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尘封的邮件

　　No.１０4
　　叶溪回到学校，心中有一分解脱，九分失落。之前一直被吴桐追赶，马不停蹄，气喘吁吁，现在回头一看，身后已无人影，那些在电话里吵架，在微信上对抗的时间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好了。
　　涂鸦社已经不能去了，李朴村也没再来邀约，估计已经避之不及了。
　　晚饭过后，她的固定节目成了在网上看电影。以前脑子是活的，电影里的情节、对话、服装、道具甚至穿帮镜头都能落入她眼里，有的让她摇头，有的让她点头，有的让她哭，有的让她笑；现在她眼睛在电视上，耳朵却在手机上，每一分钟都盼着铃声响起来。偶尔打进来的电话都会让她心跳加速，但接起电话无一不让她失望。
　　唉……
　　挂断电话就是习惯性的叹气。
　　妈妈常来电话，问吴桐有没有主动联系：“只要他不犯疑心病就行了，别太闹僵了。”
　　她也去找尤曼，陪尤曼熬夜审稿子，听她和男朋友在电话里吵架。
　　“两个人哪有不吵架的？是鸳鸯棒打不散，没事的，冷静几天就好了。看你，还有妈妈牵挂着，我吵完架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梦里常是吴桐，有幸福的相聚，有时候是小学，有时候是中学，吴桐微笑、大笑、憨笑、玩笑，她也没心没肺地笑；也有烦恼，吴桐变着法儿追查质问，让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澄清自己。
　　一天，两天，三天，手机都是静的。叶溪又一次开始了焦心的等待，哪怕吴桐来一次电话，或者发一条短信，估计她也会泪水长流，一口气飞到吴桐身边。
　　狠心鬼，到底忙什么？竟然真咬住了牙。
　　天上忽然聚起了乌云，一阵疾风吹得人仰马翻，下起了粗大的雨点。六月的傍晚，叶溪把买的饭顶在头上，狼狈地在街上奔跑。好容易才找到一个公交停靠点躲躲，风还是裹着雨点打湿了她的衣服。
　　叶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临街干果铺的姑娘钻到男朋友伞下嘻嘻哈哈跑远，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街灯次第亮起，住宅楼上一扇扇窗透出了温暖，只有她湿淋淋地瑟缩在风中。风不解人意，吹起她的裙裾，吹乱她刚刚齐肩的头发，吹皱她的心波，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凄凉。
　　No.１０5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与其这样空等，不如有所行动。直接打电话不知道会不会碰钉子，写邮件吧，可以更好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回到宿舍，她打开电脑，一边写，一边期待吴桐就在球球上，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也一边斟词酌句，不敢触到吴桐未愈的心伤。
　　吴桐：
　　窗外下着雨，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夏日的雨夜。还记得吗？那是一场细雨，微凉的风，我们在滨河公园安静的小路上并肩而行。你说我笑，我说你笑，没什么紧要的话，就用废话来传递彼此的心意。我说我很懒，会黏在床上等你做饭，你说你做好了饭就把我从床上揭起来；你说你很烦，会天天一箩筐一箩筐地说话，我说我会变，把那些唠叨变成花装饰在我们家门前……
　　当时我们是失而复得，那场消暑的细雨隔成的帘恰好让我们在大世界中有了一个小小的二人空间。
　　对这个大世界来说，我们都仅仅是一粒微尘，对这个小空间来说，我们却无可替代。如果我离开了你，或者你离开了我，都像藤离开了树，无法生长；鱼离开了水，无法呼吸。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此刻，我的指尖还留着你的温度，发梢还存着你的气息，你的心跳仍在鼓动着我的心跳，你说过的话、你的笑声都还在我耳边。
　　那种心底溢出的甜蜜成为我们最珍贵的回忆，而现在，我们却在尽尝分离的苦涩。
　　难道要得而复失？
　　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
　　失去你，我将成为不完整的自己。
　　这几天的怄气，已经让我饱受折磨。在食堂吃午饭，和以前一样的菜，但我却全然不知滋味，只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我失去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厚实胸脯，一双可以取暖的宽大手掌，我失去了一半的自己。
　　我反复问我的心，既然难舍难分，为何非要失去？
　　但是，这一切的发生又是如此丝丝入扣，因果相依，我的笨拙让我驾驭不了一辆疾驰向下的滑车，不管是解释、包容、抵抗，都挡不住呼啸而来的猜疑。
　　我一向把自己当作一条清浅的小溪，就像多年前你在纸上三两笔勾画出的那一条，我只想简单、坦然的活着，尤其在你面前。我只愿静静仰望，看你硕大的叶影在我额上摇曳，和你一起伴着清风唱歌。
　　但我们之间竟然也有了乌云。
　　也许都是我的错，我总是不能体会你对我的痴情，还在任性地逃避。但我思前想后，也仍然不能确定我错在哪里。我想做喜欢的工作是不是错？我和周围的男性打正常的交道是不是错？我一再地容忍你定位、盯梢、质疑是不是错？
　　我曾想以我们这样岩石般的爱一定能抵挡这些微不足道的浪花，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即使每次留下的都是针尖一样纤小的伤痕，久了，也足以伤心。尤其是刺伤的还有无辜的人。
　　我屡屡试图去接受你爱的方式，从你行为的背后去看你的心，甚至也想过顺从你的意愿做个小鸟依人的陪伴者，但我……
　　我的心累了，一定和你的感觉一样。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吴桐，我真的很疲惫。我想工作，目的很单纯，不过是想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在生活中投放使用，获得来自家庭之外的一份自信和满足，这是我在这个社会上的立身之本。
　　这不妨碍我爱你。
　　但你和我显然信息不对称，你把我的求独立看成了背叛的端倪，所以你想办法阻止我。这些个回合下来，让我忍不住想问你，你是在拉近我还是在推开我？你是否在意我是不是快乐？你的做法与你的初衷是否背道而驰？
　　这些话我已经反复说过多次了，但今天我还是想说，不是为了重复，而是再澄清事实做一次努力。因为在你的眼里已经只有认为，没有真相。失去了信任，再清晰的事实也变得模糊。
　　我寄希望在离别的状态下，你的想法已有所变动。
　　希望得到你的理解，希望我们恢复彼此的信任和尊重。
　　希望翻过这一页，我们能重回心心相印的最初……
　　雨还在下，会洗尽一切灰尘，明天会是一个新的世界。
　　我会在阳光下等你。
　　叶溪
　　No.１０6
　　吴桐从家里冲出去，去哪里了呢？
　　他站到在河边的高塔上，俯瞰着脚下的一切，河水静静地流着，满是呜咽的漩涡。行人一会儿被红灯止住，一会儿被绿灯放行，尽是冷漠的表情。他多么希望叶溪就在身侧，正歪头看着他，探询他的苦恼，一笑抹去他的郁闷。可举目两侧，不过都是没有一丝表情的蓝天白云。
　　然后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实名资助的一个女孩罗永花打来的。罗永花也在C市江州学院体育系上学，算是吴桐的学妹。她老家是G省国家级贫困县纳水，吴桐见过照片，长相比叶溪还胜一筹，应了“深山出俊鸟”这句老话。
　　“学长，我妈妈心脏病犯了急需要做搭桥手术，您能借我些钱吗？我毕业之后打工还您。”女孩的声音中透着哭腔。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亲自去。”
　　“不用，太远了，别耽误您时间了！我没撒谎的，您可以跟我辅导员求证。”
　　“我相信你，我正想出去散散心，马上给你账号打钱过去，你把你们家地址发给我，我收拾下明天动身。”
　　于是吴桐辗转到了G省纳水。罗永花的妈妈还躺在县医院里，她刚做了手术，见到吴桐就一再指使女儿跪谢，吴桐吓得逃了出来。
　　“去你家看看吧。”吴桐说。
　　“寨子里路难走，没你插脚的地方。”罗永花想不到吴桐真的来了，看到高大英俊的恩人，她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感激和爱慕。
　　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好人正陷在感情的漩涡里挣扎呢。
　　吴桐跟着罗永花走了羊肠一样的小路，看了屏障一样的高山，终于在山窝窝里找到罗永花家石片做瓦的摇摇欲坠的房子。黑乎乎的墙壁，最原始的灶台，一个瘫在地铺上的脏得分不出眉眼的残废弟弟，这些都在诉说着罗永花生活的艰难。
　　“如果不是遇到好人帮助，我哪能到大城市去上学。”墙角放着一个塑料编织袋，那是罗永花从学校带回来的物品，是这座房舍中唯一干净的东西，透着点儿新时代的气息。
　　吴桐看着罗永花，她高挑的个子，眉清目秀，既有体育生的阳光健壮，又不失农家女孩的朴素羞怯，是个一眼看去就叫人喜欢的姑娘。
　　临近毕业，她的工作还没有眉目。
　　“到我的跆拳道馆来吧，暑假会有很多活干。”
　　吴桐迎着夕阳和罗永花拍了张合影，做了自己的微信头像，他似乎看到叶溪在屏幕前目瞪口呆的样子，心中有一份恨恨的得意。
　　叶溪的邮件静静地躺在吴桐的邮箱里，很久才被打开。但那时候，就只剩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