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二十八章

　　两位副县长郑山林、灏正义来到了梁国庆跟前。
　　灏正义说道：“这位梁国庆同学！我们和你们一起，把这四个危害社会危害人民群众利益的坏分子，送到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劳动改造大队！走！我们和你们一块去！我是主管政法委公安系统的副县长。走！咱们立即走——”
　　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九分了。两位副县长和梁国庆等众同学，把矛达旦、刀铁锋、广兴围、黄山金，押送进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劳动改造大队。这里一切秩序正常。副县长兼政法书记灏正义跟这里的主管领导办了手续。他说：“这几个人，妄图趁文化大革命机会，浑水摸鱼，胡作非为！他们已经触犯了国家法律，他们必须在这里接受劳动改造！”
　　中午快一点的时候，梁国庆和他的同学们才回到了学校。学校里一切都很正常。
　　灏正义、郑山林两位副县长回到了县委机关。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依旧正常地工作起来了。郑山林以为，矛达旦等一小撮坏分子被送进了劳动改造大队，这凤凰县就万事大吉了。三点半的时候，郑山林来到了灏正义的办公室，他要跟灏正义谈谈工作，谈谈县委领导安排的大事。他说：“老灏啊！咱们的管书记、王县长，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你看咱们县里的带头造反的矛达旦等五个坏头头，都已经被关起来了。这一切的正常工作，当然也应该正常地运转起来了。县委里有很多很多的工作啊，可带头人都不在，咱们是不是找找常务副县长犟尚坤请示请示，看看这往后到底该怎么办啊？”
　　灏正义笑道：“犟尚坤已经住院快两个月了，也差不多该出院了吧。也好，这么大的一个县委，总得有个能拍板的主心骨啊！咱们现在就去医院，跟犟副县长请示请示。哪怕安排一个代理的，一些事情也好办啊。走！现在咱们就去医院。”
　　灏正义、郑山林两位副县长，在临街食品店里，买了几斤水果几斤点心，拎着这点东西就到了人民医院。
　　犟尚坤同志，四十九岁，是凤凰县的常务副县长，也是县委副书记。除了管书记、王县长，那他就是县里的最主要的领导人了。两个月前，犟尚坤同志查出了身上的疾病。一开始医生说是胃溃疡，后来仔细检查，确诊为胃部肿瘤，初步切片化验为良性的，以为没什么大问题。县委的同志都特别地关心犟尚坤同志，就派人送犟尚坤同志到省城一家大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结果确诊为胃癌早期。当时就做了切除手术。在省城医院没住几天，为了给公家省些治病钱，他坚决地要求回到了县医院住院治疗。这不，已经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这些日子，他在医院里住着，当然知道县里发生了造反的大事。他每天都听广播看当日的报纸，对于当前的形势，他还是了如指掌的。今天，他听一个小护士说，矛达旦等坏人把县委围攻了一个晚上，到末了也没抓到管书记、王县长。还听说矛达旦抓住了郑山林、灏正义两位副县长，在游街示众的时候，被一中的一些高中生给解救了，他们已经把矛达旦等几个坏头头送进了五类分子劳动改造大队！听完了小护士的叙述，犟尚坤同志心里感到特别地痛快。当然，他是特别地关心县委的工作的，关心管书记、王县长以及其他领导干部的安危的。他听说了管书记、王县长不知去向了，就这事让他很不放心了。他是担心啊，担心管书记、王县长被坏人绑架了，担心两位领导被人害了啊……他在想，县委的工作还在正常进行吗？算了，明天就出院吧！想想焦裕禄，得跟人家学习啊！下午四点多钟，犟尚坤找到了主治医生，要求明天出院。医生是坚决地不答应。两个原因，一是犟副县长的确需要住院治疗；二是，外面正乱着呢，一些人今天冲击了公安局，明天又冲击县委大院的，弄得哪儿都不消停了。这会出院，要是让造反派们抓住，那不等于白白把命送掉了吗？犟尚坤同志商量不成了，于是打定主意明天说什么也要离开医院回县委工作！犟尚坤同志刚回到病房，郑山林、灏正义两位副县长就进了他的病房：“还好吧？老犟同志？”郑山林、灏正义一起问道。
　　“快请坐！”犟尚坤同志说，“我刚从主治医生那儿回来。我要出院了！老灏老郑啊，县委的工作怎么样了？还正常吗？”
　　灏正义先说道：“我们来这儿，一是来看看你。二呢，主要还是跟你请示一下县委的工作。老犟啊，你是咱们县委的常务副县长。眼下，管书记、王县长，两位主管领导不知去向，我们想，县委工作总得有位拍板的啊！你可能知道了，带头造反冲击围攻县委的那伙人的头头，都被我们送进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劳动改造大队了。那三百多人都散了，都各回各的单位上班了。我们想了。当前所谓的造反势力最大的，就是矛达旦那伙人了。如今那伙人已经散了。那么，形势也就大变了！县委的工作应该恢复正常了——”
　　郑山林接着说：“老犟同志，我们是这样想的，你看啊！你的身体很难再坚持工作了。你原来是咱们县委的常务副县长副书记。按理说，管书记、王县长不在，那一切的事情都应该请示你的，换句话说，都应该你说了算的。可你这会住在医院里。我们想跟你商量商量，咱们是选出来一位常务副县长主持工作呢，还是由你指定一位副县长主持全县的工作啊？”
　　“这？”犟尚坤从郑山林的话里好像听出点别的意味儿：这是要我的权力来了啊！怎么办啊，本来明天要出院，坚持主持县委工作。他们这么一来，这么一说，我如果明天出院回县委主持工作，这似乎是自己怕被他们夺了权了。听郑山林的话，那就是要在他们两位里指派一名出来主持县委的正常工作了。犟尚坤心里一下子就罩上了一层阴影。也罢！具体怎么回事，目前实在还是弄不清楚的。那就干脆听医院医生的，不出院，继续住院治疗。那就顺便问问他们二位吧：“老郑、老灏！你们二位的意思呢？是打算选举一位常务副县长主持工作呢？还是在你们二位中间指定一位啊？”
　　郑山林看了看灏正义，灏正义看了看郑山林。还是灏正义先说了：“我们的意思，你应该明确了。说白了吧，就请你在我们二位当中指定一位主持县委工作就可以了。”
　　“你们这可是为难我了！”犟尚坤笑道，“论能力论资历，你们二位谁都行！谁都不差的！郑副县长主管全县的农业，这几年出了很大的成果；灏副县长主持县里的政法委工作主管公检法工作，成绩也是特别地突出。按理啊，你们无论谁，替代我这个常务副县长，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老郑老灏啊，省里最近有什么指示没有啊？你们提出的这件事啊，你们回到县委，抓紧时间，给省委组织部领导打个电话，还是请示请示他们吧！我们还是要依靠上级组织部门的！安排一位常务副县长支持县委工作，毕竟不算是一件小事的。我说了不算的。还有呢！管书记、王县长的职务，也应该有人替代不是？还是请示省委组织部吧！你们看可以吗？”
　　灏正义不经意地看了看郑山林；郑山林很在意地看了看灏正义。灏正义总是能抢先说话的：“老犟同志！你到底是老常务副县长副书记了，组织观念就是比我们强啊！那我们就回县委，立刻给省委组织部打电话请示就是了。顺便把管书记、王县长失踪的大事，还有你长期患病住院的事，也都给省委组织部汇报汇报！你看可以吗？”
　　“当然了！”犟尚坤说，“汇报请示一块进行。一切听从上级主管部门的安排就是了！”
　　没再多待一会儿。郑山林、灏正义两位副县长自以为凤凰县再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造反事情发生了，以为从此就会太平了。所以二位副县长，就都动了脑筋了，都要当上常务副县长副书记，甚至于当上书记当上县长。两个副县长，目前和和气气地进了一家饭馆，要了四个小菜四两白干。在饭店里吃饭谈话。这家饭馆叫“喜洋洋酒家”，内设小间雅间。郑山林、灏正义在二零三雅间共用晚餐。几杯酒下肚了，郑山林便跟灏正义说道：“老灏啊，我想啊，咱们的命运真的不错啊！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县长章程路，老犟连提都没提。要说现在当下，咱们有了共同发展的机遇了！还什么常务副县长啊！老灏啊，咱们把管书记、王县长失踪的事情往省委组织部一报，把犟尚坤身患癌症再也不能工作的情况往上那么一报！你看吧，保管啊，你一定被任命为县委书记，我一定就是凤凰县的县长了。那位不争不抢的章程路，说不定啊，就当上了常务副县长副书记了——”
　　灏正义拍了拍郑山林的肩膀，笑道：“看来你是真有政治远见啊！事不宜迟！赶紧结账，回县委，给省委组织部打电话啊——”
　　郑山林、灏正义酒量都行，每人喝了二两，什么事也没有的。他们回到了县委。灏正义给省委组织部打电话。都晚上八点二十九分了，省委组织部只剩下一个值班的普通工作人员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岁数不大，三十三岁，叫茗宇杰。他拿起电话，问道：“我是组织部值班人员茗宇杰！你是哪里啊？你有什么事情啊？”
　　“同志你好啊！”灏正义说，“我是凤凰县副县长灏正义。我要跟你们汇报请示两件事。其一，我向你们报告，我们的县委书记管元民同志，县长王昶友同志已经失踪了。还有啊，我们县的常务副县长犟尚坤同志患了癌症，是胃癌，切除了住院了，两个来月了。这不，我们县委的领导班子，没有主管领导了，现在坚持在县委正常工作的，就剩下我们三位了，一位是主管农业工作的副县长郑山林，一位是主管教育卫生工作的副县长章程路。这是我要汇报的主要事情。下面我就要汇报并请示第二件事了。既然我们县委没有了主管领导，可是工作不能不进行不是！我代表凤凰县委请示，给我们安排主要领导！不然正常工作都难以做下去了——”
　　茗宇杰笑道：“灏副县长啊！你们那里还能正常工作？那可是奇迹了！灏副县长，跟你说明白啊，现在我们的部长副部长都被红卫兵关进了牛棚，每天都要斗上几个小时啊！就连省长省委书记也都被红卫兵们天天揪斗啊！我们这里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这样吧，我是组织部的档案管理员！可现在部长副部长都被揪斗了。那我就索性行使一次他们的权力吧！恭贺你们了！你们那里还真太平啊！既然那么太平，怎么管书记、王县长还失踪了啊？我先问明白这件事，你说说清楚，我听听，我再下达任命通知。好吗？”
　　“好的好的！”灏正义说，“没错的！我们这儿真的是很稳很稳的。说到管书记、王县长失踪，那主要是他们的胆子太小了，不能正确对待造反派，他们害怕造反派，躲起来了！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跟你讲明白啊，我们这里真的是很太平的！它是这么回事啊。我们县里有一个挺大的造反组织，头头是个劳改释放人员。叫矛达旦。矛达旦带着三百多人围攻了一夜县委，没抓到管书记、王县长。结果啊，把我和郑副县长抓住了。他们把我们押到前进大街上游斗。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县第一中学的一些学生把矛达旦和那个造反团里的四个坏头头都给抓起来了。学生代表当众讲演，揭穿了矛达旦还有那四个坏头头的本来面目。结果一下子，那三百多人就都散伙了。我们就都得救了！就是这样的！我们这儿没再有别的造反组织了！所以啊！我们这里是应该能够正常工作了——”
　　“啊哦！”茗宇杰笑道，“原来是这样的啊！那好吧！这里没了主管领导，那我就代理了！这就跟在战场上打仗一样的，军长牺牲了，就由师长代理吧！师长牺牲了，就由团长代理啊！以此类推了！我们的部长副部长都不在职了！那我就代理一次部长好了！我现在就是组织部部长！听好了啊！你！灏正义从这会起，你就是凤凰县县委书记了！那个郑山林就是县长了！那个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县长，叫什么来着？”
　　“叫章程路！”灏正义赶快回答！
　　茗宇杰笑道：“那好了！章程路就是常务副县长副书记！好了！祝你们好运——”茗宇杰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的，心想，这叫什么事啊？上上下下全乱套了啊！怎么那个凤凰县真的就太平无事了？这可能吗？啊？这可能吗？笑话不是——
　　放下电话，灏正义马上传达茗宇杰的指示！行了！这下可算是行了！灏正义乐不可支！在一边听着灏正义传达的省委组织部档案管理员茗宇杰的指示，郑山林心里真的就是乐开了花！郑山林说：“这下好了！灏书记啊！明天一早，我主持召开一个县委机关全体工作人员大会。把茗宇杰同志给我们的指示任命，传达传达！之后，我们就一道走马上任啊——”
　　这是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八点三十分，郑山林主持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向全体到会的人员，公布了没有任何凭证的省委组织部的任命！在会上，灏正义传达所谓的省委组织部指示时，反复地强调了是省委组织部部长亲自下达的口头任命——
　　没有不相信的！县委的所有人员都相信！自今日起，凤凰县县委书记就是灏正义了！县长就是郑山林了！
　　原来的主管教育卫生工作的副县长章程路，听了所谓的省委组织部部长的任命后，没有任何反映，他绝对没像灏正义、郑山林两位那么兴奋不已！相反，他倒是感到一点点悲哀。在他的心里，第六感观告诉他，这简直就是闹着玩儿，根本没有一点点能证明这任命是真实的凭证！章程路家里有省城的亲戚。他的亲弟弟章程理，大学毕业后就在省政府教育厅里工作。章程理昨天刚从省城来这儿躲清闲，回避省城里的派系斗争。章程理把省城里发生的事情全部讲给了章程路。其中就讲了省委组织部部长副部长都被红卫兵们关押起来了。既然是这样，章程路心想，这样的如此的任命，肯定是灏正义、郑山林琢磨出来的。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但他考虑到，县委既然要工作，书记县长都不知去向，不管怎么样，灏正义、郑山林的做法还是可取的！还是很不为过的！可他想啊，县委要正常工作，恐怕是很难的。弟弟章程理带给他一个消息，省城理工大学的红旗造反团，这些日子，就要全员开赴到凤凰县，帮助县里造反派夺权——据说有近一千人呢——这可真的让章程路特别地不安心了！章程路是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县长。眼看着中小学都停课了，他想让各学校都上课。就是在昨天，他还这么想呢！可一听到了省城理工大学红旗造反团要全员来凤凰县造反。完了完了！他原本的想法一下子就放弃了！在这个时候，要是能躲躲，躲到一个隐蔽的地界，还真就是上上策啊！管书记、王县长究竟躲到哪里去了？章程路忽地一下子想起了凰舞凤镇，想起了一中学生会主席凰满夷。管书记、王县长的失踪，多半是和那个凰满夷有点关系的。因为那天晚上，他还是真真的看见了管书记、王县长上车的时候，凰满夷就站在车门口的，后来也上车了！凰满夷真行啊，把管书记、王县长给保护起来了！要安全不出事啊，那还真的就得找凰满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