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盗墓和郭子(三)

　　(三)
　　“我的小平头好看吗？”我晃荡着刚剃过的脑袋让妈看。同时屋里飘荡着一股淡淡地松香味儿，那是自我头上散发出来的。
　　小平头是郭子爸领我到马跑泉剪的，四块钱。剪完还给我喷了一点能让头发硬硬地东西，郭子爸叫它摩丝。我不知道什么是摩丝，但我知道妈做的土豆丝倒是很好吃。平常我剪个头都是五毛钱，红衣姐姐剪的，她收我五毛是因为她跟妈是同学，别的小孩都一块两块，她只收我五毛。四块钱能剪我几次头？我算不来，大概很多次吧。
　　“嗬，很好看，郭子爸领你剪的？”妈问我。
　　“嗯，郭子爸也剪头了，他的八块钱。剪完给他喷了摩丝，给我也喷了些，你摸，硬的很”我伸着头对妈说，“郭子爸说喷摩丝能让人变帅，但是不能常喷，常喷对身体不好，尤其小孩子，偶尔帅一两次可以，天天帅就不好了。”
　　妈伸手在我头上摸了两把，“嗯，确实硬，这么说郭子爸对你还挺好的嘛！”
　　“是呀，郭子爸很好哎，他不光带我剪了头，还带我和郭子去吃了麻辣烫哪，就在马跑泉街上最后面的那家，郭子爸说最这家的卫生和正宗，里面放的菠菜海带也新鲜，不像其它家的，菠菜都是两天前的，煮到碗里蔫蔫地，没一点味儿，这家的酸辣也够合适，不太辣，够我们小孩儿吃，”我说。
　　“嗨，没想到郭子爸人挺好的嘛，带你做了车，剪了头，还带你吃麻辣烫哪，”妈在厨桌上赶着面说，“怎么？坐车好吗？”
　　我看妈赶着那么大一张面，扑腾腾地，我说，“坐车好死了，郭子爸车开的好快，我坐在前边感觉像飞起来了，我这么给郭子爸说，他还哈哈笑我，说我坐在车里还能飞起来，可我说的是实话啊，妈，我长大了也要开小汽车，就开郭子爸这样的小皮卡，到时候拉你和爸上外边去。”
　　喷了摩丝的头摸起来硬硬地，像爸满脸的胡茬一样。晚上爸回来，我就一头扎进他怀里，让摸我的头，爸摸了一把，问我这谁给弄的，我跳着说是郭子爸给我喷的摩丝，这头也是他领我剪的，花了四块钱，他开车领我去了马跑泉，还带我吃了好东西。
　　“嗨呦，郭子爸对你这么好啊，你感谢人家没有了啊？”爸洗着手说。
　　我摇了两下头，撇着嘴说，“没什么感谢的嘛，我就叫了他郭叔叔。”
　　爸哈哈笑起来，“叫叔叔也行啊，出去对大人要有礼貌，不能喂喂喂哎哎哎的叫人家，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爸，我长大了要开小汽车，开的快快的，感觉像飞起来的那种，带你和妈上外边去，也喷摩丝吃麻辣烫，让你和妈都变帅。”
　　晚饭妈做的是浆水面条，她让爸搬出来饭桌后，就让我去叫郭子妈过来，我顶着脑袋很诧异的问为什么呀？让你去叫就去，哪那么多为什么，把郭子也叫来，妈呵斥我。
　　我去叫郭子妈，进了屋，郭子爸不在，郭子趴在炕上胡乱涂着蜡笔画，郭子妈织着粉色地毛衣，我就鼓着嘴说“我妈叫你们去吃浆水面条，都做好了。”
　　郭子妈很客气的端着妈给盛的满满一碗浆水面，“我这几天老想吃点酸的，你说这回我这个真不会是酸儿辣女吧？”她指着自己肚子悄悄地对妈说，“可怀郭子的时候我是老想吃辣的，这怎么说哪？”
　　“嗨，酸儿辣女那都是老主意了，都不准的，想着我怀丁丁的时候，酸辣都吃的，现在没人信这个了，”妈贴着郭子妈的耳朵根说，“再说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了，生女孩还更富贵。”
　　我和郭子端着同样的绿豆小碗，她不会用筷子，妈就给了她一个铝制的勺子，我们坐在桌前，我看郭子用勺子吃饭太费劲，我就教她用筷子，可是筷子在她手里老是拿不稳，我就说你手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些，手变大了，筷子自然就会用了，现在你还是用勺子吧。
　　自从坐过郭子爸的小汽车之后，我就一直想着汽车这个玩意儿怎么能那么快，还有喷摩丝能让人变帅的话，我想着能再一次坐坐小汽车，但是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郭子爸的身影。我不想问郭子，怕一问她又不和我玩了。
　　山上的苹果该收了，爸没再去沙场，连着三四天都在收满园的苹果。妈眉开眼笑的说，“今年的苹果价钱还可以，应该可以卖上两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对爸晃悠，“到明年卖完再攒一些，我们就能盖新房了。”
　　一听要盖房子，我就高兴地蹦来跳去，我想着我们五个人再也不用挤在一个炕上睡觉了，以后我也可以满炕的做着各种的驴打滚儿而不会挨哥哥的踢了，多么好。
　　最后一天收完苹果，妈给郭子家送了两框，一筐红富士，一筐黄元帅，郭子妈笑的嘴冽到一边，红着脸，一个劲地说着感谢地话。我悄悄地对郭子说，你们吃完这两筐苹果给我说，我家还有好多好多哪，到时我给你拿。球娃家有苹果，我们就没给送。妈说隔日要给耗子家去送，我就叫嚷着也要去。自耗子跟她妈搬走后，我们一次也没见过，倒是耗子妈来过几次，苦着脸跟妈说些话就走了。我想着耗子不知道在老房子里住的怎么样？他的坎肩织好了吗？我们说过要在同一天穿的，没有了老奶奶的叨扰，他玩的开心吗？我不知道。但是耗子妈每次来都苦着脸，我大概能猜到老房子的情况并不怎么好。
　　有次我问耗子妈说，“耗子的坎肩织好了么？”
　　耗子妈笑着摸摸我的头，“一半儿了。”
　　一半儿了，我和球娃的都快织完了，耗子的才一半儿，我想到耗子可能和我们穿不到一块儿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他可能也忘了吧。
　　收完苹果之后的天气凉了许多，蟋蟀呀，蚂蚱呀，蝉呀，叫响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天空时不时的就泛起黑乌乌地云朵，但是也不下雨，晚上坐在院子里，抬头看夜空，有时能看到很多的星星，有时又看不到一颗星星，倒是月亮每晚都很明亮的挂在头顶，按时按点的就亮起来。我想着那些令我头晕目眩数也数不清地星星都跑到哪儿去了，莫非在黑乌乌地云朵后面有像我们这样的房子，它们都躲到那儿去了吧，或许也不叫躲了，它们亮了一整个夏季，现在累了，也该躺到房子里去睡一睡了。星星们也很辛苦啊。
　　一天，我跟球娃和郭子在院子里滚铁环玩，我有两个铁环，一个是爸用钢筋给我折的有水桶盖那么大的铁环，但是因为钢筋太细了，折的又不太圆，所以它老是蹦，滚不了几圈就自己跑到一边去了。还有一个是有碗那么大的一个门环，有大拇指那么粗，因为太重了，滚起来很费劲，但是它很稳，不会无缘无故地自己就跑到一边去。球娃滚的铁环既圆又大，滚起来又快又稳当，声音擦啦啦的也最清响。郭子没有铁环，我就把我的大铁环给了她，让她滚，她不太会滚，而这个铁环又不好，所以她刚没滚两下铁环要么自己跑了，要么就莫名其妙的跌倒了，惹得我和球娃哈哈大笑。
　　我们在院子里比赛滚铁环，三局两胜，谁赢，输的两人得给他一人买一个比巴卜泡泡糖。我们大喊着刚滚了一圈，郭子爸开着小皮卡嘟嘟嘟地就进来了，下了车，很慌张地就进了屋，也没给我们打招呼。我注意到郭子爸的头上居然没喷摩丝，以往都是光光亮亮地，这回头发乱地像鸡窝。我想着一声一声的叫他郭叔叔，让他开车再带我们去一次马跑泉，这回我们不喷摩丝，也不吃麻辣条，只要带上球娃，我们美滋滋地坐上车跑一跑就可以了。
　　郭子爸进去没多会儿，慌慌忙忙地拿了一大包衣服就出来，郭子妈苦着脸出来送，他只是点着头说，“没事的，没事的，只要这段时间风声过去就好了。”同时又转过身来，蹲在郭子面前，用手揉了一把她的脸，笑着说，“要听话啊，爸过几天就回来，到时带你去转。”说完起身的时候又轻轻掐了一把我的脸，我叫了他一声“郭叔叔，”他笑了笑就扭头上了车，发动起车来又从车窗伸出头对郭子妈喊，“没多大事，风声过了就好，别太担心。”说完就把车开走了。
　　我想着郭子爸这是怎么了，风声过了是什么意思？头发乱糟糟地回来拿了衣服就走，也不吃顿饭，不住几天，跟往常回来悠悠哉哉待几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是怎么了？肯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我想着。
　　当天晚上，我们坐在院里刚要吃饭，三个穿着藏蓝色警服的男人进来了，其中一个提着黑色公文包的沉着脸问我们，“这是郭志安家吗？”
　　妈起身客气地说，“不是”，用手指了一下旁边，“隔壁就是。”
　　这是我第二次见警察，第一次见是在马路边上有一个老女人被车给撞了，然后就有五六个警察在那围着，黑压压的，大家都站在远处观望，悄悄地低头说着话，显得很害怕的样子。爸告诉我说，警察分为好几种，有交通警察，治安警察，交通警察是处理交通事故的，治安警察是抓小偷，抓坏人的。我看着眼前这三个一句话不说的警察，不知道是属于交通还是治安。
　　我扭头问爸说，“这三个警察叔叔是干交通还是治安的啊？他们找郭叔叔干嘛呀？”
　　爸突然从没有过的板起脸来，“别出声。”又扭头对妈低声说，“这志安有麻烦了。”
　　警察进去郭子家好长时间，我们饭也没吃，一直盯着郭子家的动静。妈一直搓着手沉着脸喃喃地说，“唉，这是咋了嘛。”过了会儿，三警察一前一后的出来了，那个提公文包的转身严肃的对郭子妈说，“有情况就立马报告，别窝藏。这几天哪也别去，我们还会来的。”
　　警察走了以后，郭子妈就跑过来突然对妈哭腔着说，“这可怎么办哪？郭子爸完了，完了，你说他盗什么不好，非要去盗公家的东西，还转手卖了出去，这是倒卖文物啊，那警察说郭子爸这回犯的够判五年啊，”郭子妈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郭子也吓得哭了起来，一个劲地拽着她妈的衣角。
　　妈皱着脸使劲要把郭子妈拉起来，但是郭子妈就是哭着不起来，只是眼泪鼻涕地说着“完了，完了，这咋办啊。”
　　妈拽着郭子妈，劝她说，“云菊，你先起来，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说不定情况另有变化，那事也不是郭子爸一个人干的呀，你想想，他们一块好几个人，他只是负责挖的，又没亲手倒卖，不会被判的，你快起来，你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啊，”郭子妈哭哭啼啼地看了一眼哇哇大哭的郭子，就在妈的拽拉下慢慢起来，妈把她搀扶到屋里，摆手让我去叫球娃妈，一同过来劝劝郭子妈。
　　郭子家的突然变故着实有点把我吓到了，尤其是郭子妈像疯了一样哭天喊地的样子，这个往日里一贯表现得很沉静地红脸女人，突然一下子就变的疯狂起来，我看着她被自己抓乱的头发，哭得发红的眼睛，衣服也被自己弄得不整齐地穿着，坐在我家炕头上，像失了神一样，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听着妈和球娃妈好心地劝阻，她到底听没听进去？我想没听进去，因为她一直抽噎个不停。
　　我大概明白了郭子家发生了什么，郭子爸干那种活犯了法，要被抓进监狱去，那天他慌慌忙忙地来家里拿衣服，说什么等风声过去就好了的话，他已经知道自己结果会怎样了，他要上外边去躲一躲。警察今晚来干嘛，我也就想到了。我想着郭子爸真要被警察叔叔给带走，那会怎么样哪？爸给我说过，警察抓的人都是坏人，但是郭子爸在我看来也不是坏人啊，他只不过是头梳得有点害怕而已，那是喷了摩丝的结果，可也不坏呀，他那么好的带我坐车，带我剪头，带我吃麻辣烫，告诉我喷摩丝能变帅，吃东西要吃干净卫生的，他鼻子下的那撮胡子看起来是那么滑稽，我老是笑他，我还告诉他说，他开的车好快，我坐在里边感觉像飞起来了，他就眯着眼睛哈哈大笑，胡子在嘴唇上边像条毛毛虫一样抖来抖去，其实，我一直想对他说，郭叔叔，你的胡子好好笑，然后我就想到他肯定会笑着掐我一把脸，我会朝他吐个舌头，做个鬼脸。
　　郭叔叔，你是个好人，警察抓你是错的，我会这么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