！如此猖狂，如此霸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凰满夷想立刻去省城，去见见那位组织部长夿士林，跟他把情况详细的汇报汇报，应该能把舂青奎、希探财们拉下马，把他们法办了吧？这事很严肃，汇报不好，将会惹来更大麻烦。还是打个电话，问问父亲吧。不行的，电话里是说不明白的。还是回家问问父亲，看看如何办才好。凰满夷想到这里，决定回凰舞凤镇——
　　公元一九八二年一月九日，凰满夷跟老书记镇长舂青奎请了假，说是要回家看看。舂青奎笑嘻嘻地说：“你早就该回家看看嘛。你的工作很轻松，没什么大事，你就多在家待些时日吧。没关系的，没什么关系的！哎对了，被你救了的管元民管书记，马上就进省城当农业厅副厅长了！到时候，你不送送去啊！我们可是必须去送行的——”
　　凰满夷没再跟舂青奎说什么，就回宿舍了。
　　凰满夷跟看尸房的贲福才贲大爷说：“大爷，我回家待些日子。如果有人来找我，您老就费心告诉找我的人，说我回家了。”
　　贲福才老人满口答应：“走吧！这儿我给你应承着。我给你应承着就得了——”
　　不到九点，凰满夷就抄近道，爬凤凰山，过凤凰河。凤凰河冬季从不结冰，这儿有四季摆渡船。凰满夷是乘摆渡船过的凤凰河。
　　下午两点五十，凰满夷回到了凰舞凤镇。他知道父亲还在镇府呢，于是他便直接到了镇府，在镇长书记办公室里找见了父亲凰飞腾。
　　凰飞腾一看，儿子回来了，恐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便问道：“满夷，遇到什么事了吧？跟爸爸说说。爸爸是老书记兼镇长了。比你这个新镇长兼书记有经验的。说说，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了？”
　　凰满夷把自己一上任，就接到了瓮柯嫀老人的举报，拿到了连联喜的账本，揭露了舂青奎、希探财卖官卖职倒卖盗卖国家粮食木材的严重罪行，以及后来管元民如何放回了舂青奎、希探财官复原位，自己被他们架空安排到卫生院停尸房边上住宿办公，以及舂青奎、希探财、娄牵花报复杀害了连联喜、瓮柯嫀等的情况，都讲给了父亲凰飞腾。
　　凰飞腾听后显得心情沉重，问凰满夷：“你打算怎么办啊？”
　　凰满夷说：“现在已经明显地看出来了，管元民是在包庇舂青奎、希探财。我打算到省城一趟，把情况跟夿士林部长汇报汇报。您看，这样做可以吗？”
　　“不可以的！”凰飞腾说，“满夷啊！你上任第一天就反腐败！这腐败是你能反得了的吗？你哪里知道官场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啊！满夷啊！我跟你说，你为什么不能去省城找夿士林。你们凤翔镇舂青奎的事，管元民早就跟夿士林通了电话了。我敢保证，他已经跟夿士林建议，甚至是强烈要求，不再培养你了，肯定是把你说的个一无是处了。你到省城，白花那冤枉的路费不说，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你还得照样离开官场。夿士林和管元民，那是什么关系啊？傻儿子啊，管元民这就要调到省农业厅当副厅长了啊。反他们的腐败，你？就凭你？满夷啊！黄鼠狼没打着，白白地惹了一身骚啊！爸爸给你个建议吧，咱们不当官了。那个管理计划生育的副镇长，咱们也不干了。县教委的干部，爸爸还熟悉，给他们送些大礼，求他们，把你安排到县一中当个语文老师吧！爸爸早先是巴不得你能当官！可这官啊，你当不了的。你太直率太仁慈太正直了。混官场混官场，你不会混啊！我就剩下两年，也就回家了。你听我的吧。我现在就给教委欣创艺主任打电话，跟欣主任先打声招呼，明天我就去给欣主任送大礼。送大钱！你看行吗？”
　　“爸爸！”凰满夷说，“要按您这么办，你这不也是在行贿吗？爸爸，我可以听您的，不当官了，当老师。可我也给您个建议，不给欣主任送大礼。问问可以，我本来就是师范学院毕业生，本该当老师的。您看可以吗？”
　　“好了！”凰飞腾说，“你先回家。这事咱们回家说去。好吗？”
　　“好吧。”凰满夷答应着，便离开了凰飞腾的办公室。
　　儿子回来了。凰满夷的妈妈做了好饭好菜。晚上一家人吃着团圆饭。当妈妈的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婚姻大事，不免又问了起来。凰满夷笑着说：“妈妈，您放心，今年五一节，我保证结婚就是了。”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了：“我可盼着五一早来啊——”
　　在饭桌上，凰满夷、凰飞腾父子俩，谁也没提凰满夷工作的事。吃完了饭，凰飞腾走到了凰满夷的房间，说：“儿子啊，儿子，你真是很幼稚的。我跟你说明了吧，要是不给教委主任送钱送大礼，你当教师，肯定没门的。这样吧，我听从你的建议。我已经打了电话，跟欣主任说了，说你愿意当老师。他说要和咱们面议。‘面议’二字，你不理解的，那是要咱们付出的！儿呀！你真是四年大学念呆了啊！呆不呆的，放在一边。我跟你说个实例。咱们镇榆树沟村有个男孩叫雨辰和，十八岁，是地区办的中小学教师培训班毕业的。说是毕业后就回本县当小学老师。雨辰和上了两年培训班，毕业后回来了。好嘛！教委就是百般刁难，不给人家分配单位。还是雨辰和的舅舅，心眼活络，知道教委主任是在等着雨辰和家里送大礼送大钱呢！雨辰和的舅舅是榆树村村长。后来，雨辰和听了舅舅的话，带上一万元钱，塞给了欣主任。头一天塞了钱，第二天就到县城第二小学上班当老师了！这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啊！你不服行吗？啊？咱们试试吧！儿子，你自己明天就去县里，见见欣主任好了。你试试吧！看看，你不送大礼不送大钱，到底能不能当上中学老师！好吗？”
　　“那我就体验体验吧！”凰满夷说，“要是真的那样，爸爸，我干脆回来种地，就得了！”
　　凰飞腾笑了：“种地好！种地好！安安稳稳过日子，两耳不闻田外事，一心面朝黄土金！庄稼地里有黄金的！种田人活得最踏实——”
　　说实在的，凰飞腾真还是想让凰满夷什么也不要去干了，就在镇里承包几垧土地，要是能多承包一些就更好。稳稳当当地种庄稼，很安逸的，再也没人跟你勾心斗角了，呼吸着大自然里的新鲜空气，吃着自个种出来的粮食蔬菜瓜果梨桃。多好啊。凰飞腾当了这么多年的最最基层的小官，当腻味了当够了。贪腐，良心过意不去，不贪不腐，搞不好上下级关系！没整了没治了！所以啊，他是真真的不想再让凰满夷踏进这官场里面了，所以他才很痛快地答应了凰满夷，种地就种地！
　　一月十日，早晨，雾气昭昭的，都七点了，太阳还没露出脸来。凰满夷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第一趟客车。他要去县教委，见见欣创艺主任！九点钟，客车到达了凤凰县城。凰满夷一下车便直接走向了县教委的办公小楼——
　　现任教委主任欣创艺，是一个三十六岁的中年妇女。一米七二的个头，身材匀称，不胖不瘦，一头乌黑乌黑的荷叶短发；瓜子脸型，白白净净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是明亮；眼睫毛黑黑的密密的，忽闪忽闪的很是惹人！欣创艺是县长王昶友姑姑家的大闺女。这关系就不用说了吧！欣创艺是两年前才改的名字，原名叫欣丽丽。欣创艺原来在过去的文教科里只是个科员，主管教材预订工作。王昶友恢复了原职后，文教科改成了教委了。王昶友一下子就把这个姑家的漂亮表妹提拔成了县教委主任了。欣创艺的同事们都说欣创艺真是火箭式的干部啊！用老话说，欣创艺的作风不太那个，就是她见到了她认为像样的男子，她是绝对不放过的，绝对绝对地要为她所用了。只要让她看上了的男子，她绝对地是要搞上的，绝对绝对地不能擦肩而过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她特别特别地喜欢敛财！刚当上教委主任才多久啊，可是索贿了不少的钱物了。哪所学校要进教师，没有她的允许，那是进不去的。即便你是什么师范学院毕业的什么教师培训班毕业的，都白费，在她这儿，那毕业证就等于废纸。她才不看你有什么样的毕业文凭呢！凭什么啊？就凭给她送大礼送金钱！不送？那你算是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你那一肚子当老师的学问，就随着你吃的饭菜，变成屎尿，拉尿进毛屎坑里吧！有一样，只要是被欣创艺看上眼了的男人，你是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是教师培训班的毕业生，只要答应依附于她，陪她睡觉玩耍，那就可以免送大礼免送钱财了。可是必须签合约，合约只有一条，她随叫随到！什么时候不睡了不玩了，由她说了算。要是不答应这些，那就拉倒！那你就哪凉快就到哪儿歇着去！欣创艺的这一创意，恐怕也不新鲜，查查历史，古已有之的！欣创艺一年前就跟原来的丈夫离婚了！两个孩子都判给了她原来的丈夫。原来的丈夫叫余昌盛，原来是县委商业科的一个职员，响应国家号召，下海经商了。不到一年光景，就发了大财，这会把老爹老妈两个孩子都接到南方东莞去了。据说余昌盛又找了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日子过得很滋润的。欣创艺单身一人，更是开放有余了。据说，每天晚上都有靓丽男子陪睡的——
　　九点三十一分，凰满夷敲响了教委主任欣创艺办公室的大门。欣创艺声音柔和地喊道：“请进来吧——”
　　凰满夷拉开屋门，走了进来——
　　欣创艺抬头一看，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天呀，老天给我送来了这么一个尤物啊！真棒啊太棒了！还没等凰满夷开口，欣创艺便站了起来，声音近乎嗲嗲了，问道：“同志，您是来找我的！快请坐快请坐——”欣创艺指着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一把空椅子，连连地让座。紧接着就沏茶倒水了，“同志，您请喝茶！请喝茶——”
　　凰满夷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依旧站着。说：“你就是欣主任吧？”
　　欣创艺笑眯眯地回答道：“我就是县教委主任欣创艺。请问，你是谁啊？干嘛来找我啊？”
　　凰满夷说：“我叫凰满夷。去年年底在省城师范学院毕业，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我要求到一中当一名普通的语文教师。如果一中进不去，我可以到小学，随便哪里的小学，都可以。我绝不挑剔。只要学以致用，我就满意了。”
　　“啊偶啊！”欣创艺说：“你就是凰满夷啊！你的大名，我早就知道啊！我听我表哥王昶友说，你毕业后，分配到凤翔镇当了镇长兼书记了。怎么？不想当官了？要当老师了？啊偶啊！对了对了！我姐夫跟我说过了，你被拿下去了，你上任后第一把火就乱烧了一顿！你得罪人了！现在当了个主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了。怎么？不满意了吗？当副镇长也比当老师强吧？”
　　“说老实话！”凰满夷说，“欣主任，我压根就不是当官的料！我当不了官的。我不会当官啊！今天找你，就是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中小学老师。你看可以吗？”
　　“哎呀呀！”欣创艺说，“你看你啊！你倒是坐下啊！坐下说话！坐下吧——”欣创艺温柔地拉了一把凰满夷——
　　凰满夷坐了下来。说：“欣主任，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我的申请，请你们研究研究。你估计什么时候能告诉我个结果？”
　　“这你着个什么急啊！”欣创艺说，“不要着急的！只要你不着急，中午我请你到一家新开业不久的‘天外天酒家’吃中午饭。我想下午就能给你个答复了。
　　凰满夷很高兴，心想这欣创艺主任还是很爽快的。于是他说：“谢谢欣主任，我可不敢让你请吃饭。谢谢了！我还是随便找一家小饭馆，吃顿中午饭，静等着你们的研究结果吧！”
　　“不行不行！”欣创艺忽地站了起来。“我请你吃中午饭，怎么？你害怕什么吗？我很可怕吗？啊？你不要不识抬举嘛！哈哈嘻嘻哈啊哈嘻嘻——”欣创艺很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很古板啊！有三十岁吗？有妻子儿女了吗？怎么这么地腼腆这么地循规蹈矩一本正经啊？怪不得你当不了镇长书记呢！你这样怎么可以啊？一点都不大方！一点都不大气！怎么扭扭捏捏地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度啊——”
　　凰满夷被欣创艺数落得脸红脖子粗的。他不傻的，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凰满夷判定眼面前这个欣创艺主任，居心不良啊！他站了起来，说：“欣主任！打扰了！我回去等你们研究的结果吧！再见——”说着就往外走！
　　欣创艺赶忙拉住了凰满夷，推开门，往走廊里张望了几眼，见没人走动。她把门关严了，直截了当地跟凰满夷说：“凰满夷，我听我表哥王昶友说了，你大学毕业了，都三十二虚岁了，还没结婚成家！我比你大四岁啊！我早就对你有意了啊！你给我个痛快话！你答应跟我就行。你答应了，我就立马让你去一中当老师！你要是不答应跟我结婚，那就当我的情人啊！要是两样都不答应，那你就立即回你家吧！继续跟停尸间做邻居吧——”
　　凰满夷狠狠地瞪了一眼欣创艺，什么话也没说，推开了大门，走出了欣创艺的办公室，走出了教委办公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