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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品名称:魂魄      作者:唐彦岭      发布时间:2017-03-23 17:35:40      字数:4621

  火车一声长鸣打破夜空的宁静,车轮与铁轨发出沉闷的摩擦撕裂声,伴随着“咣当”一声,火车降速了。
  聊城火车站就要到了!我对面的壮年男子扯起喉咙尖叫起鼾声如雷的同伴,准备下车!
  他的同伴与他尖嘴猴腮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照,别看年龄比他小一截,胡子比他多了去,上等的络腮胡子栽了大半圈,满脸横肉积出了疙瘩,虎背熊腰,是个一米八多的大块儿,看样子足有二百斤,使我想起了水浒中的屠户“镇关西”。他撩起褂子的一角,胡乱地擦了两下嘴里流出来的口水,瞪着一双牛眼,不是还没停车吗,瞎叫唤啥!家里死人了,还是有等着吃奶的孩子!
  明天就是寒食了!
  寒食个龟!“镇关西”牙咬得咯咯地响,络腮胡子颤颤地抖动着,就是这个鬼日子,害得老子少挣一千多块!
  给爷爷立碑,能不叫你来么!
  立碑,净他奶奶的瞎折腾!管屁用,还不如活着时给块糖吃嘞。“镇关西”越说越来气,最后竟骂骂咧咧,人死如灯灭,一把骨头一捧灰,知道个龟!谁见过鬼魂?纯碎是他娘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有些厌倦更有些憎恶,但我更知道自己不是“镇关西”的对手,只好在心里骂了他几句不屑子孙之类的话。难道他知道了,我感觉到有两道恶狠狠的带着锋利刀尖的目光直向我刺来,我打了个寒掺,虽然自己也在聊城下车,但心里却祈盼着客车驶过聊城车站,生怕自己到时身上品尝到“镇关西”的铁拳。我故作镇静,装作安然无事的样子,把书放到茶板上,打着哈欠站起来伸了伸有些酸楚的胳膊,揉了揉眼,但还是没有胆量坐在他的对面,身不由己地走到过道上,在过道上迈起方步逞其“英雄”来。
  两人的对话吵醒了为数不少的旅客,困意未消的人们,尤其是那些未到站的旅客们更显得烦躁恼恨,大都愤愤然,没有谁像我样只发哑巴恨,一个个朝着他们俩个大眼瞪小眼挖。竟有一个干瘪的老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他们的面前,伸出有些颤抖的左手指着他们俩,叫他们积点德,把话咽到肚子里去,还说什么没人把他们俩当哑巴小心阎王爷把他俩打入十八层地狱!我诧异起来,这老头看上去也不过就是八九十斤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样子弱不禁风,莫非是身怀绝技,不然话他竟敢如此!“镇关西”和他的同伴竟成了哑巴。
  “人死了魂是活的,对吗?”干瘪的老头拿起我放到茶板上的书扭过头来问我。
  “……”我是个无神论者从没有相信过什么鬼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吱吱喔喔了好一会儿竟一个字也没出口。
  “哼,人死了没魂话?你看的啥书!”看样子这老头生气了,雪白的胡子挺拔起来,黄白色的眼珠子在有些塌陷的眼窝里滚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俺看的是《死魂灵》。”盯着站在对面的这老头,我如霜打后塌壤在地上的地瓜叶子,萎靡不振,有气无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死魂灵,不就是死了的魂灵吗?”干瘪的老头挺着细长的脖子昂着梆子头,振振有词,“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嘞,书上都写了,还有错么?”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这是我踏上寻觅战友之路特设的手机铃声,我掏出手机一看,是阔别三十多年原副指导员的来电。他是我到聊城要见的第一人,也是我到茌平县祭扫牺牲战友陆伟的向导。我机械地向干瘪的老头点了几下头后回到座位上,慌不迭地按上了接听键,以为是他在火车站出口等急了,未等他开口,就抢开了腔,“指导员吗?您好,俺是田杰,您等会,俺这都下车!”
  “田杰啊,是我!昨天公司有点棘手的事还没办妥,恐怕今夜赶不到火车站接你,你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个宾馆歇一下,明天早上的饭我包了!”
  看来他是心急火燎,我第二句话还没出口,副指导员就“咔嚓”一声挂了机,再按,手机里传出来的是盲音。聊城,我没有亲友,战友只有两个,三十年前还牺牲了一个。我充满了沮丧感。看来火车站上是举目无亲了,上车前设想的几种相见的情形成了泡影。真是出师不利!虽然我临行前也曾有过副指导员不接站的的思想准备,但还是感到突然,心里不免有些后悔。其实,就是副指导员不答应接站,我还是要来的,这是我筹划了三年之后决定的,聊城市茌平是我的第一站,我要首先祭奠陆伟,他是我牺牲在老山前线最要好的战友,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名孤儿。当天我还要赶到鱼台参加老山精神座谈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雷打不动!
  下车的旅客陆续离开了车站,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就连广场上游动的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掮客”也绝望地离开了。我孤零零地站在出站口的门前,表情木然,呆若木鸡,极像是立在车站广场上的水泥线杆。虽是初春咋暖,还有刺眼的高度日光灯相伴,穿着一身冬季棉衣的我仍旧觉得浑身里外上下光溜溜的透心似地冰冷。
  “田杰,你真的来了!”一个略带沙哑陈腐且甜甜的女中音钻进我的右耳。我转了转身,睁开塌拉的眼皮,搓揉了几下疲惫的眼球,定睛望去,十米灯光下站着一位素装裹身的年轻媳妇,头上插着一朵盛开的白牡丹花,俨然白娘子的样子。虽然你看不清她的面庞,但总给人种善良美丽的感觉,使我联想起《白蛇传》的白素贞。我与她素不相识,她竟直呼我的名字,莫非是副指导员的妻子,不,不!绝对不是,我见过,她绝没这么年轻!这能是谁?我十分的纳闷,除了告诉副指导员自己要来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外地的战友。
  “你这孩子,你不认识婶了?”
  “您是……”我的脑浆犹如翻滚沸腾的豆浆咕嘟咕嘟地冲撞击着脑壳,一股股剧烈的热气穿透脑壳,似撒着欢儿的羊群,成群结队地奔突着抵触着我的头皮。头皮撕裂般地疼痛,我抬起右手抓挠着鼓鼓囊囊凹凸不平的头皮,琢磨了好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子卯寅丑来,不自觉地吞吐起来。
  “俺是陆伟的娘,三十年前云南老山战场上照过面!”
  陆伟的娘,鬼才相信那!死人能复活吗?我与陆伟一个班,比他入伍早一年,与他相处的两年里,从没见他往家里写过信,我曾问他二连的老乡咋回事。他老乡反问我,一个孤儿给谁写信?后来,也就是他牺牲的前三天,七班副杨枫找他要烟吸的当天上午,他俩交谈的过程中我听到的。那天太阳毒辣辣的热,整个阵地上像个诺大的蒸笼,我们一个个像蒸了半熟的鸭子一样,糵儿吧唧,横七竖八地萺在猫耳洞。唯独他俩斜靠在猫耳洞出口闲扯,七班副说他是尖刀班,连里第一个死的就是他,陆伟随口说你第一个死俺第二个跟着,七班副雕刻似的脸上爆出几条蚯蚓般的青筋,板着面孔严肃地说,兄嘞,别说傻话啦,哥还要你给哥收尸嘞!陆伟摆摆手,这是命啊,哥!夜里俺梦见俺娘啦,他要俺回去伺候她!那就更不能死了,七班副也像大海里的天小孩的脸,霎时阴转晴,半开玩笑地说,死了,你咋子伺候!不曾想陆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俺娘达俺一从她肚子里跑出来就奔了黄泉……
  阵地上照过面?我再次感觉自己头昏脑胀,似有无数张幻灯片在我脑内旋转飞舞,幻灯片的棱角不时地擦划着脑壳,勾起我残缺不全星星点点的回忆。想起来了,那是“6.11”出击作战的前一天中午,遮天盖地的云雾将老山前线阵地团团包围,整个阵地像似一屉庞大的蒸笼,虽没太阳的毒晒,气温却绝不逊色,起码也有40度,夜里的一场大雨没有使人感到多少凉爽,反倒使人感到浑身黏糊糊的闷热烦躁,即使穿着大裤衩子也会汗流浃背。我们蹲在满是泥水的猫耳洞里做着最后的出击准备。
  “陆伟,你娘来了,快去看看!”连部的通信员猫着腰跑到猫耳洞门口高声喊道。
  “你就大白天里说梦话吧!”班长虎着脸厉声训斥起通信员,“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小陆的娘早就过世了,你开玩笑开得过分了!”
  “班长,真的,陆伟的娘就在连指挥所”通信员满肚子委屈,强力辩白着,“我要说瞎话,天打五雷轰!”
  即使通信员说到这份上,猫耳洞里五个人仍有三个不相信的。看得出陆伟信啦,通信员话没落地,他扔掉手中水壶,顾不得穿上鞋,就光着两只脚丫子蹦跳着钻出了猫耳洞,嘴里喃喃地问,娘在哪?娘在哪?栽着跟头踩着泥泞往前跑。我半信半疑,跟在陆伟的后头,深一脚浅一脚,歪扭着身子向连指挥所跑去。
  连指挥所虽离我班哨位不到五百米,但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战壕里满是泥泞脏水,就是空手行走也要二十分钟左右。今个咋了,陆伟像脚底下生了风似的,赛过飞毛腿,我那,像是被一条绳子绑了双手整个身子脱离了地皮。连指挥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连指挥所比我班的猫耳洞面积大不了多少,也就能容下十人左右。洞两侧有两颗雌雄同株的橡胶树,约有二十多米高。因长时间没割胶,树身子疙疙瘩瘩鼓鼓囊囊,被撑得半死不活,本是盛花期,树冠上细小的树枝横西竖八,有些乏黄的椭圆形小叶中间衬托着几束圆锥形的花絮,稀稀疏疏。陆伟见洞口没他娘,就囤起赤裸裸的肚子,两手扎成喇叭状放到嘴上张开喉咙:娘…娘……声音洪亮急切带着颤抖飞向天空。
  “伟儿,娘在这里!”右侧一颗橡胶树树冠上投下沙哑干咳的声音。
  我和陆伟抬头向右侧树冠上望去,没有看到人,只是觉得有无数条细小的树枝带动着树叶在跳动,好像有只大鸟在枝丫间跳跃。陆伟再次囤起肚子喊了几声“娘”后,恍惚间,感觉到树冠上有个人影在晃动。陆伟拽着我的右手,往树冠上指着叫到:“俺娘,俺娘在树上,快看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除了晃动的树枝什么也没看到,以为是他烧糊涂了,便伸出左手摸了摸他的眉头,他的烧已退了。
  “伟儿,上来,叫娘看看!”
  “娘,俺上不去,你下来吧!”
  “儿啊,你抓着这根绳子就上来啦!”
  我眨了眨眼,我发现一根指头般粗细的绳子从树冠上舒展着弯儿伸下来,绳头落在陆伟身旁两手间。陆伟两手刚一攥着绳头,身子就随着上升的绳子移动着离开地面,未等我伸出手来抓他,他就消失在树冠里……
  “啊牡丹,
  百花丛中最鲜艳,
  啊牡丹,
  众香国里最壮观,
  有人说你娇媚,
  娇媚的生命哪有这样丰满,
  ……”
  自称陆伟娘的女人右手攥着一束白牡丹花哼着《牡丹之歌》迈着轻盈的步伐向我走来,我以为自己遇到了鬼,不由得心惊胆战,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倒退中险些摔倒,她紧走几步拉着了我的手。此时,《牡丹之歌》她已唱完,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我觉得她的脸已绽开成一朵美丽的牡丹花。老山前线橡胶树上我没有目睹到她的芳容,但从与陆伟的谈话里,我隐隐约约感觉他娘死前家里很穷,他娘是犯了疯病后饿死的,死时穿着一件十几处都露着棉花絮子的粗布大襟袄,鞋前露着着脚趾头,后露着脚后跟,裤腿不知被谁扯去了一大截。听老年人说,人死时穿啥,到了阴间里时还穿啥。她穿得如此这般地鲜艳,怎么能够是陆伟的娘!不知是那个冤死的妩媚的鬼。
  “都什么年代啦?你还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她显然是在责怪我,“告诉你吧,俺也成了烈士的后!”
  真是鬼话连篇!我撇撇嘴,心里暗暗地思忖,陆伟的娘咋连辈分也乱了套。
  “临行喝娘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越南鬼子和我“交朋友”,
  土豆、地瓜会应酬。”
  连指挥所洞口外橡胶树下,我正为寻找陆伟的去向而急得团团转。忽然从树冠上传来了陆伟的声音,模仿《红灯记》李玉和唱腔的声音,也是我所知道的陆伟第一次这么嘹亮、雄壮的声音。我抬头往树冠上望去,但见陆伟如一只矫健敏捷的燕子,在树冠上飞来飞去,如履平地,壮志凌云。我以为是幻觉,掏出毛巾蘸了蘸身旁弹坑里的积水狠狠地揉了几下眼睛,再看,心已提到了喉咙眼,奶奶的,陆伟竟站在树梢微枝上向我打口哨,扮媚眼。我两手摆成喇叭状,放到嘴上,对着他蹦着喊,陆伟,快下来,别摔着了!
  我只听见“蹭”的一声,陆伟就从二十多米的树上稳稳当当地落到我的跟前,伸手摸摸,毫发无损。闻闻,陆伟的确有酒味,一股自家酿制的陈年窖藏苞谷酒味,看来是刚刚出土的,不然话他的两手咋会带有泥土气息。没等我开口,他就炫耀起来,娘给他的是姥爷当土匪时亲手酿制的苞谷酒,距今有四十年的光景了,喷香喷香的。他稍微停顿了一回,往自己嘴上搰了两下,看俺这臭嘴光说错话,姥爷哪是当土匪,他老人家是拉杆子打日本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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