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误会

　　No.34
　　“表哥，俺来了！”一声吆喝在院子里炸起，透着亲热和实在。“俺”字夸张着，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驼背的医生也没起身，就隔着窗户吆喝说：“正等你呢，怎么才来！”
　　众人都翘首以待，先看到两个红通通的箱子进来了，“俺姑呢？”一个矮个子青年四下张望着进来了。
　　“在后院呢，走。”驼背医生放下手中的鼠标，站起来前头开路。
　　矮个子青年跟打针的人点了一圈头，脸上的笑别提多实在了。明水也客气地回应他，他微怔了一下，转头追表哥去了。临从门里消失的时候，他又回看了一眼明水，似乎还点了点头。
　　明水也一愣，这个人眼熟……
　　叶溪问：“你认识他？”
　　明水不好意思起来：“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可能以前见过。”
　　叶溪玩笑着说：“估计也是擦肩而过的缘分。再过几年，我们要是还能见面，是不是也这个结果？”
　　明水说：“那得看多少年了。二十年之内估计没事，超过二十年就难说了。”
　　“唉……”叶溪长出一口气，又自嘲地笑起来，“时间改变一切，我算是真真地体会到了。”
　　明水看她有些消沉，忍不住又想多说句。
　　“你想理解吴桐，就要走进他的生活，跟上他的节奏。不然，你对他的行为不可能有正确的判断。这就像瞎子摸象，你会犯以偏概全的错误，生出误会来彼此伤心。”
　　“哪是我误会他啊？现在是他误会我。”叶溪愤懑地说，“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了。”
　　“为什么？”
　　正说话间，但见那矮个子青年又回来了，手里拿着苹果和一角蛋糕。他一迎到明水的目光就责怪起来：“好啊，杨明水，你人高马大的我不敢认了，我这些年也没长多少，你都不认识我啦？”
　　明水看他连名字都叫得顺口，知道这一定是熟人了。他不好意思了，一边打着哈哈说让他想想，一边迅速在脑子里搜索。
　　“我看哪，你也别让杨老师钻闷葫芦，快自报家门吧。”叶溪看明水为难，就把话头接过来。
　　矮个子青年可没明水这么尴尬，他大嗨嗨地笑着说：“他不记得就对了。我本来和他在一块的时间也不长。”
　　他转向明水：“我是六年级从农村转到咱班的，呆了半年就毕业了。牛大鹏。”他把东西放下，握住明水的手。
　　明水一下子记起来了。牛大鹏小时候个子就很矮，调皮，学习跟不上趟；当时数学老师还把班上三个“鹏”罚站，说“‘三军过后尽开颜’，我看你们是‘三鹏过后考零蛋’”。
　　没想到多少年不见，竟然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两个人都笑起来。
　　大鹏的手还没松开，明水觉得那手掌有力、硬实、粗糙，握得紧，透着同学相见的真诚。
　　“瞧我这脑子，愣是没看出来，这回越看越看出小时候的模样了。”明水抱歉地说。
　　“哪儿呀，你是林老师的孩子，我当然对你印象深了。咱班五十多个人，我既不是学习好的，也不算调皮捣蛋的，你上哪儿记住我呀。”牛大鹏头皮铮亮，脖子上金链子明晃晃的，说起话来一副直肠子的样子。
　　“咱班老班长建了个群，就是那个王新丰。现在不得了，初中就到澳大利亚去了，现在有交流项目回国来了，想咱们这些人，就联系我建群。我呢，没出息，好处是腿勤嘴快，认识的人多，就帮着凑合同学，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个人了。这两天酝酿着要聚会呢。王新丰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说要‘酒烹青涩岁月，高歌革命情怀’。”他松开手，拿出手机，“你的号码是多少？我把你加上拉进来。”
　　牛大鹏马上打开手机，把明水邀请进群，并且在群里发言说：“成功逮到杨明水，记功记功！”自己先发了一张大红奖状，接着有李东成、崔世杰、张莉莉发了鞭炮什么的在群里闪动。
　　明水心里热乎乎的，也赶紧问好，几句过后，大家各自去忙，群里才静下来。
　　明水放下手机，这才有机会说话：“你这是？”
　　“这是咱姑家，亲二姑，给你治病的就是咱表哥。你今天可多亏了他。他和我一样，长相不咋地，那没办法，老牛家就没膀大腰圆的，都是浓缩型的。他的技术不赖，方圆几十里地的人来找他看，你今儿算是烧高香了。”牛大鹏边说边起身，“二姑等我吃饭，吃过饭我就走。你们回家吗？过会儿你们两口子跟我的车吧，说定了啊！”他小跑着走了。
　　“看到了吧？误会就是这样产生的。”明水和叶溪都想到了之前正在谈论的话题，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明水接着认真地说：“如果吴桐确实误会了你，你想办法让他明白真相就可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叶溪说：“你这就是标准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事实是，很多误会都是解释不清的，不然就不会有屈死鬼了。”
　　No.35
　　吴桐对叶溪的感情是真的，他一直把这份情当成最珍贵的东西捧在手心里。
　　不管他去哪里，都会给叶溪打电话、留言、发照片、买礼物，和叶溪一起外出，也是一门心思宠着她。在蒙阳地界上，叶溪的标签就是“吴桐从小喜欢到大的女友”。他虽然也在各种场合斜乜着眼看那些香艳的姑娘，但只是看看，从没做过任何过火的事，连说话都很规矩。
　　叶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更珍惜这段历史悠久的感情。
　　但感情并不是因为珍惜就能一帆风顺，对于异常敏感的当事人来说，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自己夸张的反应，热恋的时候是正向的，嫌怨的时候是负向的。
　　去年叶溪毕业，吴桐就想订婚，叶溪没答应。
　　说原因嘛，一是觉得晚不了，二来是这两年吴桐的变化让她心生忐忑。
　　吴桐发了脾气，第一次：“嫌我没文化，判过刑，配不上你，是吧？早说啊！”
　　“我是这样的人吗？”叶溪委屈地争辩，她半点没想过这些，“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从没记在心里，你还记它干什么？！”
　　“你忘了，我可没忘。这街上有的是人看不惯我活得舒服，就靠这事来平衡他们的嫉妒。我不会忘，我就是要活出个样来，让他们连平衡的资格都没有。”
　　“吴桐，你是为别人的评价活着的吗？你踏踏实实做你的事就行了，管人家怎么说。”
　　“好了，别教育我了，就像你比我有多少人生经验似的。不因为这个，那还为什么？”
　　吴桐自认他已经是最尽职的男朋友，除此他找不到别的原因。
　　“吴桐，你厉害，学会发脾气了，订了婚就更该天天打架了吧？”叶溪第一次看吴桐发火，心里发毛，“我刚毕业，想先工作。再说，我们年龄也不大，早订婚干什么呀？”
　　“咱同学都结婚有孩子了，不因为你上学，我能等到今天吗？”看叶溪玩柔道，吴桐话也软了。
　　“噢，人家结婚你就结，那都是初中毕业就开始干活的同学，上大学的都刚毕业，连工作都还没有，哪有结婚的？”叶溪反驳道。
　　“看，还是说出来了吧，你不就是嫌我没上大学吗？”吴桐心里就像被刺扎了下，话就透出了逆反。
　　叶溪隐隐感到，判刑和退学产生的创伤已经成了吴桐的心结，他越是外表张扬，越是在掩盖这份自卑。她刚才的话无意中触到了吴桐的禁区，后悔不迭。
　　人要是心虚就容易出错，往往越描越黑。叶溪接下来就说了一句让她无比后悔的玩笑话：“我可没嫌过你，万一你遇到比我好的，说不定你就后悔了呢？”
　　谁知道吴桐是用哪根筋听话的，叶溪的话给了他这样的暗示：叶溪心里可能有心仪的另一个人，而他，不允许这个人出现。
　　No.36
　　叶溪去找工作，吴桐不同意：“非要去挣那几个小钱吗？”他让叶溪和他一起创业。
　　“你不是讲要以人为本吗？我想做‘我’喜欢的事。”叶溪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定，不肯让步。
　　这就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吧，叶溪在吴桐面前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
　　假如她和吴桐是经人介绍相识的或者是自己拼命追来的，或许还会多一些客气和换位思考。现在，因为心理距离的不分你我，她不会想到自己的任性态度为将来埋下了祸根。
　　结果叶溪在蒙阳一所美术辅导机构中任教，没几天就被很委婉地辞退了。
　　“为什么？”
　　“有领导安排了新人来，用不开了。”
　　其实是——吴桐看到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男人，背后搞了小动作。
　　然后是应聘广告公司，加入高考辅导班，只要是在蒙阳，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叶溪一气之下跑到槐河市广育学校应聘，在那里做了小学部的美术老师。
　　吴桐又跟到槐河。几天的时间，叶溪单位的人就都知道新来的美术老师有一位高富帅的男友。
　　这个愿意当“大男人”的人越来越成为“大男子主义”的实践者，不但对叶溪的一切都意图去包办和控制，而且面对叶溪的反对依然我行我素。
　　“我不想做你的私有财产，我应该有属于我的空间。”叶溪抗议。
　　“如果你想了解我的一切，查我的电话、微信，我会很高兴，因为那正说明你在乎我。我们不就是要心心相印吗？我只有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才能更好地照顾你。”吴桐振振有词，
　　而且吴桐想“通”了，说，叶溪是“吴桐”的女友，不是讲以人为本吗？叶溪必须适应“吴桐”的常态才行，就天天用吃饭喝酒的图片来熏陶叶溪。
　　“连定位都用上了。”叶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