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三 回 女队长奋勇杀敌 红军到山村沸腾

　　余大娘自那天躺下就再也没有起过床。一天，她把金凤叫至床前，伸出一只手拉着她说:“金凤，我晓得我这病，不服药的，你就莫为我多操心，花那些冤枉钱了。你要让铁柱多读点书，长大了也要像他爹那样，活得像个人样。”她又叫过来铁柱，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包，从里拿出一只银圈子对铁柱说，“这圈子是你哥哥戴过的，他没福气，死得早，奶奶把它送你，戴上它，保佑你长命百岁。”她给铁柱戴在手上后又对金凤说，“连生他会回来的，我在阴曹地府保佑你们……”有人说，人在死之前头脑特别清醒，话说得有条有理，说这叫回光反照。说也是，余大娘把该要说的话说完，就一口气不来，手一伸，便与世长辞了。
　　曾金凤安葬了余大娘，办完了丧事，仍不见连生的影子。接连不断的变故使她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把她击倒。
　　一天，她躺在床上，喝完铁柱为她熬的药，就听屋外铁柱的声音：“妈，周先生来啦！”
　　曾金凤一听，赶忙撑起身子准备下床，不料铁柱已领着周照清来到了床边。周照清见她正要起床的样子，忙拦住她说：“嫂子，你就安心地躺着吧，身体要紧啊！”又说，“大娘刚刚过世不久，铁柱他爹又不在家，你身体这样……可要想得开啊!”说着将一包红糖和一篼鸡蛋放在床头桌上。曾金凤忙说:“周先生，这咋使得呢！”又对铁柱说，“给周先生倒茶。”其实，铁柱已端茶进来，递到周先生的手里了。他边喝着茶，边对曾金凤说：“嫂子，看你病成这个样子，铁柱哩也还小，又在读书，这里里外外的活没人干也是个问题，所以呐你要想得开些，好生将养（同调养）身子，争取早一天起床。”他见曾金凤点头应着，这才说：“那我就放心了，先告辞啦！改日再来看你。”他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准备要走，却被曾金凤叫住了：“周先生，你就莫用瞒我了，我晓得你是游击队的头，你、你就让我参加你们的游击队吧！”
　　“这……”周照清有些迟疑起来。
　　周照清确实是游击队领头的，是西山人民游击队队长。他是川北人，十七岁那年就加入了游击队，十八岁入党。二十岁那年派到青山谷地区协助当地党组织发展人民游击队的工作。他以教书先生的身份作掩护，在发展游击队成员的工作中，他曾几次想到过曾金凤。他听人讲过她的事迹，只是考虑到她家的实际，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作罢。他这次来，一是看看她的病情咋样，二来，如果她病情大有好转的话，也有动员她加入游击队的想法。
　　目前敌情严重，情况比预计的要复杂得多。国民党的正规军、祝宝山的保安团、镇山虎纠集的那伙土匪武装，三位一体，形成了对我方的严重威胁。这就需要扩展游击范围，扩大人民武装。他接到上级指示，各个乡都要建立游击队组织，以牵制各地的反动武装。
　　现在，他见曾金凤躺在床上，似乎病情很重，便又打消了要动员她的念头，没想到她倒主动提出来了。他想了想说：“就算要批准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行啊！这样吧，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周照清走了后，曾金凤想他的话也是在理，不能一到游击队就拖累人家，那咋打呀！她尽量排除心中的不快，好生将养，争取早一天病好。
　　心襟一宽，病自然就好得快，不久便完全恢复了。可周先生咋还没来呢？她心中疑惑不已，禁不住从红苕窑里取出苗真给她的那支“克宁朗”小手枪和几发子弹。十多年来，她把它包了又包、擦了又擦，多么盼着有那一天，正如苗连长临别时所说：“如果祝宝山那小子还活着的话，就开个公判会，当着乡亲们的面，用这把枪一枪毙了他！”
　　她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啊！
　　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了隆隆的炮声。她估计一定是解放军或游击队与敌人交上了火。她既兴奋又着急。
　　又过了一天，她实在憋不住了，决定要去找游击队。临别前，她一再叮嘱铁柱说：“妈出去有点事，你一个人在家，放了学就早点回来，不要在外耽搁。饿了就自己煮饭吃，你也不小了，该学学啦！”
　　铁柱很懂事地回答说：“妈就放心的去吧，我晓得！”其实他已从他妈的眼神中已经猜到，一定是去找周先生的，但他没有说。
　　话说曾金凤将何志成留给她的两支双管火药枪带在身上，一出大门抬头往远处看去时，只见河那边的渡口上，许多穿黄军服的国民党士兵正争先上船，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许多汽车扔在路边也没人管。那些等不及上船的就选走别的路，只奈江水相隔，不得不绕道往下边的千亩河滩窜去；大片溃逃的另一支国民党军队，正潮水般地越过河滩朝山垭口涌去。“不行，让他们逃到山里去就麻烦了！我要尽快找到游击队。”她脚不停步地边走边想，“到哪去找他们呢？”她思忖着：“听周先生讲，山垭口是进入藏区的必经之路。敌人被打败后，一定会翻越山垭口往大山里逃，也会留一小部分在山垭口进行阻击。”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穿行在崇山峻岭间。她想：“游击队的想法一定也和她一样，迅速抢占山垭口，组织起强大的火力，以阻击敌人的逃窜。”可怎么也不见游击队的踪影，不免着急起来。
　　突然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不一会又渐渐稀疏了。她拿不准，是不是游击队与敌人交上火了。正疑虑间，忽然见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一队人马，约有三十多个，正“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路。她躲在一块山石旁一瞧，那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周照清，不由一阵惊喜，迎了上去。“周先生！”走在前头的周照清，一见是曾金凤，顿时喜出望外：“嫂子！”
　　曾金凤抢到周照清面前，急问：“刚才那枪声？”
　　周照清解释说：“我们正要到山垭口去阻击逃窜的国民党军队，没想到半路上遭遇祝宝山和镇山虎一伙的拦截，还牺牲了我们两个游击队员。”
　　曾金凤听着，牙齿咬得“梆梆”直响，同时两只手伸进怀里，紧紧握着那两支火药枪。
　　周照清顾不上与曾金凤多说，望了望起伏的群山对大家说：“我们要从这里插过去，抢占山垭，以阻击妄图进山的大队国民党残兵败将。同志们，争取时间就是胜利。出发！”
　　大家的脚步刚一移动，就被金凤拦住了去路：“周先生，你就让我加入你们的队伍里吧！”
　　“这……”周照清有些迟疑，他想，现在情况紧急，看样子她的病又才好，家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娃儿，万一……
　　曾金凤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也顾不得多去解释，“呼”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两支火药枪在他面前晃动着说:“周先生我就求你啦！”
　　周照清见她两眼直冒火星，两只紧紧握着双枪的手，让大家似乎听到了握紧时发出的“格格”响声，那神情、那所表现出的非凡的决心，非逼你批准不可。
　　“好吧，入队！”周照清没有过多的话，也没有和谁去商量，断然对曾金凤下达命令说。
　　曾金凤并没有陶醉在被批准的喜悦中，而是举着枪，抢在队伍的前边，边走边调头对周照清说：“我来时敌人正在强行过河，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怕是来不及了。”
　　周照清大吃一惊：“啊？！……”
　　“随我来！”曾金凤见周照清不明究里，忙说，“从这里拐过去，下了沟，有个山洞，直通山垭口半山腰。”
　　周照清听说过关于山洞的传闻，只是没太引起他的注意罢了。现在听她这一说，更加得到证实。“行，就照你的办。”
　　队伍在曾金凤的带领下，迅速穿越了山洞，再仰头望去，山垭口就在前方。
　　这时有股国民党残兵已接近山脚，正沿着石阶往山垭口移去。
　　周照清急忙命令队伍：“快！绕道上去，抢占山垭口，注意隐蔽！”
　　当游击队登上山垭口的至高点时，敌人已出现在半山腰，后边的指挥官忽然发现了他们，狂叫着：“快！快！扑上去截住他们！”
　　游击队还来不及布阵、找到掩体，河对面敌人的迫击炮就打响了，又有不顾死活扑过来的敌人架起的机枪，一阵猛射，封住了游击队的射击视线，其余的敌人正一窝蜂地往上涌。情况万分危急。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只见曾金凤突然纵身一跃，就往敌军阵地扑去（周照清叫她转来也似乎没有听到）。只见她绕过一个石包，往下一立，顺势就往敌机枪手滚去；其他的敌人忽然发现了她，忙举枪射击。但为时已晚，曾金凤已滚出敌人的射击范围，身子一收，借助一块突起的岩石，举起她的双枪，“嘭嘭”地两下子，两名机枪手应声倒下；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一扑，端起机枪，返身朝着敌阵地就是一阵猛扫。敌军死伤无数，后边的敌军如惊弓之鸟，纷纷往山下逃去，哪怕督阵的指挥官叫哑了嗓门，也无济于事。这时从东南面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颗颗炮弹直落敌军阵地。接着，又听到一阵嘹亮的冲锋号伴随着一片喊杀声不断。
　　周照清惊喜万状，忙命令游击队全体成员跃出阵地，配合解放军的围歼。
　　曾金凤见到这情形，更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端起机枪又朝敌人一阵猛射。
　　进山的路被游击队堵死，东南面又有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业已溃不成军的敌人只好涌向九曲河下的千亩河滩，企图从那里涉水而过，以求一线生机。哪知，解放军、游击队和另两支从青山谷方向而至的人民武装，已成围堵之势，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包围圈，紧紧将他们压缩在千亩河滩上。在一片喊杀声和“缴枪投降不杀”的呼喊声中，敌人只好乖乖地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了。
　　几支人民武装力量在千亩河滩会师了。眼前出现了一幅幅感人的情景：青山谷和附近的乡亲们，纷纷涌向千亩河滩，羊羔美酒向当年的红军奉上，以表达恩人的无限感激之情。吕臻很特别，带上他临时代课的学生，将采集到的一束束鲜花，捧到解放军胸前，以这种青山谷人并不习惯的方式向解放军指战员们致敬。不知是谁带头高呼：“解放军万岁！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紧接着是雷鸣般的响应声，此起彼伏，响彻在河滩、山谷，然后越过崇山峻岭，把巨大的声浪推向更远的地方。
　　曾金凤在军民混杂的人群里穿来穿去，东看看西瞧瞧的，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上似的。忽然人群里一阵骚动，她举目望去，只见从人群中走来一行数人，样子好像是当官的。走在最前边的那两个好眼熟，不由地一阵剧烈的心跳，刹那间，十三年前她所熟悉的那两个人的样子一下跃到了她眼前。她揉揉眼，再仔细看时，禁不住惊呼起来：“苗连张、肖教员！”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一阵狂喜，奔了出去。
　　走在一行人前边的正是苗真和肖劲。此时他俩正边走边和乡亲们亲切地交谈着，忽然听到两声脆生生的喊叫，先是一楞，接着便喜出望外地惊呼起来：“嫂子……”同时迎了上去。
　　二人各自握住曾金凤那只粗大有力的手，再次呼唤着他俩所崇敬的“嫂子”。随行的人介绍说，苗真现在是他们的团长，肖劲是团参谋长。曾金凤听着，喉咙像是被一块什么东西堵住，似有千言万语要叙，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望着眼下阔别多年的红军，只有无声的泪水在静静地流淌。而此时的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日夜思念的恩人倏然的出现，昔日的深情厚义，患难与共的感人情景，像一幅幅叙不完、道不尽的诗书画卷，一一展现在他俩面前。一想到过去那难忘的峥嵘岁月，不由心潮澎湃，泪眼模糊了。
　　当晚，他俩随部队一起驻扎在青山谷。他们像当年红军那样，没有寄住在民宅院落，而是露宿野外，埋锅造饭。难怪乡亲们无不赞叹地说：“还是当年红军那样子。”
　　沸腾的山谷渐渐静下来了。苗真、肖劲伫立在何志成坟前，献上白花，向他叙说与他别后历尽艰辛去追赶红军主力的情景。
　　“志成，你看看呀，当年的红军回来了，苗连长、肖教员他们回来啦！”曾金凤激动不已地在一旁说。
　　当晚的月亮特别的圆，也特别的亮，她张着笑脸，喜看人间一幕幕激荡人心的场景，同时把她那明洁的清辉毫无保留地向人间倾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