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七十四章

　　喊话的是村长良喜奎。
　　良喜奎跟凰满夷说：“怎么样，今天中午到陵国栋家吃饭吧。好吗？”
　　呈贡设说：“良村长啊！我已经访问了陵国栋家。跟您老人家说的一样一样的啊！这样吧，今天中午，我们就到你们家吃饭。你可欢迎啊？”
　　良喜奎说：“这会啊，我们村家家户户日子都过得不错。到谁家吃饭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啊，你们是镇里来的领导。这饭啊，可不是随便吃的。你们有纪律，我们也有规章。我们可不能给干部腐败制造土壤的，制造温床的。可我们都是人啊。人和人又都不一样。像老镇长书记舂青奎他们，来了就是要吃要喝的，差了一点都不行啊。你们三位不一样了！讲话了，一个窝头一块咸菜一碗凉水都满意！这样的干部，现在上哪儿找去啊！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吃什么，你们吃什么。凰镇长书记说了，吃饭交饭钱！你们当然要交饭钱！今天就到我家吃中午饭。按质定价，该多少钱你们就给我多少钱。怎么样啊？”
　　还能说什么啊？没什么可说的了！凰满夷、元建强、呈贡设跟着良喜奎，到良家吃中午饭了。
　　凰满夷、元建强、呈贡设到了良喜奎家。和别户人家一样一样的，良喜奎家也是一个大院子圈着五间大瓦房。良喜奎家里情况略复杂那么一点点。良喜奎的父母早年间就病逝了。现在的父母是良喜奎和他的妻子予人花在凤凰县城里捡回来的。这是三年前的事了。良喜奎陪着妻子到县城人民医院看胃病。下午一点多钟，他们两口子来到县城公路客运站，要坐客车到青石沟镇看看亲戚。在候车室里，他们发现了一对老夫妇，老大爷躺在候车室的大椅子上，哼吆嗨吆的，肯定是得了什么病了。老大娘坐在行李卷上，面无表情地发愁。予人花看了个满眼，跟良喜奎说：“咱们过去看看吧。老人家遇到难处了。”
　　良喜奎跟予人花走到了两位老人家跟前。
　　予人花俯下身子，蹲在了老大娘的面前，问道：“大娘啊，你们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啊？”
　　老大娘抬起头来，看了看问话的予人花，操着外地口音，声音很低地回答道：“俺们是到凤梁庄投靠俺们儿子的。俺们到了凤梁庄没找到俺们的儿子儿媳妇。庄里人跟俺们说，俺儿子儿媳妇在山上炸石头，都一块被哑炮给炸死了。这不完了吗？好心人啊，俺们从安徽淮南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寻找投靠儿子，哪想到是这个样子的啊。这不，一听俺儿子儿媳妇都没了，俺这老伴一着急一上火，就得了病了，从凤梁庄走出来的时候，还算好，可一进了这候车室啊，他就要不行了啊——”
　　予人花问道：“大娘啊，你们这是要打算怎么办啊？这里还有亲戚吗？”
　　老大娘叹了一口气说：“没有亲戚啊！我们没有办法了，老家回不去了，兜里也没有钱没有粮票了，就是打算，打算在这里要口饭吃，不行了，就和俺老伴一块跳河算了。哇哇呜呜哇——”
　　老太太哭嚎起来了。一些等车的旅客围了上来。纷纷说这说那的。有说：“这么大岁数了，还往外溜达什么啊！在家里老实待会不好吗？”有的说：“这老爷子怕是病得不轻了。这家里的儿女也真够呛了！怎么不管老人死活啊！一定是被儿媳妇赶出来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了。
　　予人花跟老大娘说：“大娘啊，咱们先给大爷看病。我们送大爷去医院吧。”
　　老大娘似乎来了精神，跪下来，就地给予人花磕了三个响头：“真是遇见活菩萨了！你就是在世的观世音啊——”
　　到这会也不知道老大爷老大娘姓谁名谁啊。不管这些了，救人要紧。良喜奎到街上叫了一辆三轮车。予人花和丈夫良喜奎一块把老大爷抬到了三轮车上，也把老大娘扶到了三轮车上。三轮车夫很年轻，连跑带颠的，很快地就把两位老人送到了人民医院。
　　两个医生忙活着给老大爷做检查。一位张大夫跟予人花说：“老人是一时着急昏厥，实际上主要是饿的。肚子里没食物，恐怕有几天没吃饭了吧？先给他打点葡萄糖。之后先吃点流食，缓缓，之后正常饮食，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予人花、良喜奎在医院里伺候着老大爷，安慰照顾着老大娘。到了第二天，早晨，予人花给老大爷买了白米粥煮鸡蛋，给老大娘买了油条豆浆烧饼。伺候着这老两口吃完了早点。老大爷精神起来了，老太太也褪去了愁容。
　　予人花跟良喜奎商量：“这老两口老家也没什么人了。这里的儿子儿媳妇也早就没了。孤苦伶仃没人照顾，怎么能行啊？”
　　良喜奎笑道：“人花啊！你呀你呀！考验我是吧！咱们把他们请回家去！从此，我又有了爹娘，你又有了公公婆婆啊！就这样定了，接老人家回家——”
　　青石沟镇不去了！带着两位老人，直接回东瀑村！就这样，良喜奎、予人花收养了这老两口子。把两位老人接到东瀑村家里。都三天了，老大爷老大娘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和姓。老大爷六十九岁，叫彭中和，老大娘七十一岁，比老大爷大两岁，叫彭张氏，这不算什么姓名，老大娘没有名字，那年月，女人没名字，就把男人的姓加在前面，再加上自己的姓，称呼某某姓氏。就是这么回事儿！从此后，彭中和彭张氏就成了良喜奎家重要成员了，也成了东瀑村的大家庭里的重要成员了！
　　到了良村长的家，良村长把凰满夷、元建强、呈贡设直接领到了餐室。饭菜已经摆放到了餐桌上。一盘黑木耳炒鸡蛋；一盘白菜炒猪肉片；一盘干豆腐炒肉片；一盘小鸡炖蘑菇。一大盆白米饭。良喜奎问凰满夷：“小凰镇长书记，要不要喝几两老白干啊？”
　　凰满夷笑道：“工作期间，还是不喝酒为好！”
　　良喜奎笑道：“也好也好！也是应该的！嗨！就咱们那位老镇长书记舂青奎啊，那可不是这样了！不给酒，那是万万不行的！小凰镇长书记，我看你啊，错不了，将来可不止只当咱们凤翔镇的镇长书记，将来啊，说不定就能当上县长县委书记，当上省长书记。我看一定能！一定能够的——”
　　中午饭吃完了。凰满夷把钱票粮票如数地交给了良喜奎。
　　良喜奎当然感慨万端了：“我们的国家干部，要是都能这样，何愁我们老百姓怕官惧官啊——小凰镇长书记，村民大会还开吗？要开，我这就去开大喇叭，一喊就都到了——”
　　凰满夷说：“不必开了！我们已经在各家各户都开了小会了。良村长！我们研究决定了，你们东瀑村就不搞土地承包到户了——”
　　原计划要在东瀑村至少要待上五天。可这大半天就把情况调查清楚明白了。凰满夷带着元建强、呈贡设这就要步行赶回镇里。元建强问道：“东瀑村计划生育工作，做得也很好。咱们要不要那位甄秀翠主任给写份总结报告啊？”
　　凰满夷说：“不用了！工作做到位了，就是最好的报告！还写什么啊！走！咱们回镇——”
　　此时此刻，凰满夷的心情很舒畅。他为凤翔镇有东瀑村这样的一个社会主义大家庭感到特别地自豪。要是村村都能像东瀑村一样，那才算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实现了……
　　不到五点，凰满夷他们就回到了凤翔镇。吃完了晚饭，凰满夷回到办公室给县委组织部鸿部长打电话。还行，总机接线员很给凰满夷面子，把电话接到了鸿部长的家里。鸿部长的妻子接的电话：“你好！你是哪位啊？”
　　“我是凰满夷！请问，鸿部长在家吗？麻烦您，给我叫一下好吗？”
　　鸿部长的妻子撂下了传话筒，喊道：“老鸿！你的电话，是凤翔镇凰满夷打来的——”
　　鸿部长接电话：“满夷！你好！有什么事吗？”凰满夷说：“是这样的，我对舂青奎、希探财的问题不很托底。县委打算怎么处理这两个蛀虫啊？”
　　鸿部长苦笑着，说：“这事有些复杂。信不信由你，舂青奎反咬了我一口。他曾经给我送过五万元钱，让我把他的儿子安排进凤翔镇镇府当镇长书记，我坚决没答应。后来舂青奎带着要给我的那五万元，去了管书记家里。之后，舂青奎又跑到我家里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不讲感情没有人情！他说啊，他儿子的事管书记的夫人一口答应了，管书记的夫人收了舂青奎三十万元。舂青奎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了。反正结果不是像舂青奎说的那样，管书记也没提安排舂青奎儿子当镇长书记的事啊！还是派你去了凤翔镇了！管书记的夫人到底收没收舂青奎的三十万，只有舂青奎和管书记的夫人知道了！这事似乎说不明白了。我听检察长说，管书记打了招呼，明天就把舂青奎、希探财给放回去了。说是钱也算是退给个人退给国家了。尤其是舂青奎，在基层，为党工作了大半辈子了。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放人的事，是肯定的了。关于舂青奎当众咬我一口这事，管书记倒是派人问了问查了查，之后跟我谈，没问题了，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满夷啊！你刚刚踏进官场，在官场里度人生，很不容易的。我们都知道，省委组织部对你是特别青睐的。可是你在基层干工作，处处都要小心行事的。比如你这第一把火，烧得就让有些人不太高兴了。我想，管书记不久就会找你谈话的。你记住我的话，管书记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吧。没坏处的。满夷啊，怎么样，又烧第二把火了吧？土地承包到户，政策性很强的，你要稳住了啊。还有别的事吗？”
　　凰满夷心里有点发凉了。他说：“没什么事了！打扰鸿部长了。就这样，晚安鸿部长——”凰满夷撂下了电话，心里想着，管元民书记要找我谈话，谈什么呢？肯定是批评我对舂青奎、希探财两个人处置得过急吧？过什么急啊！这样的蛀虫，必须立即马上清除出干部队伍！怎么可以放他们回家呢！真是没了王法了——”
　　凰满夷研读上级关于土地承包问题的文件。
　　八点四十，副书记景中正来到了他的宿舍。他说：“我听呈贡设说你们从东瀑村回来了。我先不问你东瀑村的事情，实际上，呈贡设已经跟我说了。我先跟你说说重要的事情。今天上午九点多钟，县委秘书长仲华为打电话来了，他说，要你在明天中午前，必须赶到县委，管元民书记要找你谈话。我问谈什么话，那位大秘书长把我狠狠地尅了几句，说我多嘴多舌，批评我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横横地跟我说，不关我的事！这是一件事，你今天要是不回来，我明早晨就得打电话给东瀑村村委会了。今天我下班前给东瀑村打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也没人接啊。这不正好你回来了。记住了，明天一早就赶紧去县里。还有第二件事，是一件让咱们闹心的事啊。也是那个仲华为打电话说的，说舂青奎、希探财明天就放回来了。舂青奎是个老革命老干部了，临退休前，犯了点错误，是可以理解的，是不可避免的，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希探财是一位很有水平才能的基层公安干部，犯点错误也是可以原谅的，更何况人家的钱也退了嘛。还能把人给怎么样啊？说，当领导干部得有度量啊。这话是说你的，我听得出来，他说，就是说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可以乱烧啊！烧不好是要燎了自个的眉毛的！真是的，也忒没经验了！还就是没有经验的！刚上任啊！说，凰满夷没有经验，你景中正还没有经验吗？干什么吃的啊！闹闹腾腾的，干什么啊，拨乱反正呢，还想搞文革那一套吗？了得吗？别以为保护过几个干部就目中无人了！别以为有省委组织部给撑腰就有恃无恐了！县官不如现管啊！省委组织部远着呢！凰镇长书记，你听听，这个仲华为秘书长说的这叫人话吗？他是让我传达给你的。他还真是这样说的，说让我提醒你，要学会夹着尾巴做干部！不要锋芒太露！没一点好处的！你听听啊！这真是把人给气死了！气死了啊！凰镇长书记，你呀，既然省委组织部里有人，干什么还要跑到这地界受气遭罪啊，直接地留在省里，随便地在哪个部门当个干部，也比在这小镇里当头头强上一百倍啊。我比你岁数大，大不少，我在这当副书记，当了多少年了，说实在的，不跟着舂青奎干坏事，是我的底线，可我也实在是混天撩日，就是打发日子呗！能干什么啊！你想干又有谁让你干啊！不整死你才怪呢。今天我找你，觉得你是个真正地要为民着想的，你是个好苗子。只可惜，凤凰县凤翔镇不容好苗子存在的。你让我跟你说真的吗？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吧，就你保护的那几个老干部，你根本不知道，自打给他们落实了政策以后，他们就不得了了啊！他们以为社会亏待了他们，社会人整治了他们，他们以往似乎失去了很多很多，觉得对国家贡献很大很大，却没有什么回报。这文革无端地又让红卫兵小将们整得他们死去活来的，觉得很亏很亏。他们跟造反派算账倒也罢了，可他们除了跟造反派秋后算账之外，在经济上也找齐了后账！他们补发了很多年的工资补贴，还不满意了，于是就把国家付给他们的公权力当成了自己的私权力，他们开始欲所欲为！他们开始从企业事业个人身上敛财了。他们自觉国家人民应该补偿他们的损失。你不知道，那个被你保护了的管元民，早已经钻进钱眼里去了。我不说别的，我的内弟就是我小舅子，要在咱们凤凰县办个皮革制衣厂，你猜怎么样，管元民的妻子，竟然跟我内弟索要了九万元的好处费。管元民不是不知道的，是清清楚楚的！就这一件事，我就认清了管元民的本质！你说你啊，当初为什么就豁了命地保护他啊！他彻底地变了，这才结束文化大革命啊，他就疯狂了！他们就疯狂了！要我说，文化大革命整那些出身不好的，不算太理性，可像管元民他们，依我看，就应该整整狠狠地整一整的。你不知道的，你也没去过管元民家吧。就文革前啊，他家就雇了小保姆，那房子大得很的。我是真的知道，他文革前就换掉了五个小保姆，没有一个没让他管元民祸害了的。我的亲妹妹，十六岁，生活所迫，经人介绍，还就是舂青奎介绍的，给管元民家做了小保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他给睡了啊！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文化大革命，下面人真的是有些过火，可像管元民那样的县委书记，他就是地地道道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把他们那样的干部整下去，那国家非灭亡不可！你呀，还绞尽脑汁地保护了他！管元民压根儿就不是个好东西。文化革命，是你让他逃过了一劫！他就该死的！他就该被造反派们整死的！这会儿，他被落实了政策，翻身了，好嘛，开始大反攻了。你上大学去了，你不知道了，就他啊，把县里的原来的红卫兵头头，工人造反派头头，不分青红皂白的，统统地给整进了监狱，有的还被立马整死了。实际上，那些个头头，有好有坏的，不管好的坏的，由于你的原因，都没能整着他管元民的。他啊，由于你的原因，及时地隐藏到深山老林里了！他毛发未损啊！你的功劳啊。我不是不了解情况。你回到凤凰县，是因为省委组织部部长的托付，可那个部长不知道管元民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啊！你以为管元民、王昶友们是为了报恩，把你从省城里要回来，来凤翔镇镀金，之后往上升？没错，省委组织部部长是起了绝对的作用。管元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能和省委组织部部长保持好关系啊。管元民他们一伙人毒着呢！坏透了！腐败透顶了！管元民、王昶友那帮老东西，就在你到凤凰县报到之前，他们在县委小礼堂跟一些女相好跳光腚舞呢！县委广播站的一个女播音员张雅华，因为不愿意跟他们跳光腚舞，被办公室秘书长仲华为打了个半死啊，说女播音员不识抬举。得了，多了我也不说了！总之，你呀，当初初衷是好的！可保护下来的，并不都是好干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