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残酷有情（1）

　　1927年8月底。
　　在湖南板仓挂有“板仓杨”匾额的房子里，杨开慧正为丈夫毛泽东准备行李。八七会议后，毛泽东秘密潜回湖南，准备去指挥秋收起义。“润，实在不能带上我吗？”杨开慧幽怨地说，“我也是革命者，一直帮你工作，还可以照料你的生活嘛！”
　　毛泽东眼露深情，说：“霞，这次不比往常，此去凶险叵测，我无暇照顾你们。三个孩子有当妈妈的带我更放心，你在当地参加一些农民运动，也是革命。”
　　“那……唉，何时再见？”
　　毛泽东一言不发，深沉的神情。杨开慧说：“把草鞋带两双，扮成郎中上路吧！”
　　毛泽东嘱咐：“带好孩子，以后见面好好地交给我三个革命接班人。我走了，霞，我的同志，再见！”
　　个人感情、家，与公事、革命事，相辅又相背。
　　不凡的丈夫离去，杨开慧好失落好失落，一时孤独感难以排遣。需知，二人的婚姻来之不易，爱情更是深醇。与许多出身富贵之家的仁人志士一样，她出身上流家庭，书香门第。父亲杨昌济有着救国救民的抱负，曾远涉重洋留学，是三湘闻名的学者、教授。人的品性，在于认识；人的善恶，不在于贫富。杨开慧七岁时破例入长沙第四十初级小学，从小表现出有过人的才气。那时，毛泽东是杨昌济先生最赞赏的学生，凭超人的阅人眼力，已经意识到毛泽东将来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成就大业的栋梁之才。
　　毛泽东首次见到杨开慧，她还是一个13岁的清纯少女。
　　毛泽东第一次去北京，住在老师杨昌济家。经恩师介绍，毛泽东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任助理员。
　　杨开慧和毛泽东接触的机会多了。毛泽东的言谈举止，忧国忧民、雄心救国的宏图壮志，非凡的才干，令人着迷的魅力。她深感他是个不平凡的男子，开始暗暗地喜欢他，愿意和他接触，喜欢听他讲话。
　　她注意到，毛泽东每天清晨起来坚持洗冷水澡，寒冬腊月都坚持。当一个女孩子很留意你举动的时候，说明爱意萌发。萌发的爱意中还有敬佩。
　　不过，这时杨开慧并没有想到会与毛泽东结婚。他是一个不寻常的男子，她不相信毛泽东也会爱上自己。女孩子的矜持，她如是想，与其表白后被毛泽东拒绝，还不如干脆把自己的这份爱埋在心底。
　　自由恋爱一个巴掌拍不响。毛泽东的爱情信一封接一封。
　　她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幸运。当完全了解了毛泽东的真情实意，一个新的意识产生。除了为母亲而生之外，是为他而生，我的母亲不在了，我一定要同他去共命运。
　　锣遇锤，毛泽东和杨开慧开始相爱，由惴惴不安，蠢蠢欲动，到越来越贴近，父母自然默许。五·四运动的影响，父亲的教诲，杨开慧有了许多新思想。17岁的杨开慧，已经树立了自己的人生观，爱情观。
　　1920年8月，杨开慧得知毛泽东在长沙成立文化书社缺经费，回家动员母亲把父亲去世时亲友们送的奠仪金，拿出一部分来支持毛泽东的革命活动。
　　冬雪的天，杨开慧提着装着衣服的小箱子，独自一人去了毛泽东的住处，第一师范教员宿舍。
　　“霞，难为你了，就这样来跟我结婚。”
　　“润，我们不做俗人之举。”
　　十天后，毛泽东与杨开慧用6块大洋，请客吃饭，客人仅几挚友。饭后，二人站起身，对客人说：“我们结婚了！”
　　在这中国封建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户人家不让女孩抛头露面。
　　自由恋爱，一不置嫁妆，二不坐花轿，三不布新房，四不办酒席，也没有送亲客，是对世俗、传统的反叛。杨开慧，一个社会少有的，蔑视封建习俗的，思想解放的女性。以身作则，她要为苦难更深重的中国妇女作榜样。
　　毛泽东去上海、广州等地去搞革命工作了，杨开慧带着孩子又有身孕，滞留在家。丈夫的离开，老小的拖累，如今生活变得清苦，杨开慧很少参加像以前火热的组织活动。又离开了革命的集体生活，成了家庭主妇。她的心孤独寂寞，她更加希望毛泽东记挂着她。
　　杨开慧几次写信，要求和毛泽东一起到上海、广州去。毛泽东回信了，她兴奋地打开看：“大都会生活缴用大，我经常东奔西走，不能照顾你们母子，倒不如在长沙亲戚朋友多，熟人熟地方便。”
　　杨开慧很气愤。你毛泽东欲为江海客，不恋儿女情，难道我杨开慧真是那种只是守着丈夫卿卿我我守日子的旧式女子吗？我要求和你毛泽东同住本来为的是不脱离革命工作，同时助你一臂之力，你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等不是我在帮你整理文稿吗？只有你革命，我就落后了吗？
　　满心的委屈，赌气不给毛泽东回信，一向视自己为知己的毛泽东，怎么变得这么太不理解她的心情了呢？
　　不久的一天，毛泽东忽然出现在杨开慧母子面前。
　　杨开慧问：“回来啦，住多久？”声调淡淡地。毛泽东说：“明日天不明就得赶火车走，去广州出席党中央的会议，特地回来看看你们母子。”
　　她没了往日的热情，夫妻感情有别于革命感情，即或你是天王老子。
　　毛泽东不知出了什么事。“霞，你怎么啦？”
　　沉默是假。忽地，杨开慧双泪滚落，这时候她是女人不是革命家。“你只关心革命大事，还晓得回来看看我们，关心家人小事啊？革命必须对家人格外残忍啦？不能像关心同志一样一视同仁吗？”
　　毛泽东震惊了。这几年一门心事忙于革命活动，很少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些年杨开慧为他承担了繁重的家庭担子，他不曾为她分过忧，连她的革命要求，也没有予以重视，难怪妻子要埋怨自己了。毛泽东心中涌起阵阵歉意，只把胸意抒发于诗词，写了起来。杨开慧接过看，那诗词是：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杨开慧理解了丈夫的心情。
　　革命任务在身，毛泽东不能在家中久呆，只匆匆一夜温存，去也！
　　婚后聚少离多。再次离别，毛泽东出门时，半天残月照横塘，杨开慧一改前例，没有为他送行。毛泽东心情复杂极了。
　　4月，毛泽东回到上海，即写信去长沙，要杨开慧带全家，到上海团聚，一起生活。
　　端阳节即将来临，杨开慧处理好清水塘和板仓的事情，带着两个孩子岸英、岸青和母亲，捎上原嫂子而今李立三的妻子李一纯、哥哥杨开智的女儿杨展。
　　从长沙坐轮船去上海，毛泽东并亲自在马头迎接开慧母子。自从1920年从北京回长沙后，这是杨开慧第一次乘轮船出远门。
　　一家人团聚了，杨开慧对毛泽东以前的幽怨一扫而光。
　　随后，1923年6月始，杨开慧跟随毛泽东去上海、韶山、广州、武汉等地从事革命活动。
　　1927年，杨开慧带着孩子回到长沙板仓。毛泽东去领导湘赣边界秋收起义。从感情出发，杨开慧多么希望随夫出征啊，可是，她只能送别。
　　这一别，太残酷了。
　　当秋收起义正烈时，贺子珍等人正在指挥永新暴动。
　　贺子珍，1927年5月参加中国共产党，并担任永新县委委员、妇女部长兼青年团委书记。“四·一二事件”之后，随哥哥贺敏学上井冈山，在袁文才与王佐的山寨躲避国民党追捕。毛泽东上井冈山后，贺子珍被袁文才派到毛身边工作。
　　贺子珍与杨开慧比较，一武一文。性格亦一粗一细。
　　杨开慧参与组织领导长沙、平江、湘阴等地武装斗争，发展党的组织，作为女性，还多一重天职，带孩子。白色恐怖、与上级组织失去联系。
　　关山远隔，音信不通。杨开慧在参与组织领导武装斗争的心思空间，写下了很多思念自己丈夫，催人泪下的手稿。
　　三年里，杨开慧只能从国民党的报纸上看到屡“剿”“朱毛”却总不成功的消息，既受鼓舞又牵挂。
　　三年里，她痴情地挂念着毛泽东。她只收到过毛泽东一封信。此后，再也没收到过第二封信。她哪里知道，相别不足9个月，井岗山上的毛泽东已与贺子珍结为夫妇。
　　这是否太随意，太不负责任？如果历史的时间错位是真，是否显得残忍，谁为开慧鸣不平？
　　是的，毛泽东一心扑在革命事业上，关山远隔，他背后需要一位出色的女性。但同样也可以带上金婚人呀！毛泽东革命的心思中，难道就无暇顾及一下杨开慧？派个人去探问杨开慧就徇私了吗？她也是革命者，当作同志去了解一下不可以吗？如果嫌母子拖累，贺子珍就不生孩子吗？
　　或许，毛泽东是为了爱护杨开慧，不让她跟自己出生入死担太大风险，故意淡化之？然而，夫妻分开安全系数就更大了吗？似乎欠考虑。毛泽东应该料到。
　　或许，只能理解为，命当如此。
　　1930年，红军两次攻打长沙。“娘希屁，把毛泽东的夫人杨开慧抓来出口恶气，悬赏1000银元！”湖南军阀何健把对朱、毛红军的仇恨都发泄到杨开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