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雷锋传第十章

　　桃花散尽，春天彻底逝去；牡丹花谢，夏天过去；海棠花落，秋天消失。这一年的冬天仿佛来得特别早，人们从心里往外，感觉那么寒冷。刚刚阳历十一月中旬，老天爷就给铺天盖地的降了一场大雪。据说，这是百年未遇的自然现象。一时，南桦县城里的居民们迷蒙了，薛正一家人也都迷蒙了。据说，可不光是咱们这个南桦县，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天南地北都如火如荼的闹起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闹起了红卫兵。常连英自打到了薛正的家里之后，有了万秀杰和全家人无微不至百般的照顾，身子骨渐渐的又硬朗起来了。老人家冲着窗外皑皑白雪，感慨道：“天作下奇雪，人作有大祸啊！学生不上课了，工人不做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号召的指引下，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迅速发展成为砸烂祖传的一切精神文化和物质成果的疾风暴雨。但凡持有旧书，旧古董的人家，也成为了查抄理所当然的对象。文化局的干部县剧团的演员、中小学教师大都成了传播封建文化思想的罪魁祸首。“地富反坏右”通通在被打倒被监管的行列。这也就罢了，怎么又揪起什么“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来了。各个单位的书记还有“带长”的，一时间，就都给打倒了，这些人都被停职了，天天挨批斗了，造反派夺了权了。常连英跟全家人说：“孩子们啊，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要说前些日子啊，什么红小将也好，红大将也罢，把那搞迷信跳大神的狠狠地整整，倒也挺好的，砸了庙里的泥菩萨，也没什么，眼睁睁地看着那泥菩萨给不了百姓好日子。可给老师们还有演剧唱戏的弄成了牛鬼蛇神，戴上高帽子，挂上大牌子游街示众，这可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了。抄人家家，抢人家东西，又夺起党政机关的大权来了，这可是真的造反了，这可是到了天理难容的地步了。一个小小县城里，给他们弄的家破人亡的，已经十几家了，还越演越烈。眼下，一些人今天把县长书记拉到这里批斗；明天又拉到那里批斗，反了天了！薛正啊，你看怎么办啊？怎么救救原书记王县长？怎么把原书记王县长保护起来啊？还有秀杰、冠宇、凤英、中和、薛雷锋，你也得说说，怎么打算？”
　　这是公园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早晨。薛正一家人刚吃完早饭。薛正、薛冠宇、霍凤英正常上班的秩序，早就被打乱。他们几乎没班可上了！学校几乎都停课了；县属机关各部门都停止正常办公了。
　　先说说薛正，他的命运不错，在商业部门，还没人造他的反，没人给他贴大字报，他那段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的战斗经历，这和平时期，他又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楷模，又是学雷锋标兵，家庭又是学雷锋之家，南桦县人民是了如指掌的。虽然如此，还是很有一些“革命造反派”时不时地警告着他：“不能吃老本，不能整天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要继续革命！要坚定不移的捍卫无产阶级专政……”薛正不听这些，既不支持这一派，更不参与那一派。“同志啊，毛主席说了，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要互相团结，互相帮助。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非要斗得个你死我活的啊。说我阶级调和论啊？大家可以想一想啊，过去，我们和日本鬼子斗争，那是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民族；我们跟国民党反动派斗争，是为了让我们的穷人不再受压迫受剥削，过上好日子。我们上朝鲜跟美帝国主义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你们说说，咱们这会儿，学生斗老师，斗校长；工人斗厂长，机关普通干部斗县长斗县委书记……这成什么样子了。同志们，拍着胸膛想一想吧，你们这到底为什么啊……”每每有人劝他造反的时候，劝她加入什么所谓的革命造反组织的时候，他都要给这些人讲上一通。人啊，大都是都懂做人的道理的，要不，怎么叫人呢？在薛正不止一次两次的宣讲下，县里商业部门的两大造反团体都自觉的解散了，商店等服务部门也都正常的营业了。“赶上了，咱们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拯救不了长城内外，咱们还可以救救咱们自己的小圈子吧！”多少天了，薛正一直跟家里人说，“咱们保证不参加这组织那组织，还不行，还要阻止他们干不利于人民的事；阻止他们做不利于国家不利于民族的事。依我说，这也是在学雷锋。雷锋要是活着，他肯定会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影响其他人的。从我做起，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国家财产，保护人民利益。”家里人当然都听薛正的。对此，薛正也很满意。
　　说说薛冠宇和霍凤英。这对夫妇，从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们俩就没积极响应过。高年级学生在某几个老师的怂恿鼓动下，揪斗王秋凤校长和连明义主任。一开始，他们实在劝阻不了，没办法，就在批斗大会上，设法保护王校长连主任的肉体不受到伤害。两口子站在王校长连主任身边，哪个老师哪个同学要是欲行动粗，他们就毫不客气给予严厉的劝阻。薛冠宇身材伟岸气势威严，那些想照着王校长连主任泄泄私愤的老师和学生，也都退缩了，不敢造次了。霍凤英虽然是个女老师，但气质凛然，正气浩然，讲起道理来常使一些老师学生心服口服。“老师们，同学们，倘若你们真的以为咱们的校长咱们的主任身上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甚至说是错误，大家可以批评他们，指责他们，可你们要动武打他们，那就大错特错了！再者说了，王校长连主任，他们有什么错误啊？你仉老师，还有你，于老师，你们啊，一个把学校的办公桌偷偷地用三轮车拉回家里，一个把学校的办公椅子人不知鬼不觉的偷回到自己家，校长主任代表学校处分了你们，难道不应该吗？难道学校领导们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把公家的财产化为私有，而不管不问吗？批评你们，处分你们，那是教育你们啊！你们怎么可以公报私仇，骂了人倒也行了，怎么还要打人啊？啊？你们也是当老师的，为人师表的道理总该明白啊……还有你刘吉生，你这名字还真叫对了，三年级你读了两年，四年级你又读了两年，五年级你也读了两年，你可是名正言顺的留级生了！你整天在课堂上捣乱，欺负女同学，欺负低年级的学生，你受到严重警告错误，还不应该吗？学校给你处分，那完全是为了挽救教育你，你可倒好，把账记在了校长主任班主任的头上了，你还敢动手打王校长连主任，你造反，你革命，你带着不明真相的学生，把老师办公室的窗户都给砸了，你真就是无法无天了。同学们啊，擦亮你们的眼睛，决不能上这个刘吉生的当啊……想想王校长连主任还有台上陪斗的这么多名老师，多少年来，他们兢兢业业辛辛苦苦，教书育人，培养你们成才，你们这样对待学校领导和老师们，你们的心落忍吗？你们那些所谓的批判斗争之词，能说的出口吗……”台上台下，霍凤英、薛冠宇几乎挨个的找那些造反老师的头头，找造反学生的头头，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合立完小的教师造反团没多久，就自生自灭了；高年级学生的红卫兵组织，也自动消亡了。薛冠宇、霍凤英跟教师们商量，跟王秋凤连明义商量，请求尽快的让学生们上课。可面对现实，面对整个国家的大气候，一些造反教师的心，一些造反学生的心，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很难收回来啊……
　　万秀杰虽说是个家庭妇女，可心里天天装着雷锋这个榜样。“怎么地？到什么时候，雷锋也是咱们的榜样！咱们不表那什么头可断血可流，无产阶级江山不能丢的血乎乎的决心。那没什么用。依我看，他们那些造反的人，哪里是保无产阶级江山不丢啊？他们实在是在祸害咱们的社会主义江山呢。”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他就看出了这阵事不太对劲，她让妈妈常连英带头，成立了一个“红色卫生清扫大队”。联合了四百多名家庭妇女，小的四十多岁，老的七十多岁，常连英任队长。她们不干别的，就是清除各街道各机关各学校墙面上张贴的大字报大标语各派组织的传单什么的。红卫兵、造反派们前脚张贴，她们脚跟脚的就给清除干净了。造反派们红卫兵们那是一个个气得干瞪眼，肚子也气得鼓鼓的，但没办法对付这支特殊的队伍，不敢急，不敢骂，更不敢扣帽子，不敢动手打！无奈了，写了也白写贴了也白贴。只好罢手！当初啊，很有些外地客人，觉得这个南桦县真是个和平和谐之地，不见纸质的战火硝烟……就这件事，后来县委机关计量统计局曾报告过，文化大革命初级阶段，仅大小字报传单所用纸张，与临县比较，为国家节省了两万三千九百六十多块。这功劳应当归给常连英、万秀杰她们那个“红色卫生清扫大队”，那是毫无疑问了。
　　薛家人，就是薛雷锋也没闲着，他能干什么啊？薛冠宇霍凤英让他在家习字，练写钢笔字，写毛笔字。薛冠宇的字写的好，他先给写出帖子，让薛雷锋临帖，描红，那内容很单纯，就是国家领导人为雷锋同志的题词。
　　毛泽东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
　　周恩来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
　　朱德题词：“学习雷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刘少奇题词：“学习雷锋同志平凡而伟大的共产主义精神”。
　　林彪题词：“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邓小平题词：“谁愿当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就应该向雷锋同志的品德和风格学习。”
　　陈云题词：“雷锋同志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大家向他学习。”
　　董必武题诗《歌咏雷锋同志》：“有众读毛选，雷锋特认真。不惟明字句，而且得精神。阶级观清楚，勤劳念朴纯。螺丝钉不锈，历史色长新。只作平凡事，皆成巨丽珍。普通一战士，生活为人民。”
　　宣中和是薛家的特殊成员。薛家人要求他，除了回家给父母做饭的时间之外，在学校停课期间，他和薛雷锋一块练习这样的书法。
　　没几天，宣中和把这些题词，背得滚瓜乱熟；薛雷锋也背的字正腔圆只字不差。宣中和大呀，他就主动地当了薛雷锋的老师了。“薛雷锋同学！注意了！你看看咱们家里，只有你和我了，你太奶，我奶奶，你奶奶，我大妈，人家出去撕大字报去了；你爷爷，我大爷，做造反派工作去了；你爸爸，我老师，你妈妈，我老师，做造反的老师造反的学生工作去了。这会啊，你就得听我的指挥了！你小子可不要造我的反啊！快跟我念题词……快写题词……写钢笔小楷……再写毛笔小楷……”薛雷锋听话，宣中和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一天天不干别的，反反复复地读题词，写题词，背题词。当然，大人们都出去了，他们小叔侄俩，在读写背题词之余，还得做家里的室内卫生，扫地擦桌子呗。宣中和也教薛雷锋背乘法九九歌。
　　以上叙述的是文化大革命以来薛家人的整体表现。
　　眼下，常连英这会问全家人怎么办？
　　薛正先说道：“妈妈，是这样的。有的造反派，咱们能说服，有的是真说服不了。那些人和省城来的人搅和在一块，非要把咱们县委的老书记原为民同志，县长王强同志，搞垮搞臭不可。依我看，他们是非把原书记王县长整死不可。这个事很严重啊！咱们不能眼看着那些油盐不进的造反派们把咱们的县长书记活活整死啊。咱们得齐心协力，保护好原书记王县长啊！”
　　“等他们今天开批斗大会时，还是我们的红色卫生清扫大队冲上去吧！”万秀杰说，“妈妈，我给您出个主意，您还是来她个倚老卖老，拿出那股豁出去的劲头，领着我们冲上批斗大舞台，保护住原书记王县长——”
　　“我同意。”小小的薛雷锋说，“太奶奶让我也说说。我和中和叔叔在太奶奶前面。妈妈老跟我说，童叟无欺啊！叟，就是太奶奶，小，就是我和小叔叔。我们冲上去，他们还敢欺负我们吗？”
　　“那是一帮野兽。”霍凤英说，“儿子啊，童叟无欺，我是这么给你讲的吗？怎么乱用名词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妈妈——”薛雷锋说：“做买卖公证，不管老人和小孩，都不能给人家多要钱，缺斤短两的。妈妈，我是说，是说，你们说的那样的人，野兽一样的人，也不能把我中和小叔叔和太奶奶怎么样的——”
　　“他们不敢把太奶奶和我们给一下子打死的！”宣中和说，“小侄子，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薛雷锋晃了晃小脑袋瓜：“知我者，小叔叔也——”
　　全家人又被薛雷锋逗乐了。很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薛冠宇说：“奶奶、爸爸、妈妈、凤英，我心思，中和说的不无道理。咱们县里木材厂、砖瓦厂那个工人联合造反团，里边一定有坏人操纵，咱们具体不知道，省里来的那伙大学生和他们搅和在一块。他们今天上午九点在县电影院里开批斗大会。我看，咱们要把原书记、王县长抢救出来，还真得用中和他们小小少年，加上奶奶妈妈你们那个四五百号人的红色卫生清扫大队，冲上台去，我们知道，那些大学生和工人手里没有枪，有的只是木棍。我觉得，他们敢向原书记、王县长下手，但还不敢向中老年妇女和儿童下手的。我前天就派人跟头道岭大队钟大哥他们联系好了，他们已经住在了大车店，来了二十多人，两辆马车，一辆四轮拖拉机。咱们把原书记、王县长抢出来，交给钟大哥那帮贫下中农。托付他们，把原书记王县长带回头道岭大队，从此保护起来，安然无恙——”
　　“我看这办法好。”霍凤英说，“木材厂砖瓦厂的造反工人加起来不到二百人，加上省里来的大学生十几个人，充其量也到不了二百五十人。余下的县里各单位的，都没了什么造反团，都站在了咱们的一边。就是咱们不愿意，也不能够打他们罢了。否则，他们就惨了。”
　　“行！”薛正说，“咱们的宗旨是保护老书记和老县长。其他的，咱们就先不去考虑了。妈妈，您看——”
　　“我领着中和薛雷锋他们儿童团、红色卫生清扫大队冲锋在前，冲上批判舞台。你们就保护着原书记王县长麻溜地离开电影院，让钟世奎他们接应。就这么办了！”
　　霍凤英把“儿童团”组织起来了，十几个四年级的小小子和薛雷锋。常连英万秀杰把中老年妇女“红色卫生清扫大队”也组织起来了。薛冠宇组织了合立完小和第一小学的四十多名教师，薛正把县里商业战线上的职工们也都组织起来了。八点四十分，他们就都赶到了电影院。电影院里，所谓的工人联合造反团和省里来的十六个大学生，已经按计划开始了批斗“南桦县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原为民王强”。会场里，本来一千二百人的座位，也就有一百多人稀松二五眼的零零落落的坐在那里。一个叫冷如雪的省里来的女大学生，在麦克风前哇啦哇啦说着，可能是在数落原书记王县长的所为十大罪状……原书记王县长戴着高高的纸壳大帽，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纸壳牌子。纸壳帽子上分别写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原为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汪强”；纸壳牌子上分别写着：“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原为民！”“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王强！”原为民王强的名字上，分别用红笔水给打上了大大的“×”号。十六名大学生都在台上，都戴着红袖标：“省特派造反联络员”，简称“造反联络员”。砖瓦厂、木材厂联合工人造反团的两个头头吴法天，梅仁兴也都在台上。梅仁兴跟吴法天说：“一会你下去，叫上三名不要命的上来，今天就让他们结束原为民王强的性命，不动家伙，就用手脚，把他们打死踹死！”梅仁兴刚下到台下叫人，就见会场里冲进来十六个小孩，后面跟着四五百位中老年妇女。梅仁兴一下子蒙蹬了。只见孩子们，中老年妇女们齐乎拉地呜呜泱泱地冲上了批斗舞台。常连英万秀杰等几个人，摘掉原为民王强头上戴的纸壳帽子脖子上挂的纸壳牌子，拉着他们两位，就下了舞台。薛冠宇薛正霍凤英等二十几个人，及时的把原为民王强接应出了电影院。电影院里，宣中和薛雷锋等“儿童团员”和常连英万秀杰等“红色卫生清扫大队”的队员们，紧紧地围靠在一起，堵住了电影院的大门，“工人联合造反团”的团员们，省里的十六位大学生们，就是插翅，也无法飞出电影院的大门了。电影院里，相持了将近一个钟头，估计头道岭大队钟世奎那些贫下中农早已把原书记王县长接走了。常连英大喊一声：“孩子们，姐妹们！咱们撤了！”
　　积雪开始融化，气温开始回暖。电影院大厅里摆放着的盆景腊梅刹那间花开烂漫了……薛雷锋跟常连英说：“太奶奶，您看，腊梅花开了，春天就要来了吧？”
　　“孩子啊！”常连英语重心长，“寒冷的天气不会太久了，温暖的春天马上就会来到的——”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宣中和说，“雷锋叔叔说得多好啊！可台上那帮人，对待同志，怎么比寒冬还要冷酷啊？”
　　万秀杰说：“走吧，中和。等着吧，他们终有一天，会变的温暖的……”
　　阳光灿烂。南华街大道上，积雪开始融化。薛家院里，那株干支梅，花儿朵朵绽放着芳香。旁边的几株桃树在风的吹拂下，跟干支梅点着头：“等着啊，我们就要与您为伍，咱们将一道迎来满园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