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原来，你也可以用情至深

　　酒过三巡话便多，该扯的话题、不该聊的闲篇儿一个接一个，管它三七二十一，那就是下酒菜，几句话三杯酒。
　　“你有没有见过胖子胸前肚皮上的那道疤？”
　　“我擦，还有这回事儿？大学一起泡澡堂子时，我可没见过，那个时候你也没见过吧？”
　　“没没没，新的，新的。有这么长……”细毛用手比划着，一会看似十厘米长，一会看似足足有三十厘米长。他已经喝多了，拿捏不准、拿捏不住，但我确定，疤指定不小。
　　“见义勇为了？难不成英雄救美？”
　　“扯，自己划的！掀开衣服给我看过，像是一条安全带。”
　　“为什么？”
　　“嗨，还不是为了她！”
　　一
　　胖子掀开衣服给细毛看那条“安全带”时，是在烟台海边某座别具情调的日式温泉小屋内。彼时彼景，更适合男女情侣共处，可他俩不得不两个男人共处，细毛觉得别扭，胖子更不愿意。胖子本想与住在隔壁的颖子共处，但颖子明确表示：时间尚早，没得商量！
　　颖子是胖子已经苦苦追求了半年仍未牵过手的女孩儿，警花一枚，爱狗人士，犹爱收养流浪狗。胖子为投其所好，半年内收养了二十多条流浪狗，花费不是一般的大，可对于富二代的胖子来说，那都不是个事儿。
　　胖子追女孩子从没超过三个月，百战百胜。有人说那全是因为他有钱，出手阔绰，哪个女孩子经得起他999朵玫瑰外加单膝跪地、一颗钻戒的狂轰乱炸。其实不然，胖子的颜值还是有的。
　　胖子压根儿就不喜欢狗，无奈，他要是想追到颖子必须得喜欢狗，而且要表现出热爱、热衷养狗事业的假象；还要时不时地在朋友圈晒一晒那些本来就脏兮兮、现在被他收拾立整但看起来仍旧丑陋的狗。胖子觉得累，但一想到某一天能追到自己喜欢的警花，甚至是同她迈入婚姻的殿堂，心里便乐。又一想到自己在追求女孩子的道路上从没失败过，磕到颖子这块石头上，拗不过这劲儿，心里便堵得慌。两种不同的心理叠加，晒狗这样的事儿也就轻松了许多，也更有了劲儿。
　　可无论胖子怎样做，颖子就是不肯从了他。胖子心里渐渐反感颖子，不是没有骂过颖子装清高。他对细毛说：“老子这次回到家就把所有的狗都处理掉，能卖钱的卖钱，不能卖钱的送人，一个不留。”言外之意，胖子也要处理掉他与颖子这段还未萌芽的感情。
　　胖子是个言出必行、雷厉风行的人。从烟台回到家的第二天便开始处理那二十多条狗，免费送人居多，投进去的钱并没有收回多少，胖子并不在乎，一脸淡然加轻松。着急与在乎的反倒是颖子，一味坚强的警花流着泪请求胖子别那样做，从未让胖子牵过手的她主动拉着胖子的手，哭得胖子不知所措。对于颖子的哭求，胖子无动于衷，用胖子自己的话说：“事到如今，我他妈根本不知道她在乎与挽留的是我还是狗！”
　　收养的狗处理完了，胖子的住处恢复了往日的清静与整洁，他与颖子的感情便成了那粒未萌芽便烂死在泥土里的种子。颖子以泪洗面，没几天也消停了，重新投入到她的爱狗事业中。胖子也时常会想起颖子，大多数都是他每日开车等在派出所门口的印象。这印象虽好，但总觉得古怪，像是在盯梢，只是电影里的剧情反转，他盯的是一枚警花的梢。至于诸如牵手走过林荫道，在情人节那天深情一吻之类，倘若出现在胖子的回忆里，只不过是他曾经的幻想罢了，亦或者是空穴来风的扯蛋！
　　与颖子分开，胖子没哭没闹没上吊，云烟过眼，自然那胸前肚皮上的疤也不是为颖子划的，而是另有她人。
　　二
　　胖子是富二代，从外表及穿着上来看实在是看不出，是那种货真价实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富二代。胖子为人低调，在大学同学们纷纷追名逐利、急于表现的时间里，他静静地玩着网游，两耳不闻窗外事；又谦虚礼让、行侠仗义，分宿舍时不挑不拣，把位置好的床铺拱手相让，让我们钦佩不已。
　　胖子兵乓球打得漂亮，高中时曾参加过不少比赛，得过不少奖。宿舍出门20米远便是学校乒乓球场地，但他几乎不去，自从上了大学，这项本可以作为他炫耀的本事便被弃之不用了；只有代表院系比赛时，他才勉为其难展露几手，引得在场女生不断尖叫喝彩。我们常常怂恿胖子，凭借这项技能去博取女生的芳心，他只骂我们低俗没品位，谈恋爱没技巧没经验。
　　除了兵乓球打得漂亮，胖子的网游也玩出了境界。乒乓球的技能他不喜欢展现，网游的技能倒是乐此不疲地炫耀，也正符合了我们给他扣的宅男的帽子。游戏中有不少女玩家对他吐露了爱慕之情，亦或者干脆在角色中向他求了婚，胖子也无动于衷。我们将他视为“不近女色”的上仙，他只笑笑，仍旧骂我们低俗没品位。
　　大学时代是俊男靓女课少压力小闲来无事从容淡定舒舒服服荷尔蒙激素分泌过剩的阶段，恋爱的干草一点就着，一着便炽烈燃烧。这样的火基础燃料易燃易熄，燃烧充分，倘若后续不补给燃料，燃烧时间长不了。可俊男靓女们哪管燃烧时间的问题，在他们眼中，一旦燃烧起来，是不可能有熄灭的那一刻的。他们在乎的是怎样点着这些干草，怎样让它炽烈燃烧起来。
　　于是不少人找到了生起这把火的机会与诀窍，之前每晚的宿舍卧谈会时间渐次被两个人睡前的甜言蜜语以及争论争吵所占据，大多数沉浸在两人世界的我们已经忽略了胖子，他也不吭声，照旧玩他的网游。有时我们催促他赶紧找个心仪的女生，他只不屑一顾，又骂我们找的女生档次都太低。
　　既然我们的女朋友入不了他的法眼，更让我们对于他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子有了更多的猜测与期待。
　　三
　　长久地忍受寂寞孤独、抑制荷尔蒙分泌所带来的冲动并不是所有人能做到的事情，胖子也做不到，千真万确。
　　胖子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他身上，是他牵手陶蝶大摇大摆走在校园路上的时候，一改往日低调行事的风格。用他的话说：“该低调的时候低调，牵手自己女人这种事无需低调。”可我们仍旧惊讶，惊讶的倒不是作为纯爷们儿的他居然也近女色，惊讶的是他怎么会牵起了陶蝶的手。因为几天前，我们的的确确亲眼所见陶蝶还坐在她前男友的自行车上恩爱有加。
　　至于陶蝶与前男友是谁劈了谁的腿，至于胖子有没有用钱狂轰乱炸，究竟是放了什么大招追到了陶蝶亦或者陶蝶追到了胖子我们无从考究，但仔细想来，假若胖子追陶蝶，貌似也犯不着狂轰乱炸放大招儿，每每看到陶蝶，我们都会想到那句老话“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嗨，我说胖子，你这眼光也不怎么样啊。”
　　“你懂个屁，哥就喜欢瘦小乖巧的女生，浓缩的是精华，你知不知道？”
　　至于陶蝶是不是精华我们并不知道，但她的确是浓缩的。
　　恋爱后的胖子较之以往并没有什么大的改观，床铺依旧脏乱差，换洗的衣物堆了一盆又一盆……
　　“细毛，去一楼洗衣服的时候帮我把我那几盆也洗了，袜子不用洗了，我买新的。我出洗衣机使用费，再管你两天的饭钱。还有还有……记得给我晾晒上。”
　　细毛端起盆便往一楼跑。那时我们住六楼，需要来回三趟。细毛有怨言，但并不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深知胖子这个人的作风：能用钱解决得了的事情绝不亲自动手。于是每每看到衣着干净整洁的胖子陪着陶蝶漫步在校园，我们都会对细毛肃然起敬，他们的爱情，细毛也贡献了一份力量啊。
　　四
　　自打胖子和陶蝶谈了恋爱，胖子便敏感了许多。
　　“胖子，原来你喜欢的女生类型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爸妈的同事和朋友给我介绍的都是我们那儿电视台的主持人，但我不喜欢，我喜欢瘦小乖巧清纯的。”
　　“你的意思是电视台主持人不清纯？”
　　“听重点，OK？我没说！”
　　一旦同胖子说起他喜欢陶蝶这件事儿，他便敏感，骨子里爱要面儿的他不得不把电视台主持人、模特等等别人给他介绍而他声称严词拒绝的人搬出来以反驳我们，至于真假，无从考证。其实我们并无恶意去攻击陶蝶贬损胖子，炽烈燃烧的爱情里的两个人看对方都会认为那是自己审美的巅峰。
　　在胖子的爱情观里，男人是不需要为女人拎包又鞍前马后随声应喝的，我们也的确很少见到胖子为陶蝶拎包；偶有一次，总觉得胖子拎包的姿势别扭，表情别扭，哪哪儿都别扭。
　　胖子对待陶蝶的耐性小，陶蝶不开心的时候，哄不过五分钟他便挂断电话手捶桌面大吼“女人事儿真多”。大学三年，胖子向陶蝶下达了不下六次的“最后通牒”，胖子的手都捶肿了，也并没有分手，我们更加钦佩胖子：嚯，这胖子，有气魄！
　　大学毕业，胖子与陶蝶这对我们最不看好前景的情侣依旧恩爱有加。胖子带着陶蝶回家面见父母，父母对“浓缩版”的陶蝶并不感冒，相比较他们给儿子介绍的浓眉大眼大长腿们，已经严重怀疑儿子的审美眼光。吃了闭门羹的胖子倒不以为然，大有自己瞧上的姑娘就算是掉脑袋也得娶到手的决心。
　　毕业后的陶蝶考取了边陲某省大学的研究生，胖子进了家族企业，风生水起。胖子埋怨陶蝶执意读研究生，父母已然答应把她安排进自家企业，可她并不领情。虽说埋怨，陶蝶开学，胖子还是亲自送她，像是当年他父母送他上大学一样，衣食住行面面俱到，给陶蝶收拾得妥妥当当。富二代的胖子之前哪能、哪会干得了这些工作，可如今，他都会了，也都愿意干！
　　临别前，胖子说：“读完研究生就别考虑读博士了，回来咱们结婚生子。”陶蝶点头答应。为了这一允诺，据说，等待的几年间里胖子推掉了许多电视台主持人和模特儿。
　　常言“距离产生美”，其实不然，这句话应该需要修饰，“合适的距离产生美，不合适的距离便会分崩离析”。相隔几千里，思念久了便真成了一种病。起初的美好在时间的打磨中渐失，胖子与陶蝶时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争吵，彼此怀疑真心。争吵过后，胖子更加认为陶蝶读完研应该马上回来。
　　两年研究生时间在思念与争吵中流逝，胖子期盼的时刻总算要来到了，陶蝶履行允诺，回到了胖子身边，这段一路向前奔跑的大学恋爱再一次让我们心生羡慕。可我们大多看到了表面的光鲜，富二代的胖子房车不愁、工作不愁，研究生的陶蝶嫁入豪门……但问题就出现在了“如何嫁入”上，胖子的父母一口咬定：陶蝶不是我们想要的儿媳妇！
　　对于父母的坚持，胖子认为不是个问题，水到渠成，但他又是个孝子，不得不多少考虑父母的感受。胖子告诉陶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她要听从自己的安排，尽量按照自己设定的路线走，时间不会长，获得父母的认可即止。
　　胖子在QQ群里坦言自己的方法步骤，细致到每一天、每一件事，步骤太多、目标完美，看着从大学一直走到现在的两个人的目标规划，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美好，微妙又有意义。那一刻，我曾想，倘若一切如他们所愿，婚礼当天，巨大的屏幕上一定都是他们一点一滴的为爱奋斗的历程，胖子和陶蝶的眼角一定挂满了幸福的泪水，这记忆，定将永世难忘！
　　五
　　胖子的想法是美好的，规划似乎也天衣无缝，可他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陶蝶的耐心。
　　每天沿既定路线行走的枯燥以及看不到幸福终点的焦灼让陶蝶渐渐失去了耐心，可她骨子里是深爱着胖子的，所以她努力克制自己，胖子也懂，可他必须要继续沿着自己事先规划的路线走下去，父母什么脾气秉性，他最了解。
　　长久的压抑让陶蝶心生怨恨，怨恨的来源与落脚点都是胖子的父母。在陶蝶的眼中，她与胖子通往坦途的路硬生生地被他们阻碍了。现实表现中，陶蝶开始对胖子的父母不管不问，我行我素。
　　着急的胖子不知所措，他只能安慰陶蝶尽量再克制一段时间，虽然他也不知道“一段时间”到底会有多长。夹在父母与心爱姑娘的中间，胖子常常灰心，又无计可施，便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胖子没能压制住陶蝶的爆发，某一日午饭后，陶蝶同胖子的母亲爆发了激烈的口角争论，激动处，浓缩的陶蝶跃跃欲试……胖子眼中，陶蝶完全变了个人！当晚，父母与胖子聊到凌晨三点，软硬兼施，总之一个目的：放弃陶蝶！
　　从凌晨三点到第二日下午两点，胖子囿于矛盾纠结中无法自拔，他多么希望摆在面前的是一道多选题，既可以收获爱情又可以满足孝心，可他终究想不出万全之策。
　　胖子耐心劝诫陶蝶，不要顶撞自己的父母，愈是顶撞，心结结得愈紧，甚至结为死结再也解不开。陶蝶也已然认识到自己言行的不当，表示定将听从胖子安排，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切似乎又都重回了正轨，可陶蝶内心深处，怨恨的种子早已悄然萌发，直至胖子决心放弃这段感情，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多次。
　　胖子累了，看不到这段感情任何光明前景的痛苦远大于父母施加的压力。胖子提出分手，陶蝶苦苦哀求他能再给予一次机会，表面故作坚决的胖子心里犹豫不决。七年的感情，分手时的痛苦远比初识时的幸福来得更加猛烈，分手前一周所有时间都在争吵与平静、回念与感伤中度过，我们眼里那个并不是性情中人、没心没肺的胖子不知流了多少泪。
　　终究，七年的感情还是走到了终点。
　　十七楼楼顶，一向少言寡语的胖子在伶牙俐齿的陶蝶面前招架不住，又担心情绪激动的陶蝶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只能一言不发。可这更让陶蝶气愤，作势要一跃而下。恐惧到极点的胖子用力抱紧陶蝶，直至两个人都累了瘫坐在地上。
　　陶蝶的哭诉渐少，胖子的愤懑渐多，那团气几乎要撑裂胖子的胸腔，难受到极点，他掏出了钥匙扣上的折叠刀划向了胸前……
　　“陶蝶，真的，咱们分手吧！”
　　六
　　至于为什么要在自己胸前肚皮上划上一刀，胖子也想不明白。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更不敢相信居然是为了一个姑娘做出了这样的牺牲。
　　无论怎样，一条长长的伤疤留在了我们一度认为对待感情没心没肺的胖子的身上，更留在了他与陶蝶的心里。假以时日，重新审视，疼痛或许早已不在，伤疤所烙印的只是青春的过往，再次抚摸，亦只微微一笑。
　　几日前，收到了胖子的结婚请柬。我想，相见欢闹时，定要看看胖子胸前的那条“安全带”，因为它让我明白：原来，胖子也可以用情至深！
　　（2017年3月30日记于临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