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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17-03-25 10:13:53      字数:4733

  当土匪也好,打日本鬼子也罢,陆伟的姥爷的确是腿上绑镗锣响走到哪里响到哪里。人送绰号“阎王爷”,他领着他的弟兄们抢了不少大户的钱财,甚至人家的媳妇。听人说陆伟的姥娘就是当年他姥爷从李姓财主家抢来的“压寨夫人”。说其来那李财主不是人揍的“东西”,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患麻风病,就仗着有他娘的几个臭钱,大年二十九冰天雪地里,硬是从杨白劳家抢走了杨白劳的女儿做他儿媳,说是拿人抵债。杨家的女儿坚决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她胳膊哪能拧过大腿,踢打了半天,还是被绑着捆着被人按着与那李财主的麻风病儿子拜了天地。不曾想小青山上的“阎王爷”知道了,这老小子是盏不省油的灯,走路都是横着走,动不动就使枪舞棒。不是常说,恶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地主老财就怕这号人。三天没过,大年初二夜里,月黑头加阴天,伸手不见五指,“阎王爷”领着几个小喽啰,蹭蹭蹭地蹦上李家两三人高的青砖墙,他知道李家有条牛犊子似的大黑狗,三四个人玩不了它,把它干掉才能把媳妇抢到手。“阎王爷”鬼点子多,托人从几十里外的郎中手里配制了药狗的药。这狗别看它个大体重,它的牙一沾到“阎王爷”扔给它的药,艮都没打,就他娘的两条腿一蹬跑到阎王爷哪里看门去了。夜虽过半,新房里仍是烛光通明,新娘坐在床沿望着床上躺着的男人唉声叹气,泪流满面。“阎王爷”如入无人之地,咧着大嘴,甩着他那两支大胳膊走到新媳妇面前,他原以为新娘见了他会吓得嚎啕大哭,没想到自己还没沾着她的边,就觉得一道寒光冲着自己而来,乖乖,新娘手中明晃晃的剪子已杵到自己胸前。他这才感到自己遇到一个刚烈的女人,够味!他并没夺下新娘手中的剪子,只是后退了两步,两只虎眼一瞪,“嘿嘿”地笑起来,脸上月牙疤也张开了嘴。李老财的儿子被惊醒了不假,但他“啊啊”了两声就昏了过去。
  “你就是小青山上的土匪‘阎王爷’!”陆伟的姥娘瞪着两只凤眼问自己后来的男人。
  “大爷正是,你这女人有野味,大爷乐呵!”姥爷伸出虎钳似的左手攥着姥娘拿剪子的右手,轻轻一捏一拉,姥娘手中的剪子掉在地上不说,整个人儿也到了姥爷怀里,姥爷对着她的耳朵嚷道,“半个月后大爷来娶你!”
  听说过小青山上的凄血盆!有位老者说,凄血盆在小青山东面悬崖边沿,离悬崖只有半步地,两个石匠凿了半个月,它是“阎王爷”也就是姥爷杀人时盛血的器具。姥爷确实用它盛过人血,县志上也有记载,由不得你不信。但它盛的是日本鬼子的血,县志上也有这样的记载。你给我初一,我还给你十五。姥爷就这么个脾气,惹了他你甭想素净。他老人家并非不知道日本人的厉害,也不想招惹日本人,可凑巧的是日本人招惹了他的女人,活生生地用刺刀挑了他的女人,也就是姥娘。听说姥娘被日本人挑开了膛,五脏六腑都跑了出来。据说日本人原本不想跳死她,只不过是想强暴她,没想到姥娘一张嘴要掉了日本人的鼻子,日本人急了这才用刺刀开了老娘的膛。自己的女人叫日本人杀了,此仇不报,还算他娘的爷们吗?姥爷站在姥娘棺木旁,左手提着他几年没见血但仍旧寒光闪闪的长矛大刀,右手举过头顶,对着小喽啰们嚷道。三十多名小喽啰们有的拿大刀,有的拿板斧,还有的握着枪头子,扛着铡刀,一个个右手举过头顶,呼声震天,刀劈鬼子,血债血偿!姥爷和他小喽啰们并非没抢,他们不但有短枪、长枪,还有一挺歪把子机关枪嘞!姥爷就是这个德行,姥娘是被鬼子用刀挑死的,他要用刀剥了小鬼子。姥爷没有下山,这是三当家“鬼难逮”出的主意,他说,杀猪还用着宰牛刀!他自告奋勇带了三个小喽啰夜里下了山,也该着“鬼难逮”长脸,第二天下半夜用麻袋装来了一个日本兵。姥爷当仁不让,他要亲手宰了这个日本兵。第二天吃罢早饭,太阳升起一竿子高,两个小喽啰抬来了麻袋里的日本兵。姥爷扯掉小日本嘴里的臭袜子,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吐沫,狗娘养的小日本,大爷我今天送你见阎王!小日本起初并没害怕,还瞪着一双小黑豆眼叽里呱啦地发了一通牢骚,最后竟恶狠狠地狂叫“八格牙路”。姥爷并非不知道小鬼子骂人,他既没自己还口,更没叫小喽啰们动手,只是叫二当家的“鬼点子”递过来一把杀猪刀,用右手拇指肚蹭了蹭刀印,他又用一条蘸水的半湿羊草包手巾擦了擦刀印的两面,尔后,拿着这把杀猪刀在小鬼脸上来回地蹭了几下。或许是小鬼子这才意识到姥爷真的要杀他,打了一个栗颤,从裤裆里湿到裤腿脚,额头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子,唬腾,麦秸个子似的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别傻站着了!”陆伟的娘甩出一只白袖子搭在在我肩上,“田杰,跟婶子到旅馆囫囵一会去。”
  看着她的一身素装,我的头发梢支棱起来,心里似乎有只乱蹦的兔子,原本想扭身逃走,两腿却身不由己地跟着她拐进了狭窄偏僻小巷,小巷的尽头有一家旅馆。到了!低头走路的我这才抬起头,哎呀!俺的个娘,孙二娘旅馆。虽然里面亮着灯,门却反锁着,我站在门口发愣。不想睡觉了,进去啊!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被谁推了一下,不知不觉中就站在了旅馆内住宿登记的写字台前。老板是个上下一般粗的圆滚汉子,诡秘地一笑,打了一个喷嚏,就一间房里了,天明一百元!
  这不明宰人!
  爱住不住!
  我哼了一声,转身要走。被陆伟的娘拦下。不就是一百元,咱住!我们俩走进房间,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张单人木板床和一床被褥,床头旁是一把咯吱咯吱乱晃悠的木椅子。将就着歇吧,田杰。陆伟的娘安抚着我,孩子,你是知道的,白天是你们的,夜里是婶子的。她说着说着拉开被子放好枕头,还给我端来了一盆洗脚水让我洗脚。她的一举一动都使我倍感和睦可亲,是鬼,也是个充满母爱的鬼!我想。
  我经不起陆伟娘的劝导,主要地是我已两天一夜没合眼了,两眼皮扯不着地打招呼闹团圆。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我咦咦梦语中感觉睡到了娘的怀中,几十年没见的娘的怀中,娘还是那么年轻俊俏,说起话来,还是那么悦耳动听,只不过是她与陆伟的娘一样素衣裹身,双手摇晃着我唱起了睡眠曲:
  噢,噢,睡觉吧,
  老猫来了我打他。
  风不吹,树不摇,
  快快睡着好宝宝。
  “你来自边疆,
  他来自内地,
  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副指导员打来的一阵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甜蜜的梦乡,我闭着眼睛摸起床头上的手机,带着十分睡意接通了来电。副指导员着急中操着聊城方言开起玩笑,“老田,爷儿爷儿晒烀腚锤子么!馁在那合门儿?”
  “大清起来馁咋呼么,俺刚打了个盹,孙二娘旅馆211房间!”我回过去的话阴阳怪气,与他开起了玩笑。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近八点,感到自己的确是起晚了,赶忙披衣起床,脱口喊了声“陆婶”,没人应,便四处看看,陆婶不见了!扭头瞧见床头旁的椅子上放着一个陶罐,陶罐一侧是一包香烟,一包陈旧多年变了色的香烟。我惊愕地跳下床趿拉着鞋,先是捧起陶罐放到有些近视的眼上,眯缝着眼睛仔细辨认,是一罐蒙着一层尘土的酒枣。我知道它是茌平的圆铃大枣,个大核小,脆甜味美,陆伟当新兵时让战友们品尝过,还说家乡几乎家家都有陶罐装的酒枣,等探家时给我们带两罐子酒枣,让战友们尝个够。我抓起一条枕巾擦去陶罐上厚厚的尘土,咬开陶罐口的塞子,果如陆伟所说的那样,清香满室沁人心脾酒香醇厚,别有风味。再看那烟同样蒙一层尘土,烟盒上的字模糊不清,不仔细辨认难以认出是什么牌子的香烟,我拉亮灯,站在床上,凑近灯头,才看出来是云南的“大重九”。
  “对不起了,老田!”
  “说哪去了,指导员!”
  “老了!”
  “老了!”
  副指导员推开门,三两步窜到我身边。我张开双臂,他也张开双臂,拥抱,眼泪扑簌,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互相寒暄问候。松开,各自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对方良久。
  “指导员,你发福了!”
  “老田,你胖了!”
  “陆伟的遗物咋跑到你手里来了?”副指导员可谓是长着一双孙悟空的眼睛——火眼金睛,竟一下子辨认出是陆伟的遗物,“陆伟牺牲后,是我亲自整理后移交给茌平县民政局的。莫非它们长腿了?”
  “可能是陆伟的娘送来的。”我喃喃地说,“是陆伟的娘接的站。”
  “你老田真是大白天说梦话!”副指导员“嘿嘿”地笑了两声,“陆伟的娘不在了有五十年啦。死人接站,鬼才相信!”
  “真的,副指导员,陆婶还告诉我她也是烈士的后代!”我再次强调自己见到陆婶的真实性,并加了句“不信话,你问问店主!他也亲眼看到了。”
  副指导员并没理会我的较真,抓起桌子上的“大重九”塞进衣袋。尔后,他右手提起陶罐,左手拽着我的右手就往屋外奔。副指导员的奥迪轿车早已等候在旅馆门口,我俩一到门口,司机脸上笑成一朵花,侧身打开车门,伯伯您上车!没容我搭话,副指导员就从身后一把把我推进了车的后排座,他随即坐在了我身右侧。他还是当年在部队的那个雷厉风行劲,屁股还没坐稳,就命司机开起了车,快,直奔茌平烈士陵园!
  “指导员,咱别去茌平烈士陵园啦!”车一启动,我就打起退堂鼓。
  “老田啊,你不是专程来祭奠陆伟的吗?”副指导员满脸疑惑地问。
  “陆伟去济宁微山找连长去了!”
  “你别乱弹琴啦,我问你葬在地下的骨灰会跑吧?”副指导员的一双小眼瞪得提溜圆,说起话来,稀疏的黄头发立了起来,歪着头反问我。
  “陆婶告诉过我。”
  “你…你…发哪门子神经,鬼话连篇!”副指导员愈发生气,不但没有叫司机停车,反而叫司机开足油门,加速前进,半个小时赶到茌平县烈士陵园。
  奥迪轿车飞速驶往茌平县烈士陵园方向,我半眯缝着眼靠在车座后背上,副指导员一路上唠叨个没完。他说的话,我十句连一句也没听清,但还是不断地随附着点头、摇头,是,不是,间或嗯上一句。人坐在车上,心却飞向济宁鱼台,总感觉到牺牲的连长和战友们都在鱼台等着我,陆伟还给我准备好了一桌子丰盛的大餐,还要给我来场划拳比赛的游戏……
  “哎,哎,没烧糊涂吧!”副指导员伸出右手捂到我眉头上,“老田,茌平烈士陵园到了,一点也不热啊,下车!”
  走进茌平烈士陵园里,肃穆沉痛的气氛迎面而来,管理人员正张罗着准备召开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悼念烈士大会,烈士群雕塑前已拉起了醒目的横幅,零散的烈士亲属们正在各自亲人墓碑前焚香烧纸钱以寄托自己的哀思,其中不乏有失声痛哭者。看到陆伟的墓碑,我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在副指导员的引导下,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烈士陵园的西北角,陆伟的坟墓就在那里,或许陆伟没有远游!我想,他等待着我的到来。他的墓碑是用80×90的黑色大理石板做成的,上面镶着他的遗像,遗像下方雕刻着他的名字,墓碑旁有颗小松青树。我用衣袖轻轻地擦去墓碑上的灰尘,他的遗像没有丝毫的变化,瓜子型的脸上两个浅浅的小酒窝里仍旧挂着挥之不去的微笑。
  三十年前部队开拔南下云南老山前线前夕连队统一照相的情景浮现在我的眼前,战友们谁都清楚,这次的照片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遗像,照相时大都是绷着个脸,十有八九一脸地凝重,虽然谁都不玛出头猴不愿当孬种。不怕你笑话,说句心里话,那个也不愿把命丢到阵地上。不瞒你说,当时我就不愿照这标准相,老觉着照相不吉利,哪有盼着自己死的,我心里老是犯嘀咕。原本排在我后头的陆伟见我瞎磨叽,紧走一步排在了我前面,回头朝我扮了个鬼脸,分明是笑话我,还是个老兵嘞,照个相还打怯……
  “陆伟,老田专程看你来了!”副指导员边说边将半路中买的水果等祭品摆在墓碑前,他从衣袋里掏出那包“大重九”放到墓碑上,“你小子的‘大重九’,死时没顾得抽,今天就抽个够吧!”
  恍惚间,我看到墓碑的一侧有一条一扁指的缝隙,是陆伟出游后留下的缝隙,我忘了是书本上还是老年人曾告诉过我,魂魄出入只要一扁指的空隙。我更坚信了我的想法,陆伟出走啦!未等“大重九”躺稳,我就把它抓到了怀里,自言自语起来,陆伟不在,陆伟不在!
  “你鬼魂附体了吧是,尽说些不着调的话,快把烟放下!”副指导员随着又补充了一句,“一把骨灰跑得动嘛!”
  “跑了,跑了!”副指导员的一只大手伸到我的怀里,我感到他的手指尖已经触及到我怀中的“大重九”,这是陆伟的,不是副指导员的,我要送给他!我猛地一转身,把副指导员碰了个趔趄,两腿一撂,舞动着双手,高呼着跑出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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