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陪奶奶看病

　　No.62
　　迷迷糊糊不知几点睡着的，睁眼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五月的早晨是最好的时光，既不凉得刺骨，也不热得烦躁。后窗四角的天空中一派蓝天白云的清朗。
　　但明水有些累，不大想起床，一夜过去，郁闷依旧又来纠缠他。
　　习惯性打开手机，看到球球加好友信息又在闪动，仍旧是齐伟的，并且还发来了短信：“你好，我已经给你发加好友申请了，请接受。”
　　话说得很客气，明水猜想这句话也许是修改了好几次的结果。依着擂主的脾气，能修改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放低了很多身段了。
　　也难怪，齐主任当干部时间长了，齐伟从小被来家的客人无微不至地吹捧着，皮肤好啊，眼睛大啊，长得快啊，总之是完美，“虽然我胖点，但是谁还没三两个毛病呢？我横竖就这一个罢了。”于是她依然高昂着头，笑话教委老李“天下第一穷”，笑话小学校花李美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笑话中学名师张成玉“脸像锅底，嘴像裤腰似的”。
　　在教委，齐伟虽然是临时工，那感觉却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办公室整得床铺被褥都有，伙房里的饭不合胃口就给大师傅们上政治课，话里话外敲打不想干就走人。爹是一把手嘛，这里所有的人都归他管，谁敢得罪大小姐呢。
　　齐伟对县里来的领导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对来办事的老师则会无论老幼都不放在眼里。东城人把喜欢拍马溜须的人叫做“烂了上眼皮”，意思是只知道往上巴结领导；齐伟这种高高在上放不下架子的人自然也被同样称呼。
　　就是这个大牌小姐用了最谦和的语气给明水发来了短信，她对明水的好感实在是表露无疑了，这却让明水更加郁闷。
　　不理她，这就是明水唯一的态度。管他三七二十一。
　　No.63
　　好容易不用背讲课的教案，不用背基本功比赛的理论，要是不去久违的操场，实在是浪费大好时光。明水鼓舞着自己，使劲伸伸懒腰，从床上跳起来，三下五除二穿衣洗漱，出门去了。
　　东城跑吧的早训集合时间早已经过了，跑友们正在备战市里举行的半马比赛。明水算计着他们已经跑到城东的山脚下了。
　　跑吧是一个松散而又有凝聚力的地方。长跑是个极考验体力和毅力的运动，能坚持长跑的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跑吧二十几个铁杆长跑爱好者，都能从队友身上看到自我超越的光芒。明水就是被这光芒吸引才加入了进来。
　　每次一个多小时的训练，在风中在路上静静地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像是一群人一起，又像是单个人行动，明水喜欢这种天大地大互不干扰的感觉。
　　现在，跑友们不在，落单让明水有些怅惘。他已经中断了一段时间，也想那些乐呵呵的伙伴了。
　　顺着滨河路跑吧。他拐上滨河路，一路向南。
　　一直向南七十公里就是叶溪的家蒙阳了，再继续向南一百二十公里就是叶溪工作的槐河市。明水侧脸望望槐河，河水静静地流着，五月的水位并不高，很多地方露出了沙洲，落着一两只白色的水鸟。
　　明水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这条河连接着这些城市，也连接着他和……叶溪。
　　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明水不好意思起来。仅仅是一段邂逅，一场倾谈，为什么就把这个别人的女孩放在心上了呢？是不是因为齐伟的事引起了他关于女朋友的思考？
　　怎么想到齐伟？不想她。明水在心中很轻易就推开了齐伟。
　　No.64
　　早饭的时候，奶奶说大姑十点多来带她去看病。
　　“你们别看我就像个好人似的，能吃能喝，其实这两条腿天天就像针扎着，绳子绑着，往上站，疼得龇牙；往下坐，疼得咧嘴，这就叫活着就是了，其实就是活受罪……”奶奶一边絮叨着，一边把明水买来的油条泡进豆浆里边，“牙也不行了，什么也咬不动，粗拉拉地咽下去，胃里就撑得慌。唉，我呀，就是那蝌蚪害头疼，浑身没个舒服地儿了。”
　　这些话明水都能背过了。这几年，奶奶几乎是三句话不离叫苦。退行性关节炎虽说是常见的老年病，但是也的确折磨人。关节疼、僵、肿、活动受限，不活动不行，活动多了也不行，还没有好办法治疗。止疼药不能常吃，只能是拄拐杖减轻关节的承重。
　　奶奶真的是病怕了。可是，谁能把这毛病一把抓去呢？
　　明水也在盼大姑，他想问问大姑有没有把钱包还给叶溪，这是其一，其二，他更想听到些关于叶溪的消息。
　　才八点半，明水急匆匆吃完饭骑车去刘慧家了，玫瑰苑小区过三个路口就到，刘慧搬新家的时候明水还去帮过忙。
　　但是明水吃了闭门羹。敲门，没动静；打电话，关机，明水只好怏怏地回来了。
　　大姑父开着车来了，说大姑带队去参加总部培训了。明水和奶奶都有些失落。
　　No.65
　　医生看了片子，告诉奶奶说，左腿病变部位有些加重，可以考虑置换人工关节了。
　　“换了能让我不疼了吧？”奶奶眼巴巴地问。
　　“能减轻，还能改变您这关节畸形，活动受限，肯定会提高您的生活质量。”医生肯定地说。
　　奶奶回头看看明水和妈妈，目光里透着急切。
　　医生又做了进一步解释：“但是疼痛这一块也很难说，有的病人不疼了，有的也还肿疼，像您这样偏胖的老人，自身重量大，对关节的压迫厉害，也不敢打包票说一点儿也不疼了。”
　　“嗯？”奶奶眼里的亮光暗了下，又回头看了看儿媳妇。明水妈妈一直在耐心听着医生的话，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她并不是不关心婆婆，她只是知道主意一贯是婆婆拿的，并且谁也更改不了的。
　　“要是动手术的话得花多少钱？”奶奶又小心地问。
　　“这样看您用哪种假体，有贵的有便宜的，花钱就不一样。”
　　“贵的便宜的有什么区别？”
　　“主要区别就是材料的耐磨程度和使用寿命，像您这样的年纪中档的就行，连手术费用少不了得5万，医保还能报销一部分。”
　　“哦……”奶奶把这一声“哦”拖了好长的音，她眼里燃起的希望一点点儿地灭了。
　　“要是动手术的话，这时候最好，不冷不热的，便于卧床休息。”医生又加了一句。
　　“那我们回家再商量下着吧。”
　　搀着奶奶下楼，明水感到了奶奶的重量，也又一次感到了来自钱的压力。奶奶一定不会做这个手术了。这个家目前当务之急是给明水买房子，哪里还有余钱去做手术。
　　“就这么大个关节，就是金子做的也不用五万吧，简直是杀人的价。”
　　“怪不得人家说攒金子攒银子不如攒个好身子，机器零件能换，身上的零件不是换着玩儿的。”
　　“我这么大年纪了，土埋到脖子了，我还去开刀换上个假骨头？还把一书包钱送给人家？我是不是有神经病？”
　　“川他爸，上回你三姨来，说他们村有个贴膏药的怪管用，你跟淑清说声，让她有空和我去吧。”
　　大姑父开着车答应着，他也很少说话，因为他家里的事也是大姑做主。
　　就这样奶奶嘟囔了一路子，手术的事就告吹了。其实这决定在门诊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原因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没钱。
　　明水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攥了攥拳头，却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No.66
　　老去想叶溪做什么，吴桐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明水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驾着豪车的年轻人，要么书卷气很重，脸庞清秀，手指修长，衣服简洁大气，神情淡定冷峻，姿势优雅标致；要么随意散漫，圆脑袋宽脸，油亮的额头，肥硕的脖子，胖出窝的软手，盘腿的，歪头的，浑身抖动不可一世，出入楼堂酒肆，大呼小叫，一副坐地发财的小爷派头。
　　如果吴桐是第一种，明水觉得尚可放心；如果是第二种，明水就为叶溪担心了。
　　他班上有个学生，爸爸就是土豪家的富二代，这几天刚和妻子离了婚，又找了个描眉画眼的妖冶姑娘，儿子怎么哭也挡不住他追逐新生活的脚步。
　　所谓新生活，怎么觉得就是在新的刺激中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欲望呢？
　　吴桐若是第二种，叶溪手里钱再多也不会觉得幸福吧。
　　可是，她要是跟着自己，就必须和自己一起打拼，挣的钱还要养老人，养孩子，这辈子就不得清闲了。
　　瞎想，瞎操心，瞎算计，叶溪怎么会跟自己有关系呢？
　　明水想把叶溪从心中拂去，可这次却失败了，一路上，他心里就没放下叶溪。
　　回到家，WiFi自动连接，明水听到了球球信息的提示音。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御风而行”的留言：“昨晚断网了，没法给你回话。下午五点有空吗？想再请你帮我分析分析。”
　　“好的”。点了发送，明水很开心，是开心她对自己的信任呢？还是开心接下来又会有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