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激情博弈

　　刘辉和李姗姗的感情发展着，很快传遍寨子，传到了王福山家，最后知道的才是老木匠和杨淑兰。这两家对亲门当户对，关系处的也不错，孩子们的感情又真切，就是双方家长觉得面子挂不住。毛孩子谈情说爱伤风败俗，学业也受到影响，双方家长以此观点劝说两个孩子，孩子却已种种理由进行反驳，家长和孩子经过几个回合的斗争，再加上王富山和王丽娟从中调停，最后达成协议：先保持友好关系；注意社会影响；完成学业走上社会再续恋爱关系。究竟他俩朝什么方向发展？暂且不说。
　　人生就是这样，得失无常，祸福相倚。马六因老木匠和白翠花的事自己丢了官，心里很是憋气，但也无处去撒，整天呆在家里生闷气。庆幸的是，今年儿子马继承在“三反”、“五反”中表现积极，被新任乡长任命为村长。为此，马六该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经常可看到马六双臂后背，迈着八字步在寨子里晃悠，碰到人也总是乐呵呵地、主动地和人家打着招呼，摆出一幅老太爷架子。
　　原来，行政改制后，“乡公所”改称为“乡”；乡下边的“农协会”改名为“村”，村管好几个“组”，“组”是有几个“互助组”合并而成。郑乡长被调到县兵役局任局长，秘书小王任局长秘书。河湾寨农协会主任马六被免职后暂由秘书小刘兼任，“农协会”改“村”后，小刘调任县师范任学生科科长；村长由马六的儿子马继承担任。
　　马继承的龌龊与他父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反”、“五反”，是在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中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中开展“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三反”、“五反”运动，挽回了国家重大经济上损失，教育了大多数干部，挽救了犯错误同志，清除了党和国家干部队伍中贪污腐败分子。
　　然而，不知道基层干部是认识水平低，还是人格品质劣。把农村搞得乌烟瘴气。
　　王富贵就是挨整对象。因为他是组长，组长也是“官”，是“官”就会有贪污，就会有“浪费”，就会存在“官僚主义”。这是马继承整人逻辑。
　　午饭后，一阵铁皮喇叭声把人们集中在大槐树下，树下放着一张桌子，两把凳子。桌上放着一个陶瓷茶缸，茶缸里冒着白气；左边凳子上坐着一个身着中山装、头戴蓝帽子的人，这人就是乡里下来的宋干事，宋干事叼着支烟，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人们，右边坐着新任村长马继承。
　　树上的鸟儿们从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地飞跑了。其中一只鸟好像对侵犯它们领地者有怨气，临走时拉下一泡稀屎，正好掉在宋干事头上。宋干事摘下帽子，看看那灰黄的“花朵”，再抬起头，看着已经飞去的鸟，嘴里骂了一句：“他妈里。”
　　马继承急忙掏出手绢，双手递给宋干事，宋干事接过手绢，擦掉了“花朵”，然后朝马继承笑笑。下边一阵骚乱，窃窃私语着什么。
　　马继承一一点了各组组长名，清点了各组到会人数，然后利利嗓子说：“各组都到齐了，现在开会，先有宋干事讲话，大家欢迎！”
　　大树下的人们不懂得啥叫“欢迎”，看马继承俩手拍着，大家都学着“欢迎”起来。
　　宋干事干咳了俩声，然后说：“乡亲们，马继承在‘三反’‘五反’中有功，所以乡里任命他为村长。‘三反’、‘五反’是国家运动，是国家大事。这不是我的主意，更不是马继承的歪门邪道。可有人说马继承搞的是‘歪门邪道’，这是对党和国家的不满！这是什么性质，这是反革命性质！”
　　马继承听了对自己的赞扬，身子挺了挺，脖子扬了扬。
　　会场一片寂静，王富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紧皱眉头，喷出缕缕呛人的浓烟。大槐树下几片落叶打着旋转从人们面前飘向远处，要起风了……
　　“谁是反革命，把话说清楚！”王富山突然站起来，发出一种狮子般的怒吼。他脸色铁青，额上的青筋也跳了出来。正要继续发泄时被刘辉拦住了：“大伯，你先坐下。”
　　刘辉站了起来，虽然十六七岁，个头可不低，说话也很有分寸，他说：“宋干事，你对政策理解得肯定透，我可以咨询一下吗？”
　　“你说。”
　　“你能讲一讲‘三反’、‘五反’的具体内容吗？”刘辉不紧不慢地说。
　　“‘三反’”就是‘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五反’，就是‘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宋干事解释说。
　　“那我问你，王富山贪污了吗？浪费了吗？有证据吗？”刘辉问道。
　　宋干事看了看马继承，马继承站了起来高声说：“久在河边站，咋能不湿鞋，他是组长，干净得了？”
　　“这就是你定王富山贪污的理由吗？”刘辉问。
　　“就拿下湖北买稻种来说吧，各家各户凑的钱，买回来多少稻种？这不是贪污是啥！”
　　“那你查没查王富山买稻种的手续？”
　　“现在是自查，他王富山态度蛮横，硬是不交代！”
　　“我交代你个头，少拿‘反革命’帽子往老子头上扣，身正不怕影子歪！”王富山站了起来。
　　“既然没查，就先别下结论，查出问题，依法处理，这样你看可以吗？宋干事。”刘辉说。
　　“嗯，这样也好，”宋干事回头看看马继承，“下去你们查查。”
　　“父老乡亲，我再说几句。”刘辉不卑不亢说，“我在学校听老师讲，‘三反’、‘五反’，是在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中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中开展‘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王富山这个组长是党政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吗？连个党员都不是。官僚主义更谈不上。不调查，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扣帽子，这种官风才叫官僚主义。当然，不管是谁，贪污、浪费都是错误的，但没有的事不能强加于人，至于‘五反’对我们农村来说更是沾不上边的事。宋干事，你说对吗？”刘辉的话，面上是讲给村民们的，实则是让宋干事听的。
　　“嗯，是这样，”他瞪了瞪马继承，“你是咋搞的？要把事情弄清楚！”宋干事不是不懂这个理。
　　宋干事站起来说：“乡亲们，今天是个误会，我也批评了马村长，王富山的事情现在下定论过早，我责成马村长下去调查、落实。”
　　一阵风尘过后，又平静下来，鸟儿们又飞回了那棵大槐树。
　　
　　王富山回家后心情特别高兴，心里有一种只有经历了激烈战斗而获得胜利的人才能感受到的一种幸福和快感。这个胜利使他的眼睛闪烁着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连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种轻快的节奏。
　　“看你高兴的样子，要不是刘辉帮腔，我看你要麻烦的。”王丽娟说。
　　“不管咋着，总算出出恶气，要不然这股气憋在心里，要给人憋死！嗳，你别说，刘辉那小子行，说话一套一套的，长大肯定有出息。”
　　再说老木匠家，丰盛的晚餐折射出祥和与喜庆。煤油灯下一张小方桌上放着四碗红薯稀饭，一碗生腌萝卜丝和两个咸鸡蛋，咸鸭蛋切成四块儿。白翠花往刘辉碗里夹着菜，老木匠递给刘辉一块儿咸鸭蛋，刘蓉看了有怨气似地说：“你们把我哥当神敬呀。”
　　“好、好、好，给闺女一块儿。”老木匠笑着给刘蓉夹了一块儿。坐在白翠花腿上的小丰年也伸着小手，刘辉赶紧把自己碗里的一块儿，剥掉壳要递给弟弟丰年，被老木匠挡了回去：“这是你的，这里有。”碗里还剩两块儿，他拿起一块儿，剥掉壳，放在白翠花碗里。又拿起最后一块儿，用筷子夹着蛋黄往小丰年嘴里送。老木匠一边喂着小丰年一边说：“你看你哥，多有出息，今天把宋干事都说败了，你长大了可要向你哥学习呀。”
　　刘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爹，别再夸我了，那不是我会说，那是理会说。这就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全家人都笑了……
　　
　　今天大槐树下那场面，杨淑兰和女儿李姗姗都在场。母女俩的心随着那场面的气氛起伏着、紧张着。宋干事开始的一段话，使母女俩随着人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王富山，因为大家知道宋干事的话是有所指的。
　　王富山已经和马继承较量过一次。马继承因父亲的免职对王富山怀恨在心，借“三反”、“五反”打击报复王富山。王富山品行耿直，哪受得了马继承的侮辱，就和马继承大吵大闹起来。说马继承不务正业，转搞歪门邪道报复。马继承于是便添油加醋地把王富山告到乡里。乡里认为马继承有功，又看河湾寨村长空缺，于是就任命马继承为村长。
　　村民们不咋懂“三反”、“五反”是啥，听宋干事讲到“反革命”，就都为王富山捏着一把汗。
　　李姗姗看到刘辉站了起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里，她看看母亲，母亲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恐慌。看得出母亲也在关心着事态的发展，关心着以后有可能成为女婿的刘辉。接着母女俩听到刘辉那一板一眼，柔中带钢的质问，仿佛是在听一曲美妙的乐章。母女俩含笑地相互对视着，眼睛都在告诉对方那不说自悟的内容。李姗姗含情脉脉地看着刘辉，那目光透着敬佩、含着爱慕、藏着幸福……
　　每个人都有潜在的能量，不过他需要在一定环境，一定的时空，用一定的方式来激活它。刘辉的潜能，就是在这样的矛盾冲突中，用抱不平的胆识激活出来。
　　刘辉的出色表现使宋干事和马继承始料不及。特别是宋干事，觉得脸上很无光彩，他把气撒到马继承身上：“你是咋搞的，你没有证据瞎扯啥？三天内给我拿出证据来！”
　　“是，请你放心，三天内我一定拿出证据！”
　　“你父亲咋今天没到会？”
　　“他说要在家听我喜讯，谁知道事情搞砸了。”
　　“咋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那小子是谁？”
　　“原来叫马辉，是白寡妇的儿子，白寡妇和刘顺水结婚后，改名叫刘辉，今年十七岁了，完小刚毕业。秋里准备去县初中上学。”
　　“这小子了不得呀！”宋干事边说边看马继承，那眼神、那口气让马继承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