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四十四章

　　易英梅这么一说，哥哥易英树、嫂子展平淑什么也没说，带着两个孩子回自己的房间了。弟弟易英国、妹妹易英华虽然还小，可他们对姐姐也充满了意见！都不敬重她！于是也都出去了。这屋里就剩下易英梅的妈妈匡志娣和爸爸易天棣了。易天棣看了看女儿，从内心里觉得女儿的幼稚可笑。他知道，他是没有办法说服女儿的，可他作为当父亲的，真就不忍心女儿每天起早贪黑地到处去造反到处去抄家去斗人去做一些老百姓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他说道：“你的事情我们没法干涉！可去废窑的事情！家里人绝不掺和！你爱找谁就找谁去吧！”说完，就再也不言语了。
　　匡志娣从心里疼女儿，当然也坚决地不同意不支持女儿跟着那个从省城里回来的瓮昶笾瞎胡闹！她说：“英梅啊！你爸爸说的没错的。你怎么就不想想啊？你整天地跟着那个瓮昶笾，今天抄家明天抓人的，这算干什么啊？还有一件事我替你爸爸说了吧。你手上戴的那块手表，你赶紧给人家还回去。我们家是穷点，买不起手表。可我们总得有点志气啊。不是自己家里的东西，那是不能占为己有的！你爸跟我问过好几回了。我今天再问问你，你手上戴着的那块手表，那可不是一般人家趁得起的。即便是你们抄家真的是合法的，那你们就不该私自藏匿人家的财物啊。最起码的也得造册交给国家存放在国库里。怎么可以把抄得的财物据为己有啊？你口口声声喊着要捍卫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捍卫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我问问你，毛主席让你藏匿别人家的手表了吗？妈妈不懂得什么，可最起码的，妈妈知道，毛主席绝不会让你们这样的把人家的财物占为己有的！你刚才那么绝情地说不认你的亲爱的爸爸了。这不是不可以，你不爱不认你的亲妈妈了也是可以的。可做人啊，得讲道理啊——”
　　易英梅脸色臊得有些发红，低着头说：“等着吧，等有机会，我就把手表还回给那家人的。瓮司令说了，这手表是他们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买的。我们劳动人民给夺过来，这是天经地义的！妈妈！这手表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匡志娣说：“手表的事，你自己处理吧！你不小了啊。要是不停课，你就快该上高二了。你应该懂事了。你当初也是中学生学习雷锋的榜样呢。当初你就很赞成很敬佩凤凰县一中的那个中学生的标兵凰满夷，说是要向人家学习，要成为全省的中学生标兵。我问你，你可知道家在凰舞凤镇的那个凰满夷吗？咱家后院与长江的妻子刚去凰舞凤镇住了好一些日子了，昨天回来了。与长江妻子的娘家就在凰舞凤镇，凰满夷还有凰满夷家里的事，她都知道的。她也姓凰，叫凰少清，她和凰满夷家是本家的。凰少清跟我讲了，人家那个凰满夷，可没在县一中瞎折腾呢！人家回家了，回到了凰舞凤镇。凰满夷的爹爹凰飞腾是公社社长兼书记。人家也没挨整。人家那里太平着呢！凰飞腾让凰满夷在家里自学文化课，当然也要干点农活什么的！说是还在县里的什么地方找了个被打成右派的老师，那右派老师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好人！凰飞腾让凰满夷，跟那个右派老师学习数理化语外什么的。你看看人家啊，再看看你啊，同样是当年的中学生学习雷锋的榜样，人家凰满夷怎么就不像你一样的瞎折腾啊？英梅啊，妈妈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跟着瓮昶笾瞎闹腾，没什么好结果的——”
　　“妈妈啊！”易英梅说，“后院的与婶净胡说！我们今天的事就和凰满夷有直接关系！我都跟你们说过了！凰满夷和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老造反派，来咱们这抓一个逃跑了的地主分子，叫吴踪影！他不在县一中闹革命，回到了凰舞凤镇，不也还在闹革命吗？不还在搞阶级斗争吗？再说了，拜右派分子为师，学习数理化语外，怎么可能啊？凰满夷不可能那么没有阶级觉悟的！他要是真的变成那样了，那他也就不再是我的榜样了！还有啊！他要是真的拜右派分子为师，只认数理化语外，那就是只认五分加绵羊！那他就是要当资产阶级接班人了！那他就是与人民为敌与革命的红卫兵造反派为敌了！难怪啊！我们的战友栓娅矫怀疑他啊！要是这样的话，那凰满夷和那个上了点年纪的大白脸男人也真的很有问题了，绝不是来咱们五马驾镇抓捕地主分子吴踪影的问题了，说不准凰满夷和那个大白脸的中年男人，也都是逃犯啊！妈呀！你们不跟我去废窑，那我就去找我的红卫兵战友了！说不定啊，凰满夷还有那个跟他一块的大白脸男人，还有那个地主分子吴踪影，他们都躲藏在废窑里呢！我为什么这样肯定地说话啊？妈呀！我们红卫兵总司令瓮昶笾可是一个特别有先见之明的人！他料事如神啊！这样一分析啊，说不准了，我们的瓮昶笾司令，我们的红卫兵战友栓娅矫真的就遇害了！那就是凰满夷还有那个大白脸男人和那个地主分子吴踪影，他们三个人把我们的瓮昶笾司令、栓娅矫战友给杀死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我得马上找红卫兵战友，夜闯废窑——”
　　小妹妹易英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跟易英梅说：“姐姐啊！你还是先去瓮昶笾家里看看，再到栓娅矫家看看。先问问他们家里人，他们回来没有。问清楚了之后。你再找你的红卫兵战友，再去废窑里看看。那才对啊——”
　　妈妈匡志娣说：“英梅啊！你妹妹说的太对了！你先去他们两个人的家里问问清楚吧！”
　　“那好吧！”易英梅这就往屋外走了。
　　易天棣喊道：“英梅啊！把手电筒带上——”
　　易英梅没吱声，回屋拿上了一个三节一号电池的手电筒，走出了家里。瓮昶笾家在五马驾镇的西边第六委十三组九号院。离易英梅家一里多地。瓮昶笾的父亲瓮德高，是个钟表匠，在公社服务社工作，专门干修理钟表的活。母亲霞玉琴也是个手艺人，算是个裁缝吧，也在公社服务社工作，当缝纫工。瓮昶笾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瓮昶笾的忽悠下，他的两个妹妹和弟弟都参加了红卫兵，也都是天天在外面瞎胡混。大妹妹瓮昶洁，跟易英梅同岁，要是不停课闹革命，也就快该上高二了。二妹妹瓮昶环，正在上初二，弟弟瓮昶庭，上小学六年级，不停课的话，就快上初一了。易英梅进了瓮家家门。
　　这瓮家家里只有老两口子，四个孩子一个也没回来呢，都在外面造反闹革命啊！瓮德高、霞玉琴两口子头脑都很聪明，在他们的心里，那是特别地支持赞扬孩子们造反革命的！他们感到特别地光荣，以为儿子瓮昶笾真的很有出息！现在就带领着一百多号人的红卫兵队伍呼风唤雨的，这将来完全可以率领千军万马啊！两个闺女还有小儿子，都在外面经历造反革命的锻炼冲锋在前，敢打敢冲敢拼！大儿子瓮昶笾带着红卫兵们揪斗原公社书记社长时，瓮德高、霞玉琴都亲眼看着，瓮昶洁、瓮昶环、瓮昶庭一个个拿着牛皮带，狠狠地抽打书记和社长。亲眼看着小儿子瓮昶庭用脚狠狠地踹了书记五脚，踢了社长七脚。这老两口子感觉特别爽快！昔日里他们见到社长、书记上赶着说话，书记、社长都带撘不稀理的！现在多好啊？我家里的小儿子都能用脚踹你们踢你们了！你们就是贱货就是孙子啊——瓮德高、霞玉琴心里很解气的！很为家里有这样的有出息的孩子，感到无比地万分地骄傲的！每每的总是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夸赞他们家里的这四个孩子——
　　这会儿，在老瓮家，瓮德高、霞玉琴老两口子在屋里排练演唱剧《老两口学毛选》。只听瓮德高、霞玉琴一块唱道：“收了工，吃罢了饭，老两口儿坐在了窗前。咱们两个学毛选——”
　　霞玉琴唱道：“老头子啊唉——”
　　瓮德高唱道：“老婆子啊唉——”
　　瓮德高、霞玉琴合唱道：“啊唉！你看咱们学哪篇？你看咱们学哪篇？” 
　　瓮德高唱道：“老婆子啊唉！”霞玉琴唱道：“老头子啊唉！我看咱就学这篇！你看沾不沾？”
　　瓮德高唱道：“我看就学这篇 ！”
　　老两口子是连比划带歌唱：“阶级敌人总想来变天！咱们贫下中农一定要擦亮眼 ！咱学学《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团结起来打垮敌人咱们革命意志坚！这一篇咱记心间！革命的大旗咱们要扛在肩呐！跟着党走永向前——跟着党走永向前——” 
　　霞玉琴唱道：“老头子啊唉！”
　　瓮德高唱道：“老婆子啊唉！你看咱还学哪篇？” 
　　瓮德高唱道：“老婆子啊唉！”霞玉琴唱道：“老头子啊唉！我看咱就学这篇！你看沾不沾？” 
　　瓮德高唱道：“为什么学这篇？” 
　　霞玉琴唱道：“咱们家里的二小子他干活有点懒！你可很少给他提个意见！《反对自由主义》，咱们来细钻研。家庭里的思想斗争，今后咱要开展——” 
　　瓮德高唱道：“这一篇说到俺心田，自由主义危害真不浅呐，今后我可不再犯。老婆子！啊唉！”霞玉琴唱道：“老头子啊唉！咱们还学哪一篇？”
　　瓮德高唱道：“啊唉！老婆子啊唉！我看咱就学这篇！”
　　霞玉琴唱道：“老头子啊唉！我看咱就学这篇！你看沾不沾？”
　　瓮德高唱道：“为什么学这篇？”  
　　霞玉琴唱道：“我先给你提个意见！你这个老头子是一个老党员！工作积极样样带头干，就是有点主观不爱接受意见，要把《整顿党的作风》好好地看一看！”
　　瓮德高接着唱道：“学了这一篇，要改正我的缺点。今后要多听群众的意见呐，可不能再主观——”
　　老两口子瓮德高、霞玉琴来了精神了，干脆一块表演一块歌唱了：“老头子啊唉！老婆子啊唉！咱们还学哪一篇？老婆子！啊唉！老头子！啊唉！咱们学学《愚公移山》。你看沾不沾？这正对了俺心愿！毛主席号召咱们大幅度来增产。咱队里土地薄有人说不沾弦。学习了这篇文章力量大无边！自力更生战胜困难夺呀么夺高产！老两口学《毛选》，学了一篇又一篇！咱们一字字一行行句句话儿都记心间——老头子我要来挑战——”
　　易英梅进到了瓮德高的家里，她听着瓮德高、霞玉琴的歌唱，看着他们的表演，内心深处被感动了。这要不是易英梅闯进屋来，瓮德高、霞玉琴还真不知道要唱到什么时候呢！眼下，他们总算是停了下来。
　　易英梅动情地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唱得太好了！我的父母要是都像你们一样，那该多好啊！你们不愧为是时代的先锋！是最最忠诚于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的贫下中农啊！我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
　　霞玉琴毫不谦虚地说：“那是当然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我们不唱谁唱啊？我们是响当当的三代贫农铁杆贫农！我们最爱唱的就是东方红，最爱学的，就是毛主席著作啊！来！孩子们的爸爸啊！咱们一块来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易英梅红小将！你也跟着唱！跟我们一块唱啊！大海航行靠舵手——唱——”
　　易英梅不能不跟着这老两口歌唱了，她很投入很钟情地跟着瓮德、高霞玉琴唱了起来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了。易英梅这才开始问道：“伯父伯母，我来你们家问问，我们红卫兵最尊敬的瓮昶笾司令回家来了吗？”
　　瓮德高看了看易英梅，笑道：“你是红卫兵小将！你知道的！你们的瓮司令干革命搞造反何等的废寝忘食啊？他哪里还顾得上回家啊？都好多天了，他也没回来过的！他是只顾革命造反，从不顾家的。”
　　“这我知道的！”易英梅解释说，“我知道我们红卫兵的瓮昶笾司令革命造反日夜操劳费尽了心机！伯父伯母，我今天来你们家，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情——”
　　霞玉琴看易英梅脸色不大好看，问道：“什么事情啊？是有关我家瓮昶笾的事情吗？那你就快说说吧！我们听着——”
　　易英梅很认真地很仔细地把今天白天瓮昶笾领着她和栓娅矫到废窑抓捕地主分子吴踪影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讲给了瓮德高、霞玉琴。讲完后，把自己的想法也说给了这老两口：“伯父伯母啊，瓮昶笾司令要是没回家来，那我敢保证，瓮司令和我们的好战友栓娅矫都牺牲在废窑里了——”
　　就这句话震醒了瓮德高、霞玉琴。瓮德高一咬牙一蹦高喊道：“我们要抓住那个地主分子吴踪影！为我儿子报仇！我儿子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啊——”
　　瓮德高就是瓮德高，不相信眼泪！他很沉稳地说：“你说的没错！易英梅红小将，化悲痛为力量！咱们应该去废窑里查看个究竟！我们的儿子，你们红卫兵的司令瓮昶笾，是否已经牺牲成为了革命造反的烈士，咱们必须马上到废窑里查看明白才是啊！因为啊，一切结论都产生在调查研究之后啊！走吧！我们跟你去废窑！现在就去废窑——”
　　易英梅说：“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好战友栓娅矫的父母也喊上！这样我们就五个人了！人多力量大！即便是那个地主分子就隐藏在废窑里，他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了！伯父伯母，我的意见正确吗？”
　　霞玉琴、瓮德高一块说：“很正确很正确！”
　　“那咱们一块去栓娅矫的家里！”易英梅说，“咱们快去吧——”
　　栓娅矫的父母还真的都在家里。栓娅矫的父亲栓强柱，是公社食堂做豆腐的工人。母亲良彩霞是公社蔬菜地种菜的农民。在栓家，栓娅矫是老大，她的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她家里的生活很一般很一般的。栓强柱、良彩霞没参加任何造反革命组织，可以说，对文化大革命不怎么关心的。至于他们的大女儿，如此热衷于造反革命抄家批斗的，栓强柱、良彩霞那是天天在家里为她担惊受怕的！劝了说了，白费啊！栓娅矫根本不听父母的劝告。栓强柱、良彩霞知道栓娅矫的学校停课了，没学可上了。就让她到公社蔬菜地种菜给家里挣点工分。到年底也能分点红啊！栓娅矫一瞪眼睛，吼道：“你们不关心国家大事！就知道把眼睛盯在工分上！我们不造反我们不革命，一旦资本主义复辟了，你们的工分还能存在吗？你们的思想也太反动了！你们就不怕吃二遍苦受二茬子罪？真是太反动了——”
　　栓娅矫的话那是把当爹当妈的心伤透了！母亲良彩霞说：“你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到时候啊，你可不要落得个横尸街头啊——”
　　栓娅矫的父亲栓强柱人老实至极，从不多言多语，为人厚道朴实。对于大女儿的造反革命，他真的是无奈已极！他最近做了几次噩梦，梦见栓娅矫被人打死在河边了！打死在草丛里了！浑身是血一丝不挂的……
　　栓强柱每每责骂自己：我是哪辈子作孽了！怎么就养活出这样的一个闺女啊！我真真的是缺了八辈子大德了啊……
　　很有时候他自己咬牙切齿：我自当就没这么一个女儿得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