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破碎

　　No.１12
　　吴桐对罗永花是什么感情呢？
　　首先是同情，这是不容置疑的。一个年轻的女孩，在这个社会上没有半寸立锥之地，要扛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这些触动泪点的事实让他义无反顾地想倾力帮她一把。
　　其次也喜欢，当然是朋友间的喜欢。这女孩能干，不撒娇卖媚，没有脂粉气，很像叶溪。
　　还有呢，就是有种做伴的感觉。吴桐和叶溪正在冷战，作为男子汉，他使尽了力气去争取叶溪，却一次次被拒绝，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首先服软。目前的状况下，他和任何朋友相聚必定都绕不开叶溪，所以，他只能避开他们。罗永花就成为一个填空做伴的人，像一个妹妹，陪着自己吃顿饭，逛逛街，打发下时间。
　　No.113
　　这段时间，吴桐和手底下的几个小伙子满蒙阳跑遍了，也通过关系找到了县旅游局的人，对蒙阳的旅游开发进行了论证，结果是让吴桐失望的。
　　又是一个投资不少收获不明朗的项目。这与吴桐急于成功的心愿相悖。
　　小伙子们先泄了气，出门上路，车里也没有了震天响的音乐，吃饭喝酒，也没有了气壮山河的吹捧与表态。吴桐这段时间不出门，他们也四散自己寻生意去了。
　　吴桐就窝在家里，或者猫在道馆里，手机电脑之间转。家电清洗店省城那家勉强能维持，叶溪毕业后，吴桐也没有动力来回跑，已经转让出去了。蒙阳这家早已经关门歇业，毕竟是小城，发展速度慢，家电刚配齐，除了油烟机，其他的自己就洗了。这个项目算是虎头蛇尾暗淡收场。眼下吴桐只剩下道馆算是个创业成功的项目。
　　吴桐坐在道馆里，看看宜人的环境，觉得自己挺不错。体校的同学和叶溪一样刚毕业一年，都还在到处找工作，他已经开出了一条自己就业的路，从选址、装修、招聘老师、招收学生，都是他亲力亲为，现在生源稳定，光暑假寒假班一项，就稳赚不赔。
　　但是，他也想到自己创业的资金完全来自父母，没有父母支持，他没有胆量装修成蒙阳第一，估计也早在开初招不到学生的时候关门大吉了。
　　他以为，他的事业在叶溪眼里是不值一提的，只有干件大事才能让叶溪刮目相看，所以，当旅游项目搁浅的时候，他的郁闷可想而知。
　　一时找不到出路，日子也就过得浑浑噩噩，白天还好说，这里那里转转，总还是能让自己分散下注意力。但晚上回家就不同了。父母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叶溪就成了挥之不去的心事。每天晚上吴桐都忍不住要去看叶溪一天的活动，所有的地点都在槐河，微信和球球都很少更新了，这个固执的女孩，假期愣是不肯回来。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的心呢？即使我做得过了头，也不至于就这样玩消失吧。吴桐忍不住叹气。
　　No.１14
　　妈妈又打来电话问叶溪有没有服软：“二十多天不联系你，那你就没冤枉她，肯定已经有人了。你也别死心眼，有合适的就见见。你彭姨介绍的这个是文化局的，她爹是县政协刘主席，你有空先偷着去看看……”
　　吴桐挂断了妈妈的电话，他与叶溪不联系，不代表他放弃叶溪。这些年，叶溪已经像一棵树长在他心里，根须和枝叶与他的血脉交织，分不出彼此。
　　妈妈自从有了钱，就开始自命不凡，一心想攀个从政的亲家，“富贵”，一方富一方贵，这才是最理想的结合，下一代孩子就可能改变了命运。她的这个想法遭到了吴桐的强烈抵触，每次旁敲侧击，都让吴桐毫不客气地呛回去。现在，叶溪不主动来求和，妈妈觉得这是个机会。
　　所以，吴桐就接到一些介绍对象的电话，他一一回绝了。
　　No.１15
　　下午饭多半是自己在街上买点现成的，有时候也跟罗永花一起出去吃。
　　亲爱的吴桐，你每天都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有没有想过会引起众人的误会呢？
　　他不是没想过，他恰是要利用这个误会，等着叶溪来质问，然后再一脸无辜地揭开自己资助女孩的事实。让叶溪明白，他坦坦荡荡，经得起任何的误会和质问。
　　但罗永花不是这样想的。
　　她对吴桐一见钟情，短短的时间，她发现自己疯了。吴桐走路的样子、开车的样子、吃饭的样子、醉酒的样子，一切一切都那么完美，在她眼前，在她梦里交织。一会儿见不到吴桐她就失魂落魄。
　　她渴望与吴桐朝夕相处，密不可分。
　　她想起吴桐还有个女友，内心就感到了威胁。
　　如果……那么……她做了无数的假设，好的，坏的。
　　上学的时候因为公开的家境困难，没几个男孩敢跟她有亲密的交往，现在突然有了一个学长天天陪伴，而且给她的人生带来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她怎么能控制住自己已经被鼓荡起来的春心呢？
　　何况，如果她成了学长的人，她的命运就将得到彻底的改变。
　　至于女友，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她，更没听学长提过一个字，许是已经结束了吧？
　　就是没有结束，又怎么样呢？她罗永花爱学长，在学长没结婚之前，她有权追求他。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去制造机会与吴桐有身体的接触，比如躲在拐角，等吴桐到来时跑出来，像是撞个满怀；比如故意弄湿吴桐的衣服，然后拿纸巾去擦；或者在过马路的时候挽起吴桐的胳膊。
　　这些小动作能代表什么呢？吴桐不过是当作小妹妹的毛手毛脚和胆小而已。
　　学长没有拒绝。
　　罗永花一寸寸大了胆子。这个老实的农村姑娘在命运的拐弯处决定孤注一掷，赌上一回。
　　No.１16
　　这天下午吴桐又约罗永花一起吃饭。两人来到一个大排档，有献唱的人过来，竟凄凄哀哀唱起了《化蝶》，吴桐听得入了迷，罗永花也听得泪光闪闪。
　　“学长，你从来不说女朋友的事，能说给我听吗？”罗永花问。
　　“没什么好谈的，喝酒。”男孩子们往往不愿意诉苦。
　　“服务员，来瓶白的。”罗永花向服务员招手。
　　吴桐很是诧异。
　　“学长请客，我自作主张，不好意思了。”罗永花解释，“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的生日，还是我难忘的灰色纪念日。”
　　这是个能勾起同情的话题，吴桐启开白酒，给罗永花倒满，也给自己倒满。
　　罗永花开始絮叨自己的故事。
　　出生就意味着受穷，那时候阿爸还在，三天两头和妈妈打架，后来有了弟弟，他也得病死了。
　　弟弟忽然发烧。后来就瘫痪了，
　　妈妈身体还好，后来就得心脏病了。
　　一连串的后来让罗永花差点辍学，幸亏初中班主任老师对她特别关心，一直资助她上了大学。
　　往事不堪回首，那些为填饱肚子做的奔忙，遭的白眼，以及受人恩惠的羞惭都让罗永花刻骨铭心，以致到了大学，她成了班级中最无话的人。
　　学体育的学生大多数性格比较开放，不爱说话的人在这一群人中算是异类，自然也成了边缘人。但罗永花的漂亮是遮不住的，班内也有男生流露出好感，但都止步于她特困的家庭。罗永花也很有自知之明，埋头训练，插科打诨的事不掺和，暧昧的帮助不接受，也算是平安过了几年。
　　大三那年，7月23日，她生日，她独自在自家的梯田边坐着，看着蓝天白水，想到还有一年就毕业，能自力更生了，一时心里敞亮，就站起来向远处呼喊。
　　“唉——”
　　“唉——”有人回应，就在她身后。
　　罗永花吃惊地回过头来，看到了她中学班主任的儿子。班主任是挺好，可这公子被妈妈宠得不学无术，丢尽了他老爹的脸。
　　“罗永花，发骚呢？想男人了？”这公子头发烫成蘑菇的样子，腿细的像麻杆，早有人说他吸毒赌博无所不会。
　　“你怎么在这里？”罗永花礼节性地问了句，“我妈在拐角的地里，我得去看看。”
　　“急什么，你妈和我妈下山去了。我专门来看你的，听说你这两年长开了，我得看看啥样了。”公子拉住罗永花的手就上下打量，“嗯嗯，是出息了，没少在夜总会卖吧？这双鞋是一夜情挣的？”
　　“你！”罗永花使劲甩开他的手，他竟趁罗永花转身，一把抱住了她。
　　“装什么清纯，我妈是来找你妈提亲的，没我家的钱养着你能长这个样？我爸死了，你也没机会报答他了，就嫁给我还债吧。”这公子哥竟开始上下动起手来。
　　罗永花气从心生，拧住他的手三两下把他摔在地上，疼得他杀猪一样叫。
　　“你还是人吗？你爸就是被你气死的，你想来欺负我？你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罗永花把脚踩在这公子哥的胸口，两眼像剑一样穿向他，又在他屁股上踢了几脚。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大声说话，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细麻杆骂骂咧咧、歪歪斜斜走远了，罗永花收起她凶神恶煞的模样，蹲在田头大哭起来。她哭了很久很久，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哭一阵，这要是水田足够深，她一定会一头跳下去。
　　吴桐也不会劝慰，就喝杯酒吧。罗永花的伤心也勾起了自己的伤心，白酒一杯接一杯。吴桐醉了，罗永花连哭带笑地把他哄到了自己的宿舍，献出了自己的身体。
　　No.１17
　　一夜过去，一切都变了。
　　“不用你负责，我是自愿的，我无以为谢。”
　　吴桐看着罗永花镇定的脸，还能说什么呢？
　　自己已经有过犯错的经历，本来就觉得比叶溪矮一头，总担心叶溪嫌弃自己，即使为她燃烧成火焰也回避不了内心的自卑，现在呢？
　　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兵荒马乱。他仿佛看到一只风筝倏地脱手飞走了，仿佛看到一座辛辛苦苦建造的大厦轰然倒塌了，仿佛看到碎了一地的玻璃碴，撒了满天的纸灰。
　　即使他清流濯洗，又有什么用呢？
　　他实实在在失去了和叶溪平起平坐的资格。今后，他无颜与她相偎相依，举案齐眉。
　　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我理想的事就是完成学业，娶你，永远在一起。”
　　这句话多么像一柄锋利的箭，狠狠地穿透了他的心，鲜血淋漓，而他，以一种丑陋的姿态倒地。
　　他抓够了头发，扔够了东西，红着眼歪着头恨恨地望着罗永花，既然已经错了，就破罐子破摔吧。
　　于是，一连几天，他与罗永花缠绵在宿舍内，用肉体的刺激来麻醉精神的痛苦，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似乎是命运作祟，注定让吴桐死心——罗永花怀孕了。
　　吴桐选择了和她结婚。
　　当鞭炮绵延不绝响了半个城的时候，蒙阳人才明白新娘子不是叶溪。如果大跌眼镜能实现，蒙阳地面上应该遍地是碎镜片了吧。
　　暑假还没过完，对叶溪和吴桐的人生来说，已经完全扭转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