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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草>第五章

第五章

作品名称: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草      作者:老鼠的亲兄弟      发布时间:2017-04-27 08:46:28      字数:11106

  (一)
  田一苗跑到学校,还没有开始上课。他坐到位置上,瞥了白子兰一眼,就别过脸。他也害怕同学中有人谈论起上午的事。还好,没有人说起上午的事。白子兰也没有提起上午的事,而是走到讲台上,拣起一小粒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白子兰是个留级生,并且她爷爷识得字,打她四岁开始就教她识字、写毛笔字。她父母常常上村上吹嘘。她外婆李家娜天天在嘴上挂着她的白子兰是如何地漂亮,如何地能干,似乎就是个仙女了。
  不过白子兰在黑板上写下的字确实是比较漂亮的,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她也喜欢在黑板上显露自己这一强项。
  田一苗看着白子兰的字,心中就有些胆怯了,可能自己在学习上赶不上白子兰,那会引来白子兰更多的嘲讽。他正在心里困惑着,田校长进来了。田校长是他们班的算术课老师。
  田一苗打开算术课本,压住内心的困惑,静下心来看着黑板。他很容易将思想集中到一个点上。所以他很快走出了上午被打成“反革命”的不快,而进入了算术世界。
  但下了课,白子兰就莫名其妙地骂了他一声:“你个反革命分子!”白子兰将骂他的话从“讨饭人”转到了“反革命分子”,这倒没有让田一苗产生更多的慌乱。因为班上除了白子兰几乎没有人认为田一苗是“反革命分子”,而田一苗在第一节课上就显露出了他的领会能力高于同龄人。在课堂上引起田校长的关注与肯定。
  这浅浅的显露,也在同学间产生另一种效应。白子兰无缘无故骂田一苗“反革命”,反而让同学们将她孤立了起来。并且与白子兰上过一年学的人,大家全不喜欢她。甚至包括她的表姐田山英也讨厌白子兰。白子兰喜欢上老师那儿打小报告。许多事到她眼中就会上纲上线。第二节课是语文课,可今天语文老师没有到校。田校长代替着上。这一节课,田校长几乎没有讲课,只是讲了些要好好学习,争做一个合格的共产主义接班人。说到下课田校长还没有说完,田校长见同学们急着要出去小便,才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田一苗本来还没有想拉尿的意思,他听起课就忘了拉尿了。可是身边的同学一声声叫唤着:“拉尿,拉尿。”这让田一苗顿感膀光胀了起来,也想出去拉尿。可他看了看出去的同学,还有许多不知道他是翻皮的。他要出去拉尿,肯定会被更多人发觉,嘲笑声也会来得更汹涌。可是他又不可能不出去拉尿。
  田一苗怯声怯气地说了声:“我也出去拉泡尿!”没想到他轻轻一句话,就让坐在后排的田楠料听到了。田楠料在上课时很难听到老师的讲课,可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敏锐的捕捉到足可以引起他人共鸣的嘲笑他人的声音。田楠料大叫道:“他是个翻皮,他前辈子是个专偷女人的男人!”
  这句话立即在教室里砸起了一阵阵欢笑声。
  田一苗“唰”一下子脸烧得通红。他回过头去想请同学们不要笑,可是他显得那样力单势薄,他只好尽快地躲开这片嘲笑声。他加快了步子小跑了起来,可是他身上破烂的棉袄又阻挡着他的膝盖,他无法跑得很快。他跑不快,又急于想跑快,又流露出一付让人当为笑柄的笨拙相。同学们笑得更欢了。田楠料跳到桌面上大叫着:“翻皮,翻皮!”同学们跟着大叫了起来,声音像洪水一般从田一苗的身后淹过去,田一苗似乎感受到那汹涌而来的洪流。他突然放稳了脚步。那就来吧,他就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那就来吧,他无可躲避,只有正面直视。他反而沉稳地走向厕所。
  学校的厕所与学校隔了一条山弄,山弄里是一片田,此刻田里飘着青翠的红花草。厕所在那边的山脚下新开垦出来的一片地上,厕所里边是一块大操场,是学校田径场,跳高、跳远、赛跑全在田径场上举行。
  田一苗与上了厕所的同学擦肩而过时,有人轻声地笑道:“他是个翻皮!”田一苗要自己不要去在意,已经是无法回避的事,那就只有不在意。他至少外表上做出平静的样子走到厕所里。
  厕所是座瓦房。里边是女厕所。其实是同一个大方坑,中间砌了一堵墙。前边竖着一块挡羞木板。而里面也是木板架起的蹲坑。
  田一苗站在厕所前边,想走进去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小萝卜条。可是里边已经有好几位同学蹲在那儿大解,旁边还有人在小解。
  田一苗只好在外边露出了自己的小萝卜条。里边的同学就叫了起来:“田一苗是翻皮!”里面的同学正叫着,忽然田小苗过来了,田小苗喝斥着里面的同学,要是再敢叫,就将他推到茅坑里去。里面的同学吓得不敢出声了。田一苗有兄弟两个,谁敢骂说不定真的会被推到茅坑里的。田一苗看上去不说话,却是田家庄上有名的打架不要命的小孩。
  田一苗拉了小便,田小苗就叫他不要怕,到学校里要真正有人敢欺侮他,他会出面的。况且他们也有许多堂兄弟。田一苗与田小苗说,就是那个堂哥田楠料爱骂他。
  田小苗说他跟他一起去料理一下田楠料。
  田一苗噢了一声。兄弟俩赶到一年级班上,田楠料还在兴奋地叫着。
  同学们见了田小苗已不敢吱声了。而田楠料面对着墙壁,只管唱歌似地叫:“翻皮,翻皮!”田小苗赶上去就从后背挥了一阵小拳头。田楠料“啊”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田校长从办公室赶过来,问明了情况,就怒斥田楠料读书不会读,骂人最能干了。以后不准大家叫田一苗的外号了,谁叫他打谁。
  田一苗坐到位置上,没想到田校长能够出面为他撑腰。他心里便安定下来。
  第二天早上田一苗就跟着兄长田小苗一起上学。兄弟俩走到一起,力量就强大了许多,田一苗的话也稍稍多了几句。田小苗要弟弟不用怕,有他呢。其实田一苗也清楚哥哥并没有多大的力量。哥哥虽然年长自己两岁,个头却不如自己,人又瘦小。只是常常与一些孩子出去偷吃的,练出了一些胆量。兄弟俩刚刚出了村庄,就见白子兰与田家娟手牵着手地走在一块。田小苗就上前喝问白子兰:“你个狐狸精,为什么昨天要对田老师说我一苗是反革命?你要是再敢说,就有你好看的!”田小苗还没有动手。白子兰就吓得抹起了眼泪,可此刻她又不敢反抗。她忽然大声叫了起来:“他就是反革命。他把毛主席下巴上的痣挖掉!”
  田小苗就要上前给她一拳头。却见田水林与田山林兄弟俩过来了。田水林比田小苗长了一岁,却高出了田小苗整个脑袋。他远一步就叫道:“你个矮子鬼,动动看,我不要你的命!”
  田小苗见田水林、田山林赶上来就退到了一边。田一苗反而迎着田水林叫道:“那你再叫她说我反革命说说看?我就是要揍她。她爸爸当官我照样揍她!”田一苗突然丢下了一切恐惧。他不是反革命他有什么好怕的?
  田小苗拉着弟弟,要弟弟退一边。
  田一苗反而推开了哥哥,逼在白子兰跟前。
  白子兰看看表哥,又看看田一苗,却也不敢叫出声来。田水林冲白子兰骂道:“你一张嘴也没有那么臭的,什么反革命?害得人家让老师关了起来!”
  田水林的态度忽地让田一苗心里感到暖洋洋的。毕竟他们同住一座宅子里,天天见着面。田山林也对哥哥说道:“她在班上经常说这个反革命,那个反革命。大家嫌死了。”
  白子兰听了两个表兄弟的话抹着泪退到了一边。连田家娟也径自先头走了。
  田一苗与田山林两个跑着去追赶前边的学生了。
  春天的阳光异常地暖和。田一苗心里也似乎开了花儿似的。他没有想到田水林远比他家的大人讲道理,没有盲目地攻击他。这让他在心里对田山林也多了一份亲近感。
  田一苗与田山林跑进教室,田山林就与别的同学戏闹了起来,而田一苗坐在位置上削着玩具。自修课上,田一苗并没有花心思放在学习上。而上了课,他往往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到老师的课题上。
  时光就在这平静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流淌着。
  田一苗与孩子们在学习上也像在跑道上赛跑一样逐渐地显露出各自的天分来了。白子兰除了字写得好,学习上是个一塌糊涂的人,最简单的算术也学不会。
  而田一苗在算术上一学就会。到了初夏,田一苗能写简单的汉字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他都能独立完成。而田学军虽然天天晚上让父亲逼着学习,成绩上还是逊色田一苗。田学军就在背底里想打破田一苗与田山林的同盟,将田一苗重新孤立起来。可田山林偏偏乐于与田一苗在一起。他俩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谈的事。
  田一苗在学习上压过了全班同学,赢得了许多同学的看重,白子兰偏偏天天朝他发出“哼哼”的轻蔑声,这让田一苗觉得白子兰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有时他盯着白子兰,想看明白白子兰为什么那样不屑他出色的成绩,却无法从白子兰的脸上找到答案。
  那天自修课上,田一苗又出神地盯着白子兰。白子兰忽地微笑着问他一句:“看什么啊?”
  田一苗摇摇头,他不知道看什么。田楠料就在后排大声地叫了起来:“一苗想看看你漂亮吗,长大了好娶你做老婆!”
  “她说她长大了要给田楠料做老婆的!”田一苗听到田楠料的话,就站起来,比划着小手嘻嘻哈哈地说着。同学间常常将某个女同学虚拟地配给某个男同学。而白子兰是班上长得最漂亮的女孩,班上的同学早就将白子兰虚拟地配给了田学军,两家又都是当官人家。而田楠料想借此挖苦田一苗,田一苗反而轻描淡写地将田楠料陷进了难堪之境。
  田楠料让田一苗回击了一句回坐到座位上。而白子兰怒瞪着田一苗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长大了要给他做老婆?一张嘴编来编去!”
  田一苗却也不去理会白子兰,摆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他心里倒真的希望白子兰长大了嫁给自己这个混世魔王的堂兄,好将她治服。田一苗正在念着,语文老师程老师捧着教本与粉笔盒进来了。他见田一苗那念书的样子笑问道:“一苗,什么事情让你那么高兴哇?像是喝了蜜似的!”
  “田楠料说我与白子兰是老公老婆,我忽然想到一句叫楠料开不了口的话,就说白子兰说她长大了要嫁给楠料!”
  程老师嘿嘿笑着问田一苗:“长大了,白子兰要嫁给你,你还不要啊?”
  “不要!”田一苗回答着,摇着头。
  白子兰红着脸骂道:“母狗才会嫁给你!”
  同学们忽地大笑了起来。
  程老师要大家静下来,今天开始上整篇课文了。第一课就是“毛主席万岁!”程老师说着就在黑板上写上拼音,再写上汉字。便开始领读。
  早上三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午间放学跑回家,田一苗发现家里装上电灯了。他兴奋地跑进自家那间阴暗的房间,就见桌面上方吊着一只灯炮,一条布条拉到床档上。他不知道电灯是怎样打开的,便大声地叫道:“妈妈,电灯是怎样点亮的?”
  赵家娜在客厅中听到田一苗的问话,笑道:“你还算是个读书人,电灯那里是点亮的。是开关绳一拉就亮了!”
  田一苗听赵家娜说开关绳,可是他不知道那根是开关绳,只是房间里多了一条拉到床档上的绳子,他暗想可能就是这条绳子了,那先拉拉看再说。他一拉绳子,头上的灯泡就亮了起来,
  田一苗看着那电灯泡,好生奇怪,它没有火怎么会亮哩?
  (二)
  田一苗吃过饭,就来到下客厅田山林桌边,等着田山林。田山林还没有吃饱。田山林吃饭就是没有田一苗快,田一苗三扒两扒就将一碗饭倒进了肚子里。本来田一苗很少与田山林一道去上学,可现在他将白子兰与田山林分开来看待了。
  田学军的老太吃了饭,就扶着墙壁,嚼着嘴里的食物,从自己那边发展出去的野房子里过来。见田一苗已经等在田山林桌边,唤道:“翻皮,等一下我学军。我学军就要吃饱了!”
  田山林冲老太太叫道:“你个死老太婆不准叫人家翻皮了。那是骂人的话!”
  四奶奶却哼哼地笑着,又坐到自己桌边开始结起了丝线。有许多人家需要结丝线都会找四奶奶,一付蚊帐的线全结下来,结的人归一斤宇麻。一斤宇麻可以卖掉变成现钱,四奶奶就是这样积着自己的私房钱。可是她结下私房钱又不肯买东西吃,就是喜欢抠墙泥吃。
  田一苗本来恼恨别人叫自己翻皮,可四奶奶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又是五保奶奶的好朋友。田一苗便没有将四奶奶轻慢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就钻进田学军那边去了。田一苗刚钻过去,田学军就吃饱了,两人又钻了过来,而田山林还没有吃饱。田山林托着碗边吃,边与他们说着话。山林的娘在一边催着,山林还是那样慢吞吞地吃着。待山林吃饱了,三人才呼叫着跑出了八间房。
  西安娜在后边叮嘱着儿子到学校里不要与人吵架。
  田一苗回头应了娘一声,就跟着他们跑了起来。
  村巷上的鸡、鹅让他们奔跑的身影惊得飞叫了起来。有人就在门里骂着:“这些夭寿鬼,走个路也不好好地走!”
  田一苗三人听到大人骂声,反而乐哈哈地学着骂:“这些夭寿鬼,走个路也不好好地走!”
  出了村庄有两条道可以去学校。一条是从下边田畈里穿过的沙地道。一条是开在黄泥山下的黄泥道。他们有时朝下边的道,有时就往山上的道,没有个定准,全凭他们一时的兴起。
  已经是初夏了,山知了也开始鸣叫。田山林提议上山看看是否能捉到山知了,三人便往山上的小道上跑去。他们跑到山下,就往山坡上跑去。可后边却传来了田文才的叫声:“你们三个鬼崽,去学校怎么跑到山上去了?”他们笑着也没有理睬田校长。有学军在场,就是违了一点学校纪律,校长也不会惩罚的。
  可是他们三人跑到山上没有发现一只山知了,只听到远边山知了的叫声。可能还没有到大量的上山期。田山林忽然建议上魔鬼坞中去看看桃子成熟了吗,午后没有人看守,倒不如去偷个桃子吃吃。
  田一苗听说要去偷桃子,摇摇头。可田学军与田山林执意要去,田一苗便独自从另一边山坡上朝学校走去。田学军与田山林要他到学校千万不要说出来。
  田一苗点点头。田一苗无论怎样的场合都不偷别人的东西。他往往因为不偷别人的东西而让同伴看成了另类,成了孤独的人。他也已经习惯了孤立一人地行走。
  可是他回到教室,教室里只有两三个人。老师已经说过今天要开始午休了,下午上课的时间也已经推迟了。可同学们没有午休,反而抓紧时间散着出去玩了。
  田一苗估计有些人已经与田学军他们一样进磨鬼坞去偷东西吃了。可他不偷,也不想午休,就从书包中掏出自制的皮弹弓,悄悄地蹓到学校后边的山岗上去了。田一苗跑到一棵松树下,准备爬上去掏鸟窝,可学校里的铃声“叮叮”地响了起来。田一苗回头看看学校那片瓦房,不知是回学校还是继续玩着。他估计刚才的铃声是叫大家午休的,那么还有好长时间才会上课,倒不如就在山上玩一会儿。
  田一苗又想到万一田校长到班上查看,自己不在班上,田学军与田山林他们偷桃的事被发现了,田校长就要怀疑他是同伙,并且只要有他在,就会被硬生生地认定为主要的领导者,既然是领导者就要担当更多的责任与罪过。那不是又被冤枉了?自己必须回到教室去。
  田一苗想到这儿就收起弹弓,往学校跑去。
  田一苗跑进教室,教室里多了几个学生,已经躺到桌子上、凳子上午休了。田一苗位置上还空着,白子兰也没有到。
  田一苗想白子兰不在,那就先占了桌子。
  可又一想既然自己先到,就将桌子让给白子兰睡,自己睡在板凳上,她就提不出自己的意见来。田一苗刚刚躺下,田校长就到教室里看了看,在门口说了句:“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到学校?”他说着到讲台上,见田一苗躺在板凳上,却不见田学军、田山林,便问田一苗:“学军与山林他们呢?”
  “我一人先下山了!”田一苗简单地回了句,田校长也没细究。他转了一圈又出去了。一会儿程老师也到教室里转了转。他看了看没有说什么,就转出去了。
  田一苗估计老师不会再到教室里来了,自己又睡不着。就悄悄地爬起来,弓着身上出了教室,跑到学校后边的草地上,趴在草地上捉着蚂蚁。
  田一苗玩得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田一苗惊了起来,回头见是田兰花与白子兰、田家娟三个女同学。她们慌乱地从屋檐下跑向教室。
  田一苗看着她们的背影,估计她们也是出去偷人桃子。田一苗看着她们跑过屋角,又蹲到草丛中寻找着小虫子。他在草丛中逮着一只黑色摇着两只细软长角的天牛。田一苗就从口袋中掏出棉纱线,捆住了天牛一只脚,提着天牛回到教室。白子兰已经躺在桌面上假装睡着了。她还故意发出呼噜声。
  田一苗冷冷一笑。将天牛吊在桌脚上,自己也躺在凳上,可是他刚刚躺下就听到操场上五保奶奶大骂、大叫,要文才出面见她。那些学生娃子将她家的桃子偷光了。她要学校做出赔偿,如果不赔,她就天天上学校来骂,要他们教不了书,念不了书。这学校教出了强盗还算什么学校?
  (三)
  田校长赶到门口,好言劝五保奶奶有话慢慢说,她看见是谁偷的吗?其实田校长也想搪塞过去。今天午后他到各个班巡视,一年级新生班上人少了很多。他当时就担心这些刚刚入学的孩子在外面给他惹出事来,现在五保奶奶吵上门来就知道有事情了。这五保奶奶谁缠上谁头痛。田校长想事情没有闹大就打发了五保奶奶。
  五保奶奶夸张地将扶着拐杖的那只手故意地抖动起来,连拐杖也抖了起来,似乎风不吹她也要跌倒了。这样一个可怜的老太婆,你们还要欺侮她?那老天也不会放过你的。她抖着走到走廊下,朝一年级教室探了探头。就走进教室,一边骂着,一边在桌子间的两条过道上来回地走着,想找出偷她桃子的人。可她没有找出来。
  田校长跟进教室好言劝五保奶奶:“婶子啊,你不要跌倒,小心点。跌倒我们学校可赔不起啊!”田校长刚说完,五保奶奶冷笑着应着田校长。她才不会跌倒,你咒她跌倒?巴望着她早点死,老天不让她死她也不会死。五保奶奶说着就坐到讲台上的椅子上,不住地骂着:“你们这些夭寿鬼,打短命的,我说吃吃不会死了!”
  “谁偷了五保奶奶的桃子,自觉地站起来,把桃子还给奶奶!”田校长想以温和的办法了结此事。可是五保奶奶骂道:“我那桃子还没有成熟喂,现在还不能卖喂,你还给我,我卖给你啊?你学生没有教好,你当校长的一定要赔我钱。不赔我钱,我就跟你校长没完。”
  田校长也不过是个民办教师,工资很低,家中又有一大帮子吃口。他看着五保奶奶,只好耐心地劝着五保奶奶。
  田校长劝了许久也没有个结果,就黑下脸冲同学们叫道:“你们偷了五保奶奶桃的人全站出来,按偷的多少赔偿五保奶奶!”
  可是学生们安静地坐着,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承认偷了桃子。
  田小龙忽然站起来叫道:“白子兰、田兰花、田家娟三人偷的,我看见她们三人从那边跑过来的!”
  白子兰站起来指着田学军叫道:“田学军也偷的!”
  田校长上前就给了白子兰一记耳光。
  白子兰“哇”一声哭叫了起来。她拿起书包,要田一苗滚开,她不上学了。田校长咬着牙将她推到位置上。白子兰扭动着身子想冲出去,田校长又将她按到位置上。白子兰嘟着嘴,坐在位置上,一会儿瞪瞪田小龙,一会儿又怒瞪一眼田校长。
  五保奶奶还在骂。
  田校长刚转身,白子兰就冲出教室,要回家,从此后不上学了。
  田校长愤怒地将白子兰掼到地上。田校长转到五保奶奶跟前,发疯似地冲五保奶奶叫道:“你要死在这儿死在这儿,你吵去吧!我还怕你吵吗?”田校长骂着,白子兰爬了起来,拣起书包又要回去。田校长抄起教鞭就朝白子兰的背上抽了下去,白子兰被抽了一下就滚到了地上,大哭着。
  五保奶奶见田校长发起疯来,扭着小脚拐出了教室。
  田校长见五保奶奶走了,到田兰花、田家娟位置上一人给了一巴掌,但这一巴掌明显是轻了。大家又相互指出了十几位同学上山偷东西吃,田校长一人送了一巴掌。走到讲台上,拍打着讲台桌,大骂学生,为什么偷吃这么积极?学习这般用心那就好了。他骂了一阵子,又上前搀起白子兰,替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白子兰哭着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下午两节课第一节是田校长的算术课,第二节课是程老师的语文课。下课铃声响起来,程老师又布置了家庭作业,要同学们回去默写毛主席万岁那几篇课文。同学们朗声地答应着。
  下了课学生就等着放学了。放学铃声响起后,田校长就让同学们在操场上排好队,他站在走廊上训着学生,回到家不能偷人东西。想吃别人东西嘴巴上自己打两下。
  田校长训了好一阵子,才解散队伍。
  回到家田一苗就与田山林、田学军三人拎着畚箕到河滩上去拣枯枝了。太阳落下山去,一群群八哥朝南边的山坞里飞去时。田一苗他们才唱着歌儿往村庄上走去。
  可他们刚刚进入村庄就听到村上有人吵架,也有人说打起来了。一个在池塘里洗锄头的中年汉子说是田文才与田有才吵起来了。
  田山林与田学军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就阴了下来。
  田一苗看看他们,不想倒向任何一边。反正他们都是将他排挤在八间房外的人。他无法依懒任何人。他也不能当着一个人的面对另一个人好一点。三个伙伴一下子就一声不吭。
  三人回到八间房。田山林与田学军他们往大门上走。
  田一苗独自打西弄堂门进去。进了屋田一苗就看到大门口围着一堆人。张巧巧与林晓妹对骂着,田有才、田毛豆与田文才对骂着。吵声就围绕着田文才打人的事。
  张巧巧威吓着林晓妹:“他敢打我女儿,我就叫他明天教不了书!你以为我白家好欺侮的?你以为我白家是单姓就好欺侮。你打人也不看看人头的!我家的人好打的吗?”
  “你们还要吃人吗?”林晓妹叫嚷道,“叫我们不要教书,我们还没有饭吃。你也不要吓唬人了,你老公当什么官呢,不过一个普通办事的人!”
  “官大不大,就要教你尝尝其中的滋味!”张巧巧说得非常自信,似乎她一开口田校长就当不成老师。田校长的前程就操纵在她手里。
  田一苗看着外面,娘却过来要他将柴倒到灶下去,快吃晚饭。大家都已经吃过了。
  田一苗将柴倒到灶下,来到客厅里,娘已经替他盛好稀饭。
  田一苗想托着碗到外面看热闹,却让娘拦住了。
  田一苗吃过晚饭,门外吵架的人却让大队支书与大队长两人劝了回去。只是听到张巧巧在田毛豆那几间野房子里大声的说话声,有人上门,张巧巧就要人看看她女儿被打成什么样了。
  田一苗想跑过去看看。娘却拉住他,说要带他上汉堡婶家玩,不要在家里玩。田一苗想先玩一阵子再回来做家庭作业,便跟着娘出了大门。张巧巧还在家中叫着要让田文才回家种田的,不能让这种疯子在学校里教书,自己不会教书还怪别人不会念书。白子兰爷爷教她都是一学就会的,偏偏田文才讲课她就听不懂。
  田一苗想看看张巧巧与林晓妹她们再吵起来,可娘将他拉起来就走。
  汉堡婶一家子还没有吃饱。兰香与西安娜打了声招呼,就让出了凳要西安娜大妈坐一坐。西安娜说她不坐,见汉堡在厨房里忙碌,就上厨房里去与汉堡说起张巧巧与田文才吵架的事。
  而田兰花却要田一苗等她吃饱了与兰南三人捉迷藏,她的家庭作业全做好了。田一苗听说兰花的家庭作业做好了,就急着要回家做作业,而兰花说作业又不难,玩一会再回去做。
  田一苗却对厨房中叫道:“妈,我回家做作业了!”他说着就往回跑。娘却在后头吩咐道:“俺不要看他们吵架,他们吵架俺走远一点。”
  田一苗应着娘,就独自往家里跑去。
  (四)
  田一苗路过农会坪围墙门前,听到坪地上有一群孩子在欢叫、奔跳。田一苗停下脚步,想冲进去与他们玩一把。但他想完成了作业再来玩,那样就可以放心地玩。田一苗又“咚咚”地往家里跑去。
  田一苗跑到八间房大门前,田毛豆那间小房子里有许多人在说话。还有田文才的,大队支书的,好像在处理今天发生的事情。田一苗想偷听一下,他们是如何处理田文才打了白子兰的事。他也希望上边真的将田文才退回到田里劳动。田校长确实是个不善于教孩子的老师,他在讲台上三句话没有说下来就拍桌子大骂。愤怒的时候就狠狠地揍学生、关押学生。他到校不久,学生们就在背底里称他为“魔鬼!”
  可田一苗想偷听别人讲话也不好,就径自往家中走去。而赵家娜、张菊花、李家娜几个女人围坐在田有才八仙桌旁,聊着天。本来黄家娜、林晓妹她们也常常与她们在一起聊天,可现在闹了矛盾,分道了。田一苗走过去时,嘴角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八间房里的人以前团结在一堆,排挤他家,现在就看他们相互间去吵架、打架吧,那怕杀死人,他也是高山上看洪水,欣赏着别人的灾难。
  田一苗家的房间里灯还没有打开,漆黑的。赵家娜吓唬着田一苗房间里有老虎。
  “有老虎,它咬我一口,我咬它两口!”田一苗说着,就跨过了天井。到自己房间里拉一拉电灯的开关绳子,电灯亮起来,就见一只大老鼠从桌子上钻到了床侧面。田一苗担心大老鼠躲在床上,等他睡着时咬了他眼睛,就找了根棍子,在床边敲打了几下,大叫着:“滚开,不滚开我就打死你。”不料从里面床上钻出一只猫,从他脚边钻了过去。田一苗吓得跳了起来,发现是只猫,将棍子朝猫掷了过去。可猫早就从客厅中钻远了。
  田一苗这才将购粮袋的书包丢到床上,脱了鞋子,趴到床上。先做了算术作业,完成后自己检查了一次。他相信没有错了,就合上算术作业本,放进书包里,叫道:“完成一样了!”他又掏出语文作业本,开始默写生字、课文。田一苗的铅笔头忽地“啪”一声断了。可他没有小刀,就跳下床,拔了把柴刀削起了铅笔。他用力过猛,铅笔芯刚刚冒出来又被他削断了。他骂了句粗话,才小心地削了起来。
  田一苗削好铅笔,又趴到床上继续默写。
  田一苗写下了“毛主席”却卡住了,万字他想不起来。他歪着脑袋,咬住铅笔头,可脑袋里就是没有那个字。他又将眼睛偏着,看向帐顶。他遇上难题一直喜好偏起脑袋,似乎那样很容易集中注意力想问题。可是他还是没有在头脑中找到那个字,他又努力地在头脑中翻找着记忆库,可那库存里就是不见万字。万字那个形状就是无法出现在头脑里,他突然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也没有细想要不要哭,就那样大声地哭了起来。他在学习上已经充满了自信,居然连个万字也写不出来。
  忽然客厅里传来了母亲的唤声:“娒,娒,你怎么了?”
  西安娜是刚刚从外边回来,听到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就叫着往自己家的房间里跑。西安娜跑到门口,见孩子趴在床上哭,还以为孩子一人在家,恨她长久没有回家,就张开大口装着老虎的模样逗着孩子。可田一苗冲娘叫道:“我毛主席万岁的万字写不来了,我就哭了!”
  西安娜一听,儿子是因为一个字写不来就大哭,宽下心来,又大笑着嗔怪儿子:“写不出来,就翻翻书吗,怎么哭呢!”
  “老师说不准翻书的。这是默写!”田一苗哭叫道。
  西安娜看着儿子,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了。她焦急地在边上看着孩子哭泣,儿子要是想不出办法,他就会一直哭下去。她忽然想到扇柄上的钉花也是“万”字,就要儿子书不准看,那就看看扇柄吧。西安娜说着就拿起扇子,要儿子看看扇柄上的钉花。
  可田一苗知道默写就是不准看任何东西,他推开娘送过来的扇子,喝斥着娘:“不准偷看,就是什么也不准看了!”可他的眼角已经瞥到了那青色棉纱线钉的针脚,那不是万字,但他突然从那形状中联想到了万字。他又突然挥舞起小拳头,欢叫道:“我会写了,我会写了!”他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原来万字就那么简单,他还是战胜了一道难关。他趴到床上,故意将万字写得比别的字大。
  西安娜也跟着孩子笑呵呵地乐道:“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天下全让你傻光了呢!”
  田一苗写好了作业,盖上作业本,就要娘帮他装进书包里,他要在床上翻个筋斗了。他将大大的脑袋朝床角上一竖,靠在床角上,对娘说:“我是世上最最聪明的娃娃!”
  “聪明不是自己说说的,是要自己做出来的,你做出来了,别人看见了,那别人就承认你聪明了。你做不出来,自己说说有什么用呢!”西安娜坐在床边替儿子将书、作业本装进书包里。又问儿子,“老师教的你听得懂吗!”
  “我一听就懂,一学就会!”田一苗得意洋洋地叫道。
  “可你刚才不是万字也写不来吗?”
  田一苗让娘一句话“咚”一声翻到床上,爬了起来,冲娘叫道:“我刚才没有喝酒,酒喝下去就想出来了!“
  西安娜将孩子拉到跟前笑道:“糯米已经没有了,到下半年糯米出了妈就做糯米酒你喝。不知道像谁的,你爸又不喝酒。舅舅又不喝酒!”
  “我像神仙的,神仙都是要喝酒的!”田一苗说着笑着又一个筋斗竖到了床角落上。
  母亲要他正过身准备睡觉了。田一苗噢一声,又翻到床上,仰躺着。西安娜拿起扇子,赶了蚊子,又替儿子轻轻地摇着扇。很快她就听到了儿子发出了轻轻地呼噜声,进入梦乡里去嬉闹了。
  第二天早上田一苗来到教室。白子兰已经先坐到位置上,有模有样地读着书。同学们还没有到齐,到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做着游戏。田一苗掏出课本“啪”一声搁在桌上,正准备从旧作业本上撕一页纸下来折只小船玩玩,程老师来到教室中要大家将昨天的家庭作业拿出来,她要检查一下。
  同学们“哗哗”地拿出作业本,让老师检查。
  程老师检查到田一苗忽地问道:“田一苗你真的是默写的吗?”
  田一苗怔怔地看着程老师,老师为什么怀疑他不是默写的?他点了点头。
  程老师追问道:“你用什么证明你是默写的?”
  “我哭了,我大哭着呢!”田一苗认真地回答着程老师。田一苗的回答逗起了程老师的兴致。她又问道:“哭怎么能证明你是默写的?”
  田一苗站起来,原原本本地将昨天晚上的情形说了出来。程老师又问道:“那你是怎样哭的呢?”
  田一苗学着昨天晚上自己大哭的样子,“啊啊”地叫了起来。
  程老师忍不住率先笑了起来。同学们也跟着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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