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60、老徐并非铁心人
　　六月底，又是一年一度的毕业季，江雨辰不得不回学校了，论文答辩还有领取毕业证。
　　久违了的S大学，在半年的洗礼后，让他觉得这里格外亲切，与其在那里整日劳累，不如在这里一辈子当个学生，上课下课最好不过了。可惜，人总会长大，鸟儿总有出巢的那天。
　　他刻意躲着林雪，生怕碰见她，而几天后，他却没有看到她。一打听人辞职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她和那个野男人私奔了吧！想到这，江雨辰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恶心！”
　　七月初，天云三期工程终于竣工，艰苦的日子比预期提前一个月结束了。
　　接下来，紧密锣鼓投入试生产，厂家现场调试设备，逐步完善直到正常。这段日子是最忙碌的，人手短缺，几乎是24小时连轴转，熬了十几天，江雨辰快要熬到了，人也瘦了。潘婷婷看在眼里，十分心疼，这几日，她帮他亲自做饭，熬汤，补身体。
　　江雨辰是幸运的，每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有人问寒问暖，做饭打扫洗衣服，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和林雪在一起的日子，他早就抛在脑后，也许是潘婷婷做得比林雪还好吧。
　　自投产以后，潘婷婷也如愿进入了这家新工厂，化验室的工作，她很拿手，自然觉得轻松。一对恋人在同一个厂里上班，每天都能看到对方，日子在平淡而幸福中一天天流逝。
　　试投产过成功，一切步入正轨。江雨辰原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和表现，老徐会不计前嫌，顾全大局，让自己回到车间办公室为他所用，就算抛开这些，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凭他在天云的名声，这个位子也是当仁不让，人尽其才。可事与愿违，老徐不但没有这么做，却把他调到了一线岗位上。
　　人手短缺，江雨辰被分了两个岗位，这分明是老徐给他发难。要不是班长黄乾帮着照应，一人双岗的确跑不过来，这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工资奖金和别人一样！江雨辰是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想找老徐理论，班长拦住了：“不要去！这还不明显吗！问了也是白问，坚持一下，多学点东西，下个月再理论不迟！”江雨辰听了黄乾的话。
　　日子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着。
　　转眼到了月底，又是发工资的时候了，江雨辰接过工资条，比上个月整整多出一千块！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班长黄乾见了，问什么好事？江雨辰接过工资条，黄乾平淡地笑笑，早该这样了。江雨辰鼻子哼了一声：“看来老徐怕我告他的状了！”黄乾冷笑说：“你觉得他会是这种人吗？”江雨辰听得出个中意思，问怎么回事，黄乾说：“小事，就别提了，社会分配就应该遵循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的原则。”江雨辰惊讶：“不会是你……”黄乾说：“都是哥们，小意思。”
　　为了感谢黄乾的好意，江雨辰当晚宴请了他。席上，黄乾近距离见了潘婷婷，一个劲地夸江雨辰真有福气。因为帮男友出了气，潘婷婷敬酒言谢。喝酒时候，黄乾说：“老徐也想过让你坐办公室，但又觉得庙小神大，他用不了，因为之前的摩擦，坐一起难免有些尴尬。”江雨辰算是听出了老徐的心思，虽然没有如愿，但有这句话他也足够。黄乾说：“要不是他对你还有点欣赏，就我这么一说能给你分配这么高的奖金？不过你还是明智的，在筹建的两个月里，你的表现，老徐还是满意的。”
　　“怎么不早提这些？”江雨辰责怪起黄乾来，“害的我一直对人家有偏见。”黄乾说：“我早这么告诉你，你还不尾巴翘上天了？再说，老徐不希望我们的谈话传到第三个人耳里，他的性格你应该了解。”
　　以黄乾对他的了解，老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但刀子嘴太刀子了惹人讨厌，其实他还是有心的。他是个要强的人，如今做了领导，表面上给你示威，其实多少有几分虚荣心在作怪，大度的人能看穿也能理解，置之不理；心窄的人不理解，小矛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见阳光不会消融，最后变成了仇人！像他这种不服输的人，受他折磨一阵子，出出气也就慢慢变好了。
　　江雨辰很庆幸，自己是聪明的，面对百般刁难，他没有过多反抗，两个月的打压，他也算出了气了，以后的日子他充满了期待。
　　
　　61、兄弟遇难心悲伤
　　八月的一个晚上，天华水泥（三期新厂）一线回转窑出现红窑现象（回转窑内壁贴着耐火砖，长时间受高温影响，砖块掉落造成窑体烧红的现象），班长黄乾报告车间，老徐电话指示停产检修。
　　因为窑体内壁结皮很厚，温度很难散出，等到第二天上午，才开窑检修。检修的程序是用风镐砸掉厚厚的结皮，连同窑体内壁的所有耐火砖，好的坏的通通清理掉，再砌上新砖即可。说起来程序这么简单，但操作起来非常困难。窑体长60多米，直径4米，这不是一个小家伙。
　　虽然温度散发了一夜，但工人进窑后还是感觉很烫，这里面存在很多潜在隐患，风镐工作的时候，会产生较大的震动，有时候头顶的结皮就会被震下来，砸伤人；破碎的热料温度很高，有时候会烫伤皮肤；清理时候扬尘很大，也有挥发出来的硫化物，非常刺鼻。检修是最忙的时候，也是比较麻烦的工作，烧成工段核心设备多，检修工作量大，这个时候，机关人员，其他车间的工人都会集中到一起。
　　窑门与窑本体有五六米的距离，悬空的，窑体出口下面是篦冷机（冷却熟料），工人从窑门进入窑内需要铺一座桥，一般用竹条板铺搭。天云水泥厂检修时一贯这么做，竹条有韧性，走在上面难免有些晃动。
　　班长黄乾走在前面，江雨辰紧跟其后，还有其他两位员工。因为清理工作是从窑头到窑尾循序渐进的，安全起见，窑头处不需要太多的人。窑头顶上的大块结皮必须要事先清理掉，否则风镐震动不安全。班长黄乾用长钢管一点点撬下来，之后才进了人。
　　工作有序进展着，时值夏季，天气很热，人们都穿着很少，一件衬衣一件外套；而窑内的热气逼人，脚要不停地挪动，不然很烫脚。班长和江雨辰几个轮流换着清理，而不过多时，所有人的额头大汗淋漓。
　　十几分钟后，江雨辰口干舌燥，黄乾看在眼里，叫他出去喝口水休息休息。江雨辰扔下工具出去了，窑内包括贾乾还有三人。而当江雨辰正在外面吹凉时，只听得身后轰隆一响，伴着一阵凄惨的叫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跑到窑口，窑体一侧的大块结皮垮塌了！
　　人们看到的，是黄乾被砸到了距离窑口约4米多的篦冷机内（窑口下面4米多是篦冷机），篦板全是特种钢板，光摔下去也成半个死人了，而大块大块的结皮连锁掉下来，重重地砸在黄乾的身上，结皮摔开，内部红红的熟料洒在身上，一时间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
　　当时操作的正是黄乾，其余三个人帮着清料，结皮掉下来的时候他们反应极快，赶紧向后跑去，幸好只是皮外伤；而黄乾正好背对着身后的大块结皮，他就不那么幸运了。
　　说时迟那时快，现场所有的人都慌了，等大家全力展开营救的短短一两分钟，人已经被烧焦了，凄厉的惨叫声在瞬间变得微弱。火扑灭后，已经无法分辨哪是熟料哪是人身……
　　黄乾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刚刚建起的新厂，也永远地离开了江雨辰的视线；那凄惨的一幕，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回忆的场景，很揪心很吓人。生命就这么假假真真，虚虚幻幻，前一秒中还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下一秒钟再也无处寻觅！人死了，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而留给活人的，是满身的伤痛和抹不掉的阴影！
　　想起黄乾对他的好，江雨辰总是情不自禁泪流满面，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感情胜似兄弟，虽然相处不长，但美好的记忆足够胜过走了一辈子；回想起来，要不是当初黄乾关心自己，叫出去他喝口水，谁也说不准现在躺下的会是谁？他觉得黄乾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黄乾替他挡了一劫。
　　黄乾的离开，给江雨辰的内心触动极大。活着就是幸福，他看透了生命的脆弱，生命的不可承受之轻，他懂得倍加珍惜生活，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珍惜这场爱情，也珍惜这份看似危险而枯燥的工作。
　　生命，能教会人很多很多。
　　黄乾的爱人沉浸在失去丈夫的痛苦之中，他们有一个三岁的女儿。黄乾走后，江雨辰经常抽空去看他们，给孩子买点零食、玩具、衣服，以此感恩黄乾对他的好。黄乾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垮了，为了减轻黄乾爱人的经济负担，总部决定承担她女儿从幼儿园到大学所有的学费。
　　事故调查小组分析，黄乾事故，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清理窑口的结皮，本身因为悬空就有难度，但要是在窑口两侧搭个架子，人在不进入窑内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在架子两侧用钢管逐步剥离；老徐是车间主任，事故第一责任人，没有监管到位，总部研究决定：撤销老徐车间主任的职务，下放到车间做三个月班长，他暂时接替了黄乾的位子。
　　凡事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人生就像演戏，此一时彼一时，意外和明天哪个来得更早，谁都说不清楚。就像老徐，当初在江雨辰落魄时幸灾乐祸，而他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用不着江雨辰戳他的伤口，只要在他面前喊一声“班长”，就让老徐羞愧到面红耳赤。
　　站得越高，摔得越疼，老徐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眼下这种处境，他越不希望看到江雨辰对自己好，这种真真切切的好，他倒觉得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窘迫不已。江雨辰是聪明的，大度的，他没有因为先前的百般刁难，如今以牙还牙。为了不觉得尴尬，每回当老徐说对不起的时候，江雨辰笑说，我还感谢你来不及呢！要不是你逼我，我能学这么多东西吗？老徐知道，这是为他开脱，为他退步。
　　人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赶尽杀绝的时候，留三秒钟思考，为自己把后路腾开，这才是智者。接下来的日子，老徐和江雨辰渐渐化解了矛盾，成了要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