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言以对

　　No.59
　　章彪家果然出事了。
　　昨晚有人翻墙进了他家院子，章彪听得“扑通”一声，一激灵跳出门来，被那人一木棍打在头上，昏倒在地。后来他醒转过来，又回去睡了，这一睡可就睡过了头。
　　媳妇先醒了，一看孩子上学的时间早超了，就赶紧吆喝两个人起床。章彪睁睁眼又合上，恍恍惚惚的，闺女急得拿钱去坐出租了。
　　“说话啊，怎么的了？”媳妇高一声低一声地唤，章彪好歹起了床，只觉得头疼欲裂，走路轻飘飘的，胃里也往上撞，走路得扶着墙根。
　　“头里难受。”
　　“上医院吧？”
　　“过会儿就好了吧，没事，你快弄点儿饭，我还得去干活。”
　　媳妇看他镇定，就拄着凳子去忙活饭。这两天她的腿疼病犯了，右腿不敢踏地，就扶着一个凳子用左腿跳着走，干活的时候把右腿跪在凳子上。
　　吃饭了，章彪像是丢了魂一样，吃两口迷糊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心里刨躁，坐不住站不住，像是什么东西在抓心一样，把个媳妇吓得手脚都发了凉。
　　左右邻居都不在家，章彪媳妇就挪着来敲明水家的门了。玉秀赶紧打了急救电话，陪着章彪去了医院。一通检查确定是脑震荡，好在没有颅内出血。住下观察24小时。
　　玉秀只能一直陪在医院，明水下班后才把妈妈替换回家。
　　
　　天黑了，章彪“咋咋呼呼”躺在观察室的床上跟明水聊天：“哈哈，兄弟，没想到咱们还有这缘分，我睡觉你熬眼。”
　　“章哥，又不用背着扛着，没事。”明水听不得别人感激的话。
　　章彪往上窜窜：“你说这一棍子，给我多少好处没法算了。不干活，帅哥当三陪，这不是功臣的待遇吗？还有我老婆，昨天还骂我没用，今天就把我看得宝贝疙瘩一样，压箱底的钱乖乖都拿来了，以前我怎么哄都哄不出来。怪不得昨天喜鹊叫呢。”
　　明水被他逗笑了。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和章彪相处，以前都只是见面点头而已。他原本准备了些安慰的话，得，人家根本不需要安慰。
　　“章哥可真想得开。”
　　“大年夜死了驴，不好也得说好啊。不过，兄弟，我说得是真心话。这一棍子没闷死我，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就是脑震荡吗，大夫说了，这是最轻的脑损伤，不怕它，三两个月以后，哥哥还是一条好汉。”
　　“嗯嗯。”明水由衷地点头。的确是啊，要是一下子打实在了，今天就不会眉开眼笑地躺在这里了。但是一个人祸从天降受了伤，总不是件好事吧，章彪是怎么把这件坏事翻出这么多好来的呢？
　　“章哥这么淡定，是经过了些事吧？”
　　“我呀，那些弯弯道道三天也说不完。这么说吧，我这辈子要是来享受的，那我得哭死，要是来体验的，那我又得笑死。我那体验，用东北人的话说，老丰富了。”
　　章彪把帽子摘下来，指着头顶说：“看见了吧？高空掉下玻璃，把我头皮整个掀了下来，这样的蹊跷事你见过？”
　　明水看着那头顶，浓密的头发中间趴着一条绕了半个头顶的疤痕，触目惊心。
　　“你嫂子那腿，就被自行车辐条挤了，伤口感染成现在的样了。她干不了活，我现在又得三两个月干不了了，那也得笑呀，李逵那话，哭有鸟用？”
　　说得很好笑，明水却笑不出来。眼前的章彪，诠释了男子汉的顶天立地，震撼到了他。
　　章彪倒兀自笑着：“不过，我心里这会儿就像船在浪尖上一样，慌慌的，乱乱的，还烦烦的，恐怕夜里会忍不住翻身，你得担待点儿。”
　　“不要紧，我睡觉很沉的，你该翻就翻，怎么舒服怎么来。”明水一向先为别人想，要是章彪硬忍着不翻身，他又觉得过意不去。
　　
　　No.60
　　天晴了，刘慧开着旧车来了。
　　她停好车，在操场上转了一圈，直奔办公室：“昨天谁在操场上晒的本子？”
　　“我啊。”明水马上想到那些压坏的本子，也正想问呢。
　　“杨明水，你有意的吧？哪个地方不好晒，你晒在跑道上！”
　　“昨天下雨，就那个地方有点阳光。怎么啦？”
　　“怎么啦？！”刘慧把钥匙“哗啦”扔到办公桌上，“你看看我的胳膊！”
　　她撸撸袖子露出上臂，上面赫然一块淤青。
　　老师们都凑过去看，七嘴八舌地问缘由，明水隐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我家那死老王……”她嘴唇颤抖着，哭出了声。
　　赵老师和何老师连忙把刘慧拉到座位上。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刘慧老公脾气不好，有时候喝了酒还动手。
　　“昨天我往回走，一路上车就老是发提示音，我也不懂，回家叫老王一看，说是车胎扎了带。把他疼得骂了我一晚上……二十多万哪……第一天开……”刘慧又心疼又委屈，泣不成声。
　　昨晚也是巧了，老王刚去医院了解下表弟的情况，就是进了重症监护室的李主任，结果表弟媳妇说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了。老王从小看着表弟长大，想不到没过四十岁就要撒手走了，他心里难受，正喝酒解闷呢，又看到车坏了，老婆还装糊涂，就借着酒劲发疯，下了手。
　　明水猜到了原因。那块木板是装修出了错拆下来的，四边还留着一些钉子。刘慧刚换了车，对新车还不熟悉，就轧上了木板，车胎被钉子扎了。
　　刘慧说两句，擤一次鼻涕，再说两句，抹一次眼泪。老师们也有劝她别生气的，也有大骂老王不是东西的，也有递纸巾的，也有端水的，表达着各种理解和安慰。
　　“杨明水，你也真是的，那些破本子你放哪儿不好，放在跑道上，我昨天也差点就轧上了，亏我拐得快。”向老师抱着膀儿站在窗口，脸色显得很阴暗。你们越是想护着杨明水，我偏就把火引到他身上。
　　看着这份热闹，她心里应该乐开了花吧。什么人呢！明水想起昨天早上的事，忽然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一种同情。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赵老师说，“刘慧，车修了吗？”
　　刘慧一番委屈发泄出来，平静些了：“老王请假去修了，说是必须去4S店，路边店修不了。下午我过娘家去，要不回家又得受气。”
　　“进口车就是难伺候啊。”向老师拿起课本边说边出去了。
　　一群人白眼看她离开，又安慰着刘慧慢慢散去，上课的不上课的都出去了。
　　明水不知道该不该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俩，静得别扭。
　　明水想来想去，他不想在彼此心里结下疙瘩，就坐到刘慧对面说：“刘老师，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抱歉。”
　　刘慧本来伏在桌上，听见明水说话，就勉强抬起头。她已经上年纪了，眼圈通红的样子让明水觉得心里更难受。
　　“这也不怪你，”刘慧撑起身子，没有表情地说，“是我自己倒霉。一次还不算，还得三番五次，没头了！”她站起来，走出去了。
　　是原谅吗？明水看她冷冷的样子，分明是没有原谅。
　　但自己又错在哪里呢？
　　他的心里塞上了石头，老张去城里参加校长培训了，也没个人说说。
　　No.61
　　明天是周末了。这一周没什么事，总算能歇歇了。
　　明水打开求求空间，写了一篇日志，起名就叫《委屈》。他没有直接写眼前的事，而是回忆了自己小时候被邻居奶奶误会偷花的事，他把当前的委屈全部转嫁到十九年前那个上学前班的孩子身上。
　　他还记得那个夏日，当邻居奶奶找进家来劈头盖脸一阵训之后，他扑在妈妈怀里哇哇大哭；下午爸爸带着他去了河边，捡石子、打水漂、逮鱼、在沙滩上挖井，他把委屈扔在了那里。
　　现在还有谁陪着他扔掉委屈呢？
　　明水的心里有个空洞的地方，一旦碰到这片空洞，他就觉得自己失去了抵挡灰暗的力气，整颗心就沦陷了。
　　妈妈端了杯水过来，见明水仰着头靠在椅子上，脸色戚然，瞥了一眼屏幕，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怎么，不顺心了？”妈妈把水放到桌上，坐下来，轻轻地问。
　　明水睁开眼，见妈妈担心，就直起腰来，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也没什么大事。”接着把刘老师新车扎带夫妻打架的事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妈妈。
　　“哦，”妈妈说，“确实是委屈你了。”
　　明水点点头：“但是刘老师对我一直很好，她因为这件事受了打骂，我怎么想也觉得对不起她。”
　　“修车的费用我们来帮着分担吧。这事电话里解决不合适，明天我陪你去刘老师家一趟，把这个事说开。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态度端正了，刘老师就不怪你了。”
　　“行，我自己去吧，你就别去了。”明水不想让妈妈去给人家道歉。
　　球球头像闪动了下——“御风而行”——是叶溪。
　　打开对话框，是一句话：“你也受委屈了？”附着一个流泪的表情。
　　一个“也”字让明水有了知己的感觉，也让他预感到叶溪和吴桐又出了问题。
　　“你还好吗？”明水输上这几个字，又觉得问得很含糊，就改成了“你也受委屈了？”
　　加一个微笑，又删去了。
　　“不在吗？我刚在你空间看了今天的日志，遇到什么事了？”叶溪又问。
　　明水正想找个人说说，就两手飞快地把今天的情况输入到对话框中。
　　“杨老师，你没有错。去解释只是为了更好的处理好关系，这也很对，我觉得如果这样做了刘老师还不能释怀，那就是她的问题了，你没有必要再自责了。”
　　“嗯，谢谢你能理解我。你呢，遇到什么事了？”
　　明水盯着对话框，叶溪没了回音。
　　胡乱浏览些网页，再点开对话框，还是没有回音。一直到十一点多，明水才断了念头，轻轻离开书房，去东屋睡觉了。
　　到底是怎么了呢？他虽然没往坏处想，但这个念头和叶溪的笑脸总在脑海里盘旋，让他在黑暗中睁着眼。
　　忍不住再看一下手机球球，一个加好友的验证信息闪动起来，“你好，我是齐伟”。
　　看看，真是应了那句话，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