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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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溪妈妈把女儿叫到西屋去了，明水就独自坐在客厅里，体会着完成了表演后卸妆的轻松。他站起来，四下打量着屋内和屋外，对这个家和自己的家做着比较。
　　叶溪家的格局和明水家不同，虽然也是四间平房，但东边是三间，两间客厅一间卧室，西头单独的一间是叶溪的房间。房间里面的布置挺跟潮流的，窗帘、门帘、家具都是新式的，不奢华，有家的柔和温暖。墙上挂着很多画，都是叶溪上学时候的作品，各种类型都有。
　　明水想到自己家的老旧，所有的东西都还是爸妈结婚时的，即使收拾得再干净，也有些暗沉。
　　叶溪家的院子里也有一小片园地，住平房的人家大概都会留出一点儿土长些青枝绿叶。叶溪家的园地里栽着高高矮矮的一些小树，仔细看看，树干虬曲，树皮粗皴，其实都是些老“小”树。墙角堆着一堆石头，带着各种孔洞，有一指甲盖土的地方也长着绿星星的苔藓。
　　叶溪妈妈从西屋出来，一定要留明水吃顿饭，明水本来就嘴拙，拗不过她，也就留了下来。
　　叶溪见明水看那一方土，就说：“这是我爸的天地。他现在一歇班就去山上找石头，挖树根，想退了休做盆景，你看我们家到处是他的花鸟。”叶溪指着四周的偏房屋顶，每一处上面都是红的灰的泥盆，枝青叶绿，鸟笼子在花枝间散放着，鸟鸣声不时传出来。
　　不知是因为想到“花鸟”就联想到“虫鱼”，还是别的原因，明水想到了鱼缸。他觉得叶溪家像个绿茸茸的鱼缸，他家像个蓝晶晶的鱼缸，虽然水都很清澈，但是氛围不同。绿色更富有生机，所以叶溪很活泼，蓝色凉意重，所以他偏静默。
　　叶溪家和自己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叶溪有爸爸，而且热爱生活，作为高热量的存在，他给这缸水带来了适宜的温度。
　　看叶溪的举止，她爸爸应该和善开朗，明水这样猜着，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爸爸。
　　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爸爸的吉他，但妈妈总是把它高高地挂起来。爸爸却不，他抱着明水，让他用幼嫩的小手拨动琴弦，吉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叮咚声，明水就满足地笑，爸爸咧着嘴看他手舞足蹈。
　　每次去树林，妈妈的方法就是和他在林间捡树叶，躲猫猫。爸爸却喜欢让他爬树，把他放在树杈上，让他看远处的风景。
　　明水一想起这些，就感到内心的空洞又打开了，他赶紧定定神，继续和叶溪说话。
　　“都养了些什么鸟？”
　　“我们上去看看吧。”叶溪带着明水从一个窄小的铁梯子爬上屋顶。那些油亮的叶片先扑入眼帘，所有的植物都旺旺的，一派吃饱喝足蕴足了力量的模样。
　　“方笼子是金丝雀，小笼子是画眉，铁笼子是鹦鹉，橡皮树上挂的那个是八哥。”叶溪一一指点着，明水就凑过去看。
　　“小华——华儿——你在哪儿？”几声吆喝从地面上传来。
　　“爸，下班了？我在屋顶上呢。”叶溪探头看见爸爸已经站在院子里，赶紧带着明水从屋顶上下来。
　　“哦，小杨是吧？”叶溪爸爸伸出手来握住明水的手，那手是温暖有力的，让明水想起老张的手。
　　“爸，你怎么知道是小杨？”叶溪很惊讶。
　　“你妈都打电话告诉我了，她知道的事我能不知道？”叶溪爸爸笑着反问，又邀功一样地举起手里的袋子，“碰上你爱吃的年糕，我买了点儿，等会儿吃吧。”他把年糕递给厨房里的老婆子，招呼着两个人进屋，一边还对闺女说，“头发扎起来了？这多利索！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呢？昨天把我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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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溪爸爸中等个子，头发有白的了，短短的贴在头皮上，露出明晃晃的头顶。他肩背宽阔，手臂粗壮，这是干了半辈子体力活的结果。他随意地穿着白色老头衫，肥肥的藕色短裤，这一身行头像大街上聚堆打扑克的老大爷，让人觉得亲切。其实他不过五十岁，还年轻着呢。他说话声音洪亮，透脱，中气十足，一看就是那种吆喝着帮忙就帮忙，吃饭就吃饭的爽直性格。
　　叶溪爸爸让明水坐在沙发上，自己搬了个小椅子来坐在对面，拿起茶壶递给闺女说：“涮了。”他从茶几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捻出一小撮茶叶放在茶壶里，说：“尝尝这个，这是我去年到尧湾岭上采来用土法炒的，好喝。”
　　他又指使叶溪去厨房给妈妈帮忙，拿出两个南泥碗，用茶水冲了一遍，郑重其事地倒上茶，递给明水一杯：“尝尝。”
　　明水不会喝茶，什么茶到嘴里都一个味儿，他见这茶确实香味厚重些，就夸说：“好喝，很香。”
　　他伸手去端茶壶，叶溪爸爸用手一档：“踏实坐着就是，我高兴给你倒杯茶。这是咱爷俩的缘分。”
　　他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说：“刚才是尝茶，这回咱说说话。”他把茶杯端在手里捻动着，茶水在杯里晃动，一明一灭的。
　　“你家是东城？”
　　“干什么工作？”
　　“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和小华怎么认识的？”
　　明水一一如实说了。
　　“哦，我家人都是实心眼，就喜欢实诚人，我看着你就怪实在。”他眼角挂着笑，又给明水添上茶，“来，再喝，到这里别拘束。”
　　“叶叔叔，您这一家确实都是热心肠。我听叶老师说，吴桐小时候就是您帮着带大的。我食物中毒的时候，叶老师也热心帮了我。所以，她遇到事，我也得实心实意帮忙。就是不知道今天来帮这个忙对不对，还得劳动婶子做饭受累。”明水觉得不大好意思。
　　“这话就见外啦，小华叫你来的，那就帮得对。我这个闺女大气，考虑事不糊涂。”叶溪爸爸又拿出烟来让明水，明水不抽。“你婶子都打电话跟我说了，你这一来，春浩那臭小子以后就能安稳下来过日子了。”
　　也是，不然，依着吴桐的念念不忘，说不定哪天不顺心又会来找叶溪求复合。
　　“说起来，我们家和春浩家那不是一天的关系了，两个老娘们打打闹闹一辈子了，互相都瞅着不顺眼，但亲是一样亲。我和老吴就是亲兄弟，当年计划生育紧，小华也没个伴，我就拿春浩当亲儿子，盼着他能保护小华。”叶溪爸爸狠狠吸了口烟，“这回好，他演了这么一出，不声不响把小华晾了半道上。我打电话给老吴，他说那个闺女怀孕了，不结不行。他也气得没回来。昨天我那个心哪，悬半空里了……”
　　他端起茶壶，又给明水续茶：“多亏你帮忙，叔谢谢你。等会儿吃饭，甭管味道好不好，怎么也多吃点。”
　　明水说：“行，行。其实，我哪帮上忙？叶老师开通，自己想明白了。”
　　“那不一样，人要是摊上事，有个能理解的在跟前安慰下，那是福气。老天爷对小华不赖，让她碰上你。”叶溪爸爸眼瞅着明水的脸，说得诚心诚意。
　　这似乎是一种托付？总之话里有话，明水的耳根烧起来。
　　叶溪爸爸站起来，走到门口，冲厨房吆喝：“饭好了吧？”
　　明水也去帮着端饭，少不了连客气带推让，几个人一起吃了饭，明水才告辞了。
　　送到门口，叶溪爸爸说：“你们俩以后熟活了，别老师来老师去的，叫着麻烦，就叫小杨，小叶，省事。小华，你把小杨送到车站。小杨，下回来早说声，我歇个班，咱爷俩去爬山。”他收脚回家，把老婆子也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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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溪送明水到车站，一路玩笑着和熟人打招呼，明水也配合着点头，尽量把身板挺直，显得精爽些，他用这种方式维护着叶溪的面子。
　　不遇到熟人的时候，叶溪就不说话，眼睛看到某个地方就多看几眼，怅然若失，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低头伤神。明水知道她放不下吴桐，也不打扰她，只默默与她并肩前行。
　　去车站的路本来不远，但叶溪说，明水难得到蒙阳来，带他到处走走，于是就绕远走进了公园。
　　她和我不再客气，没有强装欢颜。
　　她不舍得我走。
　　她需要我的安慰。
　　明水这样想着。
　　两人在树阴下的长椅上歇脚，叶溪到附近的商亭买了冰淇淋回来，给了明水一筒。
　　“以前我们都爱吃冰淇淋。”叶溪说，“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
　　“我们”，脱开而出的两个字，那是吴桐和叶溪的合称。
　　“我对冷食通吃。”明水说。他替代了吴桐陪叶溪坐在树阴下，在叶溪痛苦的时候表达出欢欣肯定不合适，但他心里其实是开心的。这可真是个矛盾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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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槐河了？”
　　“心情好些了吗？”
　　“今天忙什么了？”
　　明水每天给叶溪留几句话，叶溪也回几句，就这样两人开始了貌似不咸不淡地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