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53、大失所望天云厂
　　来到Ｗ市的第二天，江雨辰按公司要求，九点上班，八点多在公寓门口坐27路公车。他起得很早，吃了早餐，车是八点二十停在大门口的。他出去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一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但大都是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这样的场景，让他感到了天云的生命和未来。
　　车子发动了，满载着他的一腔热血和好奇心，他不知道天云长什么样子，是不是高楼林立？办公场所干净舒适？人们都打着领带穿着西服？是不是也有老外，专家？他更关心天云的演出大厅，是不是和Ｓ市文工团那样专业宏大？而车子一路远去，一步步远离了市中心，看看窗外的风景，愈加显得幽静偏僻，这是到了郊区！江雨辰的心一下子凉了起来。
　　约摸半个小时，车子终于到了，下了车，江雨辰的心彻底凉了：红色的大理石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天青水泥。一眼望去，这是一个既没有高楼林立，也没有那么干净舒适，而是夹杂着一片隆隆的机器声，两个高高的烟囱朝着蓝蓝的天，张着大嘴吐着白色的烟雾，不知那里是不是漏了洞，漫天的扬尘笼罩了大半边天！再进去，整个路面都是水泥硬化过的，围墙下面，种着一排直溜溜的白杨树，风一吹，才隐隐约约看见叶子泛着些许绿色，远看去，一片灰蒙蒙的。那是水泥的颜色。一溜绿化带，看不出是三叶草还是苜蓿，也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灰纱；看到了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头戴蓝色的安全帽，半个脸被口罩遮盖了，他们正忙着打扫院子！再往前走，一个一层高的水泥台上，两个工人正拿着铁锹铲煤渣，脸上乌漆墨黑，像刚刚出井的煤矿工人，衣服脏的和乞丐没什么两样。眼前有个彩钢门，里面像是有一台庞大的机器，走过去，明显地感到地面被震得微微颤抖。
　　厂区很大，大概在中间位置，有两排长长的大铁桶，不紧不慢地匀速转动着，从下面走过，一股强烈的热气直烤脊背，让人窒息；铁桶的一侧，连在一层约莫二十层高楼的钢构建筑上，仔细看看，上面竟然有人！一身红装，正拿着什么东西在一个锥形的罐子里鼓捣着什么；钢构的一侧，便是一个圆柱形的水泥建筑，外层涂了一层黄色，下面，开着一个方形的口子，有两个工人，拿着铁锹，往一个倾斜的铁盒设备里铲灰尘……
　　回过头，是一条宽阔的水泥道路，对面，一个大型的钢构大棚，里面堆满了像是被凝结了的水泥块，一群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有的开着叉车忙碌，有的拿着钢钎鼓捣，似乎是从对面大棚里，一股浓浓的气味扑鼻而来，江雨辰不得不捂住鼻子，跟着人群向前走。不几步，有一排长长的房子，人们进去了，江雨辰也跟在身后，这就是办公的地方，江雨辰想。里面光线有点暗，但似乎有暖气，一点不冷。
　　在长廊的尽头，有一间大房子，门额挂着一个牌子：职工活动室。门是锁着的，不一会，一个姑娘拿着钥匙打开了门，她叫大家进去坐，一会有人会安排上课。
　　教室里，摆满了桌椅，有黑板，有电视，有音箱。只有在此刻，此情此景，江雨辰像是回到了Ｓ大学的教室，心稍稍给了点抚慰。
　　坐在凳子上，人声嘈杂，他听得出，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在大呼上当！有人惊呼，早上刚洗的头发，怎么有灰尘？有人埋怨，天云集团夸夸其谈，名声在外，实而空虚；有人直拍桌子，明天立马走人！有人给家里打电话，居然说是进了传销窝点！
　　方才进厂的一幕幕，脏！苦！差！乱！江雨辰的心，五味陈杂，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也找不出一首像样的歌来释然他绷紧的心，最后，他想到了一个词：惊心动魄！甚至他一度也怀疑，这到底是水泥厂还是制造毒品的黑作坊？
　　从这一刻起，他的心不再安宁，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脏乱差的工作环境，这一切，天云的光环荡然无存，想起了熟悉的Ｓ市，想起了林雪，家人，他想哭想吼想离开！而人们抱怨之余，归为平静，谁都知道，就业协议书已经签了，报到证也发往这里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约摸过了一个钟头，门终于开了，一位身穿工作服的中年妇女进来了，中等身材，微胖，脸黑，她身后跟着一位短发姑娘，手里拿着一沓纸。女人吩咐小王把纸发下去，原来是新人信息登记表，填完，收走，一切又归于安静。
　　就这样一直到了中午，小王领着大家食堂就餐。人很拥挤，根本排不上队，高峰期过后，新人才领到了饭，三个菜，有肉，味道还可以。就在这个时候，江雨辰真正看清了这里工人的形象：工作服破的，脏的，黑的，涂鸦的，安全帽被染了色的；脸上黑的，脏的，鞋子一塌糊涂……但尽管这样，他们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几个人坐在一起，吃着聊着，有的打闹，有的玩手机，有的趴着睡觉，有的清理衣服……
　　他想起了母亲，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年三百六十天，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尤其农忙时节，忙得不可开交，衣服顾不上洗，脸上沾满灰尘，和如今的他们没什么两样。也正是母亲勤劳的双手，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再到读书受教育，再到工作报效国家。劳动改变了生活，改变了世界，如果没有千千万万的工人阶层，祖国的建设将从何谈起？哪怕仅仅是像他们一样，制造出一砖一瓦，一袋水泥，一把工具，也是值得令人敬佩不已。我们能坐在宽敞明亮的高楼里学习工作，不正是因为祖国最苦的占线上，有这样一群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无私奉献的工人吗？漆黑的夜里，我们只顾月亮的光芒，却忽略了群星的余热，美丽的春天，我们只顾了参天大树，忽略了微不足道的小草，祖国的发展，我们看到了高楼大厦，却忽略了默默无闻抗战在一线的劳动人民！
　　他们不正是祖国最可爱的人吗？
　　虽然赞美劳动人民的篇章多如牛毛，但再华丽的词藻却怎么也说服不了此刻的江雨辰，自己也想到了他们是祖国最可爱的人，也想为他们的伟大高歌一曲，而自己，却不愿做那个被世人赞美的一员。
　　下午，公司举办了迎新活动会。从领导致辞里得知，所有新人都会分到最基层实习两个月，锻炼锻炼，之后按表现定岗，优胜劣汰。
　　两个月！江雨辰觉得时间太漫长，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他究竟能坚持多久，心里没底。
　　但他下了决心，既然来了，就要干出个样，至少在这两个月里。
　　
　　54、苦心经营成正果
　　次日，还是一样的枯燥无聊。整个上午，上了一堂安全知识课，江雨辰也了解了厂区的潜在隐患，比如粉尘爆炸，电击，噪音，粉尘，高空坠物，机械伤害等。这一堂课，他听得很认真，上课的范老师讲了，如果没有安全，生产就无从谈起，没有安全，效益就没有意义。
　　谁都没有想到，下午竟然安全考试！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一次考试，江雨辰认真做了笔记，心里不再犯怯。成绩出来后，又被公布在公司公告栏上，江雨辰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当下班的员工围在一起看时，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自豪。
　　而八成的人没有通过，被公司再次上课培训，直到考核通过为止。从这一点，江雨辰改变了看法，原本不看好的天青水泥，至少有了崇敬之意，因为他们的管理还是很严谨的，这也体现了安全第一，以人为本的理念。
　　因为这次考试，江雨辰先入为主，被公司领导所关注，有的部门会叫他打打字，修修电脑，写写稿子，一来二去，他和这里的老员工熟了。晚上下班的时候，他会找老员工聊天了解情况，他们说，虽然这里的环境差，工作苦，但像你这样有才干的人，最终不会拿铁锹的，但天云集团对人才的要求不是单方面的，主要体现在做人层面，不能因为自己才能出众而目无他人或骄傲自满，或者扎堆闲谈，无所事事，一个没把公司放在心里的人，公司一定会抛弃他的！作为新人，初入职场，要学的还很多很多呢！虽说你们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但说实话，在老技术骨干眼里，你们就是一团烂渣，狗屁不通，虽然有的只是初中毕业，他们也见过大世面的，参加过国家级的大型比赛，还拿过名次，奖金那是相当的高。
　　坚持吧！仅仅两个月，表现好了，前途无量，有的表现好的，实习期后直接留下，一个月后就转正；有的直接推荐到集团总部，坐在办公楼里，那才叫上班呢！
　　这是综合部的小李告诉他的，人家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和他一样是唱歌的，但目前，他主要负责写通讯这块。
　　江雨辰听了一席话，他实实听到了心坎里，不管别人说什么，抱怨什么，他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抓好这关键的两个月。
　　技术人员讲课的时候，江雨辰总会记好笔记。讲设备的时候，涉及到机械知识，虽然他听不懂，但空闲时间他会找老工人学习，直到弄懂为止；到现场学习时候，他认真听讲，每一个环节，每一步操作，每一个原理，他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候他也会困惑，自己学音乐的，跑这里学什么机械？这么说四年大学不是白白读了吗？专业不对口，能生存多久？他有时候也动摇过，恐慌过，但两个月不到，他还是咬牙坚持。
　　江雨辰策划能力强，公司搞活动的时候，政工部的领导会找他讨论方案；写作能力强，通讯站采稿子的时候，也会找他的文章；江雨辰写得一手毛笔字，每逢公司公布名单的时候，也会叫他写写字；唱歌是他的强项，有活动他准会积极参加，一首歌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黑板报他也出，有时也做做活动主持。
　　在基层工作上，江雨辰积极上阵，不怕脏不怕累，电焊气割他也学，工艺、设备他不漏，就连最脏的活他都抢着干……在别人眼里，江雨辰似乎真的被洗脑了，堂堂Ｓ大学的高材生，却像傻子一样鞍前马后，被人当工具一样使唤。有时候，他的校友好心劝他，江雨辰，不要这么拼命了，考个教师证当老师去吧，既体面又不累人，这么糟蹋自己图什么？江雨辰一笑，没事，好像习惯了，两个月后再看吧，既来之则安之，我觉得没亏，因为我学到了音乐意外的好多东西！
　　江雨辰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小时候苦活累活他都干过，这样的工作，只要不是太难的技术活他都能拿的下来；大学四年生活，很少劳动，如今干干活就大口喘气，他知道身体有些僵硬了，干活只当锻炼身体好了，这样能学到知识，提高体质，又能赚到钱，何乐而不为呢？
　　而真正感染他的，并不是出于对那些机械原理的好奇，而是一群老工人有一颗朴实憨厚，热爱生活的心。有时仅仅是黑黑的脸上露出的一抹笑容，或者是他们对工作一丝不挂的精神，或者是再苦再累都无怨言，想着老爹老娘，想着妻子儿女的幸福……他们的行为和态度时刻感染着他如何做一个有用的人，热爱生活的人。
　　知识固然重要，但如何修炼一颗平常心、如何做一个好人更是无价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江雨辰的努力终于收获了同等的回报。两个月后，他以突出的表现获得了公司领导的认可，他被安排到了天青水泥政工部，做了宣传干事，一个月后转正；同时被评为最佳新员工。
　　这是在众多新人里，多个岗位里，江雨辰是走在最前面的。到如今，那些曾经讥笑过他的同龄人，恍然醒悟，而再想回头却为时已晚。两个月里走了一大半，留下来的仅有十来个，有的被分到了其他部门，大多数分到了基层。
　　这段日子，他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在先做事在后。这在校友小孙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小孙是Ｓ大学机械系的学生，玩得一手好电脑，在机械制图上，二维的三维的，信手拈来，画什么像什么，有工程师证。来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进设备部十拿九稳，没人能比得过他。在实习期，他帮部门画过一些零件图，画的很专业，部门领导赞不绝口。而后来的结果是，小孙被分到了基层，碍于面子，他最后还是离开了。
　　理由很简单，你会的再多，不会做人留你何用？小孙自以为是，瞧不起同事，不懂团结，觉得一线太脏太累，经常凭空作图，不切合实际。离开部门的那天，领导告诉他一句话：会作图和会做能用的图是两码事，真理是从实践中得来的，你不去一线，不经过考察，做得再好也没有发言权！
　　江雨辰戒骄戒躁，谦虚谨慎，团结同事，短短两个月，他就和公司的老员工打成了一片，获得了好人缘。只要他会的，能做的，不管哪个部门，随叫随到，绝不二话。领导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在元旦联欢会上，江雨辰也参加了节目，唱了歌，演出在天云集团总部大厅，这一唱把他的名声扬到了其他产业，也扬到了总部领导的眼里，他获得了歌唱类演出一等奖。也就是说，在天云集团两万职工心里，都知道了天青水泥有个叫江雨辰的歌手，唱歌很厉害。一时间，江雨辰成了天云集团无人不晓的红人。而这一切，只有江雨辰心里清楚，如果当初没有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在这一个方天地，他永远是个拿铁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