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进象牙塔

　　引子
　　赵利爬上了楼顶，站在了楼顶边的台沿上。他向楼下望去，一群人围着绿化带，在看着指点着。赵利知道，绿化带里有个死人。那个死人是他的妻子，不，应该说是前妻。
　　突然有人抬头看到了赵利，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动。然后赵利看到有人飞奔跑进楼里来。他们是来拯救他的吧？可是，赵利知道，没有人能够拯救他了。赵利伸开双手。楼顶的风吹起了他的衣服，吹在他的脸上。六月里的风带着夏天的燥热，而赵利脸上的泪痕却冰凉。
　　一.期望
　　在赵利小的时候，赵利的妈妈王桂花不只一次向他讲述过他出生那天的情景。
　　当王桂花和躺在王桂花身边的婴儿赵利被推出产房的时候，一直守候在产房外面的赵利爸爸赵建国激动地扑了过来，抱起裹在襁褓里的赵利，仰天哈哈大笑着，大叫着说：“我有儿子了！咱赵家后继有人了！咱儿子一定可以为赵家光宗耀祖！”
　　而据赵建国说，他当时竟然看到眼睛还没睁开的赵利，对着他弯了弯嘴角笑了笑。王桂花说赵建国一定是眼花看错了。赵建国对天发誓说肯定没看错，因为他坚信他儿子一定是听懂了他的话，并且笑着回应了他。
　　过了一个月，赵建国终于在翻遍了他一箱子的藏书，几经斟酌之后，给赵利取好了大名。王桂花觉得“赵利”这名很普通，对王建国的取名水平表示了怀疑。赵建国便拽了句文言文，王桂花就不吭声了。因为赵建国是村里小学的语文老师，是那个年代村里唯一考上初中的人。如果不是时运不济遇上了文革，说不定可以上大学呢。后来赵建国做了村里的老师，做着拿工资的文化人，一直很受村里人的敬重。
　　赵利问过王桂花和赵建国，那句文言文是什么。王桂花说哪记得住那么高深的句子。赵建国每次都笑着让赵利别急，以后会教他的。
　　赵建国很早就给赵利进行了启蒙，在上小学前，赵利便已经学习了认字和算术。在赵利上小学的前一天，赵建国专门给赵利上了第一课。赵建国终于把当年给王桂花拽的文言文又拽了一遍：“《史记·货殖列传》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荣名厚利，世所同竞。我早看透了，这世界，不过是名利二字。这名就是名气，这利就是发财。有名可以得利，有利可以得名。我给你取名“利”，既望你有利来，也望你无往不利。待到名利双收，就可以为我赵家光大门庭了！”
　　然后赵建国把崭新的书包交到赵利手上，严肃地说：“今天开始，你就要向着你的目标冲刺了！考上大学！考上名校！”虽然那时赵利也和王桂花一样，没有听懂赵建国的话，但还是抱着书包，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二.录取
　　赵利没有辜负赵建国的期望。
　　在村小学、镇中学读书期间，赵利一直成绩优秀，很是给赵建国长脸。就这么优秀了十二年，赵利终于考上了省会林城的一所大学。虽然这所大学并不是重点大学，但是在之前，村里没有出过大学生，只有三个大专生五个中专生，其他的人都是初中高中毕业就在家务农了。所以，当赵利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村里的时候，全村都轰动了。
　　乡亲们络绎不绝地到赵利家来贺喜。赵利和赵建国坐在堂屋里的桌子两边，桌子正中摆着录取通知书。每个人说完恭喜后，都恭恭敬敬地拿起录取通知书看上两眼，又恭恭敬敬地放回桌子正中。那录取通知书虽然是薄薄的一张纸，但是上面毛笔书写的赵利的名字，却好像泛着金光，让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充满崇敬。赵建国端坐着，镇定地微笑着向来贺喜的人答谢，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就如当年儿子降生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赵利没赵建国老练。赵利因为喜悦而满脸通红。王桂花和赵利的姐姐赵梅不停地在厨房和堂屋间穿进穿出，给客人们倒水，分茶叶蛋招呼客人。赵利也拿了杯水喝，双手在微微颤抖，好几次水杯的水轻轻漾了出来。
　　连着三天，赵利家里一直都是人声鼎沸。来道喜的，来看热闹的，屋里屋外都是人，一直到夜里，人们才肯散去。赵建国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起来过，连睡觉都满脸是笑。
　　接下来，赵建国召集了家族里的几个长辈，要商议办个隆重的升学宴。赵利二叔赵建兵从部队退伍后，在乡政府里做宣传干事。赵建国问赵建兵，能不能在升学宴时，把乡长请来。赵建兵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他和乡长很熟。何况就是乡里，大学生也是凤毛麟角，乡长一定会给这个面子的。
　　还真别说，赵建兵办事确实靠谱。升学宴那天，乡长真的来了。赵利家摆了整整二十桌酒席，院子里摆不下，有几桌摆到院门外的马路上。乡长的车到的时候，房顶垂挂下来的十挂大鞭炮被点响，刹时鞭炮齐鸣，四处硝烟弥漫，声响惊天动地。
　　乡长向赵建国敬酒，说着恭喜，感谢他为国家培养了一个人才。赵建国激动得连连点头。乡长和赵利握手，拍着赵利的肩膀，说赵利为乡里争了光，让赵利继续努力。赵利高兴得连连点头。赵建兵端了个大相机，“咔咔”地不停拍着。后来赵建兵为乡长、赵建国、赵利拍的合影，在乡里的宣传栏上贴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天晚上赵建国喝醉了。他歪倒着倚在床头上，拉着赵利的衣服，指着客人送来的红包和礼品说：“儿子！你看，这些就是你挣的名利！”他努力地仰头盯着赵利说，“你，以后就是大学生了！就是干部了！记住！名利双收！”
　　这一天隆重热闹的场面，赵利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种众星捧月的荣耀，赵利一想起来，就热血澎湃。
　　赵利从村里出发去上大学那天，村里又热闹了一阵。村里的宣传队，一路敲打着锣鼓，欢送赵利到村口的公交车站，直到赵利坐的公交车开走。这阵仗让全公交车上的人也知道赵利是光荣的大学生了，车上的人都毫不吝啬地对赵利竖起了大拇指。
　　赵利就这么一路脸上带着荣光，来到了省会林城。
　　
　　三.学习
　　大学和赵利想像的一样美好。花繁柳绿公园一样的校园。校园里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穿着时尚光鲜的服饰，他们的脸上眼里洋溢的都是青春和理想。
　　赵利的寝室有六个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性格都还不错。六个人按年纪大小排了名号。六个人一起去逛市区游景点。大家都被林城的美丽繁华迷住了。站在林城市中心广场上，老大冲着高楼大厦大喊：“林城，我们来啦！”老三冲着人潮拥挤的商业街大喊：“林城，我们爱你！”而赵利不知道怎么表达兴奋，跳起来去抓行道树的枝条，结果却踏了个空，摔在了人行道上。大家爆发出放肆的大笑，惊起了树从中的鸟雀。
　　可是，大学又不像赵利想的那么美好。入学后辅导员指定了班干部。赵利打听后，发现这些班干部要么是高考成绩确实很好的，要么就是城里人。在大学这个精英汇集的地方，赵利感觉自己一下子沦为了普通人。赵利有些失落，不过并不失望。赵利觉得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在入学两个月的轻松开心之后，期中考试的成绩一下子让大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了，尤其是赵利。赵利自读书以来，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而这次期中成绩在班级里只能勉强算是中等。这巨大的落差让赵利有了危机感。赵利知道，象他这样农村来的，如果没有出类拔萃的成绩，那就根本无法和其他人竞争。
　　于是下半学期，赵利拿出了高考前的拼劲，非常努力地学习。终于，赵利的期末成绩上升到班上第十二名，主要是赵利的英语成绩太拉后腿了。赵利的初中高中是在镇里的中学上的，到底是农村，英语教学水平比较弱，所以赵利的英语底子很差，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勉强在及格线上一点。
　　寒假里，赵建国看到赵利的成绩单，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好在成绩单上没有排名。赵利告诉他大学的课程分数虽然不好看，其实很有含金量，要不怎么流行“60分万岁”这句话呢。赵利说重要的是排名，还骗他说自己是班上第二。赵建国没上过大学，他相信了赵利的话。那个寒假的春节，赵利依然是赵建国在亲戚朋友面前的骄傲。
　　到了第二学期期末成绩出来的时候，赵利知道再怎么努力，这排名也没法再提高了。为了不让赵建国失望，赵利把寄成绩单的地址改了，寄到了一个高中同学家里，放假了赵利再去取。赵建国问起时，赵利就说可能寄丢了。信件寄丢的情况也是常见的。好在赵建国很信任赵利，从来没有怀疑过赵利的好成绩。
　　大学里要学整整两年的大学英语课，这一片浓重的黑幕，遮蔽着赵利的天空。赵利也就此认清现实，在学习上自己是无法做到出人头地了。从小到大，读过那么多关于成功的励志名言，但赵利却清楚地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靠努力就成功的。而没有成功，一个人就会活得如一只小蚂蚁，渺小而卑微。
　　
　　四.实践
　　虽然应付赵建国很容易，但是赵利并不甘心就此做个默默无闻的人。大二的时候，赵利开始积极对待学生会的工作了。
　　在赵利上大学前赵建兵告诉过赵利，在大学里除了学习，还要培养社会活动能力，多结交些朋友，这样以后有了人脉才好办事。所以大一的时候，赵利进了学生会。但是因为只是一名实践部的小干事，赵利一直没用心对待。
　　大二的时候，赵利准备在学生会的工作上有所建树。赵利参加了学生会的竞选。赵利慷慨激昂的演讲得票很高，不过可惜的是没有竞选上学生会主席，只当了个实践部部长。虽然有些遗憾，好歹也算是个官了。赵利专门打了个长途电话，告诉赵建国自己当上了实践部部长，管着院里的两三百学生。赵建国对儿子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并鼓励赵利要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成绩。赵利能想象到赵建国坐在村里的老樟树下，一边下着棋，一边向村里人吹嘘时的情景。村民们肯定都围在赵建国四周，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他，羡慕他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当然，赵利自己也亲身感受到了这种艳羡。当赵利带着实践部的几个干事开展招收新人活动时，大一的新生带着崇拜的眼光看着赵利，喊赵利“赵部长”，赵利心里美滋滋的。开部里会议的时候，赵利站住讲台上讲话，下面的同学抬头看着赵利，有的还记着笔记，赵利感觉自己像在指点江山。这要感谢赵建国给赵利的遗传基因，赵利性格爽朗，能言会道，在集体活动的时候喜欢吹吹牛开开玩笑，在人群里绝对是个活跃分子，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赵利感觉当上实践部长之后，同学们都明显对他敬重多了，尤其是几个城里同学，之前他们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赵利面前展示优越感。当赵利要去参加学生会的活动或会议时，只需要向老师请假后就不用上课了。赵利走出教室的时候，感觉到同学们的眼光都追随着自己。赵利想他们一定很羡慕自己，不用在无聊的课堂里枯坐几节课了吧。赵利享受着这种别人没有的特殊权利，这让赵利感觉自己的非同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