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苏静的心伤
作品名称:浮躁之年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7-03-21 22:11:37 字数:6256
从那次聊天之后,我与苏静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亲密了许多,开玩笑也更加的无拘无束了。她经常跟我说:严炎,其实你人还是长得蛮帅的,就是太矮小了点。而我,也会时不时拿着米尺说:来,哥给你量身高。每每这时,她总是会一阵拳打脚踢。生活里,阳光倒真的渐渐多起来了。
一日晚上,我依旧坐在电脑面前看着小说,听着音乐。苏静打电话过来了,电话那头她带着哭腔跟我说:“严炎,能到镇上来接我一下么?”
“怎么了?”
“你过来嘛!”那边的声音已带着明显的颤抖。
“好!”于是,急忙挂断了电话。到了镇上,再打电话给她。
“来新街口。”那头的声音不再颤抖不止,不知所措。
在街口,看到她正站在三岔路口瑟瑟发抖,双手插在外衣口袋中,有些憔悴的表情上挂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时不时的吸下鼻子,那头烟花式的发型更显凌乱。
“哟,什么事惹得你这么不高兴啊?”我故意拉长了调子,想缓和一下她的情绪。
她什么也没说,坐上摩托车然后对指了指前面“走,喝酒去。”却感觉她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般。
无奈,此刻也只能依着她。桌上,我跟老板说先来两瓶啤酒吧,苏静却突然抢话道:“给来瓶大曲。”老板也在一旁附和着,“是呀,冷冷的天喝什么啤酒。”我心里真想诅咒着这老板立刻马上关门大吉,为了多挣这么点钱,也不看看什么情况,居然什么都全然不顾。不一会儿,酒和菜都准备好了。看到她准备开酒瓶,我急忙抢过来,然后在玻璃杯里给倒了一小半。她恼怒的皱了下眉,举起杯子,我刚举起杯子,她那小半杯白酒已经下肚,然后一阵强烈的咳嗽声。
“喝慢点,再怎么心情不好也不能跟身体过不去,是不?”我劝说着。
“唔...”终于还是爆发出来了,紧接着是一阵哭闹声。我有些不安的安慰着她,可我却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她也只是一个劲的哭着。我惴惴不安的看着周围,老板正用那种不屑于讽刺的目光瞧着我们,偶尔经过的人们也会用稀奇鄙疑的目光在这里短暂的停留下,然后接着离开,时不时的回头再看下。
哭声停止后,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瓶子,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扶着踉踉跄跄她坐上摩托车,幸亏车子后边还有一个后备箱,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送她回家。我骑着车子慢慢在公路上行驶着,她在后边不停的敦促我开快点,还不时的把双手张开,然后大叫,“啊,他不要我了,他要和我分手。”
我啧啧的说“你小点声!”
“怕什么,我都不害怕,你害什么臊啊。”一会儿,她抱着我在我耳边喃喃的说:“严炎,要不你做我男朋友吧?”
我颤抖了一下,“哦,哦。”的应付着。虽然她的话语一向比较出人意外,但这次却真的把我吓了一跳,比之前她突然问我是不是处男时都还惊讶。再怎么个性张扬却也不能把这些话这么轻易说出口呀,虽然我很容易接受了他们这一代的张扬跋扈,放纵不羁,可真在我身上发生的时候,我却还是无法一下子接受。呵,或许这只是她的醉话罢了,只是我自己想多了而已。在她左指右点下,绕来绕去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终于来到了她的家门口。她的家亦和我家一般坐落在山脚下,只是她家附近还有许多人家,不像我家就只有一栋房子孤零零的坐落山脚,房屋面前就是一片稻田,穿过稻田就是那条宽阔的明兰河。下了车,她终于还是吐了。一阵阵的呕吐声之后,伴随着一股刺鼻的酒气。苏静蹲在门前的田埂边,双手撑着额头,我跑过去搀扶她,她又吐了几次,然后摇摇头,在我看来更像是抖了抖脑袋,酒醉后的滋味我深有体会,在车灯的照耀下,我看到了她有些湿湿的眼角,“好点了吗?”
“等等。”她继续以她之前的姿势蹲着,大概过了五分钟后,她走了过来,有气无力的说,“进去吧。”接着,她找钥匙迷迷糊糊的开着门,在车灯的照射下,一栋九十年代典型的一层的红砖瓦房犹如幽灵般的躺在山脚下。门开了,苏静打开电灯,整个大堂在那只微弱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昏晕迷离。高高的梁上一根长长的电线拉着那只几十瓦的灯泡,面朝大门墙下的案几上摆着两张老人的相片,相片前的灰炉里插满了香灰烧尽后留下的香烛。真想不到,她居然生活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中,一种好像完全与她这个人不搭钩的环境中。苏静往左手边的茶几上走去,有些晃悠的倒着泡着茶水,终归是在她家,我也只好在旁边注意着,随时准备保护着走路还有些酿跄的她。这时左边房间的灯亮,一个在微弱的灯光下都明显感觉得到脸色有些苍白的妇人出来了,我想或许是那种神态给人的一种错觉吧。
“妈,你干嘛起来了?”正准备喝茶的苏静带着疲惫的声音问道。
“不是和隔壁的小英一起出去的么?”
“哦,我临时有点事,叫她先骑着车子回来了。”
“这位是?”她望了望我。
“她是我同事,今晚我们同事几个聚了下,喝多了点,所以叫他送我回来了。”
“你好,伯母!”我没有拆穿苏静的谎言,有些局促的转身说道。
妇人只对我微笑点点头,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对苏静说,“人家到家里了也不知道泡杯茶。”说然,就带着笑脸走到了茶几边,熟练的装上茶叶,泡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端给了我。
苏静坐在她母亲的背面,对我做了个鬼脸,瘪瘪嘴,害得我接过茶杯的时候差点笑出来了。我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椅子上,正当她要开始“查”我户口的时候,苏静走了过来,“妈,你看你就只披了件外套,你的身体本身又不好,当心着凉啊。他只是我的一个同事,等下就要走了,现在已经很晚了呢!”
妇人抬头看了看挂在墙壁的老式挂钟,唠叨句:“也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呀。”然后停止了那盘查似的提问,回到房间去了,熄了了灯。一切都让感觉有些不真实,总有一种使人阴森的感觉。喝了那杯热茶之后,我亦告别了苏静,离开了那座让人觉得有些不安的古屋。
出了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事情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好久没有在这么深的夜里走在这乡村路上了,刚才的事情真的整得我脑袋都有些发晕了。路一直在山脚下延伸着,延伸到国道上,颇有条条大道通罗马的意味。一边是黑幽幽的山林,种着许多的果树,一边是已经收割完的稻田。夜黑得那么深沉,那么浓重,摩托车的灯光在这山脚的路上似乎那么的微弱,仿佛立马就要被他完全吞噬一般。苏静那天的话又回荡在我耳边,想起那天看着她时候的想法,才觉得在现实面前我们的那些豪言壮语,那些诱发我们积极向上的哲理学问,不过是一个华丽的摆设而已,就像樱花一般,艳丽而凄伧,终究不会太长久。其实,生活中每个正常人都会有自己想法,只是看在现实面前我们能经得住多久不被恶魔所吞噬,特别是在这个虚华的年代,这浮躁的岁月。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照样正常上班。早晨苏静送报表过来的时候,脸色带着明显的憔悴,两眼还带着倦怠的神情。早晨,没了往日片刻的热闹,老王看着安静得有些反常的苏静说:“丫头,咋啦?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没有呢。”苏静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等老王签好名字之后就快速的离开了。
老王看着苏静离开的背影,不晓得咕咕噜噜的嘟噜了一句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只当自己没听见。吃过午饭,我从食堂出来,走到厂门口,准备散根烟,这时苏静走了过来。惨白的脸色配合着一头爆炸式的红头发,此刻显得特不相称。
“去走走,好吗?”她几乎是带着哀求的目光跟我说。
我点点头,此情此景似乎也容不得我不答应了。
“昨天真的谢谢你了。”她低着头,望着地面静静的走着,两只手背在后面,一副少有的娴静的模样。
“没什么,昨天要是再多喝点的话,恐怕你都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抿着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我昨天没说错什么话吧?”她试探性的问着。
“你的话一向都出人意表的,应该说你昨天没说什么正常的话吧!”我嘿嘿笑了笑,“不过昨天你母亲...”说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二,明显的就是明知故问嘛!
“恩?”她想了想,然后拍了怕脑袋,“你看,我现在头都还有些痛,反应迟钝了咧。呵呵,我母亲就是这个样子,更何况我之前从来没有让男生送我回家过,所以...不要见怪啦。”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侧过脸看了看我,然后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我抚了抚额头先问道。
“还是你先说,你先笑的嘛!”她又耍起赖来。
“就是想起前几天你的一番话。”
“想到一块了,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不过,说的时候我是真的相信它的哟。那时,我仿佛真正的看透世间的许多事情,只是做的时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此刻想想,我好像觉得我跟我那位初中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嘛!我们都只是在生活而已,我们都无权力说别人的,因为我们往往前脚刚刚讥笑完别人的愚昧,无知,后脚就立马跟上去犯同样的错误了,中间就连一个过渡体都没有。”
“这或许只是大家面对生活时候的一种正常表现罢了,所以也无所谓了。”
“那为什么生活中总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唠叨别人闲言闲语呢?”
“这就是生活的本身的问题了,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所以我们可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但是自己一定要控制好自己。”
“类似的话听过咧,可是谁又能生活中完全的做到呢?”
“是啊,应该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做得到吧!”
“那我们刚才的谈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又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回到厂里的时候,苏静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两个人在厂门站着,看着远处山坡上一座座的坟,凌乱中而略显整齐。两个人一下子都肃静了起来,也许当任何人看到那种死人之地勾起了脑海中某种联系之后,都会或多多少的肃然起敬。那是一片死人之地,那里才是存在着真正的永恒,尽管他们也迟早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但是他们曾经在宇宙中存在的生命轨迹的结束却会永恒的定格在此!
“神茶!”苏静突然的说道。
“恩?”我疑惑的偏过头,琢磨着她那飘逸而又带跳跃性的思维。
“我一下子想起了以前父亲所谓的神茶了。”
“什么茶?”我依旧是一知半解。
她双手擦在大衣袋里,痴痴的望着对面远处的山坡,山里的风吹着她那红彤彤的头发,已经能够明显看得到红色下青黑的发丝了。
“母亲的身体一向都不是很好,糖尿病缠身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病症。每次一发病,很容易就会晕厥过去,甚至还出现过休克。发病的时候,父亲就会泡上一杯茶,在门前摆放一张高高的长凳,然后打上半筒米,插上几柱香,虔诚的跪在前面,嘴里念念有词,估摸着也是请求老天爷保佑母亲不要死之类的话吧,我就守在床边不停的叫着母亲。每次,当父亲端着他乞求到的神茶过来的时候,母亲也正好刚刚苏醒恢复一点点过来。后来,父亲就还真一直相信了神茶的功效。”说完,她笑笑,颇有带着自嘲的意味,“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只是你母亲现在病好些了么?”
“去年去省城大医院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医生说是胃病。开了一些药回来,吃过之后,将近一年没发了。想起以前每个一两个月就要发一次病的时候,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吓人呐!没查清楚病情之前,一直以为母亲得的是心脏病之类的,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胃病上头的。你说这也奇怪不,怎么就一胃病母亲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我摇摇头,“这或许就要去问医生了,我想可能跟你母亲的体质有关吧。”
“其实我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母亲了,最对不起的也是母亲。母亲生下我之后由于身体的缘故就已结扎再也没有要孩子了。父亲是老实巴交的人,也从来未有任何的异议。可能由于我是最小的孩子,我在家里得到的是万千的宠爱。初中毕业成绩平平,我不想去上农村高中,要去读中专,母亲什么也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于是我就去了省城一所不知名的学校,可是三年过去了却只换来了一个满头红发,生活和生物钟都紊乱的女儿。我停留在家,母亲也不说我什么。母亲很要强,尽管身体不怎么好,可是为了家计,她经常会去做一些上狗尾草(一种烟花的名字)药的活儿。你知道的,上药又多危险。冬天温度低,顾忌倒少一点,可是到了夏天就不一样了,母亲经常是晚上八九点出门,到第二天清晨才会回来。看着母亲不要命的奔波,我的心真的很痛,可是生活中我却又过着不是穷人家孩子般的生活。在读大专的时候,我经常会和我的室友以及同学去蹦迪,去疯狂。我喜欢蹦迪时那种忘我的感觉,喜欢被淹没在疯狂的人群以及震耳发溃的音乐中。最疯狂的时候,我们宿舍的几个女孩子连续一个星期去KTV包夜,那阵子基本上就是白天睡觉,晚上休息调整,午夜开始我们的生活。明知这不是我应该去做的,是错误的,至少对于我这样的家庭来说是错误的。可是我毫无办法,不能自己。不好办呀,严炎!”
“反正我们都无法做到那个心中最完美的自己,又何苦去想这么多呢。随心所欲的生活。”我套用她自己的话总结着,“不过,我只见过连续网吧通宵的,像你们这样连着通宵唱歌的倒真是第一次听说。你们去那里就只是唱歌?”
“对呀,就只是唱歌啊!”
“那你们唱歌一定很厉害咯。”
“那还用说,我跟你说,我那群姐妹里个个唱歌都很厉害呢。特别是有个唱张惠妹的,那简直是一模一样,基本上很难分清原声与伴唱的声音哦!”说到这里,苏静显得有些兴奋起来,然而当她的话语停下来,思路从所说所想的过去回到现实的时候,旋即眼神又黯淡的下来,“其实,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个时候真的很累啊。那些日子,我们每个人人看起来都病怏怏的,脸色苍白,精神疲惫,就算没有去包夜,我们整个人也是无精打采,昏昏迷迷的。”
“其实,沉迷与堕落带来的身体的伤害,比起工作上的要大得许多,它们给你带来的仅仅只是精神上得满足。”
“那工作上给你带来的就是精神上得折磨了?”她木木的看着我说。
“我想,也许两者精神上带来的结果都是一样吧!”
“哦!?”她哆着嘴,疑惑的望着我,“那是什么呢?”
“精神上的麻木咯!”
“也不完全对哦,严炎。至于为什么,一时半会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我们迷失自我,亦或许是我们都没有很好的坚持住我们自己的内心吧。总之,矛盾啊。”苏静无力的叹息着,这个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切。
山里的风吹着着实有些凉,我们躲进了厂门口的一个小小的商店。商店是门卫开的,门卫是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中年人,在厂里呆了也有好几年了。商店很小,一个冰箱,后面紧促摆着一个货柜架,上面放着的主要是包装麻辣之类的东西,柜台和冰箱中间刚好够一个人横着移动。老板正坐在里间悠闲的看着电视,看到有人进来,懒懒散散的走过来,问需要什么,我要了一罐可乐,苏静则问有没有冰激凌,老板咧咧嘴笑笑,“开什么玩笑,现在都什么天气了,我的冰箱都没插电了。”
“唔!”苏静最终还是在柜台上挑了一瓶水蜜桃。做完我们这笔小买卖之后,老板无聊走开,又无聊的看电视去了。我和苏静在门角边拿出那些专门为顾客准备的矮凳子,坐了下来。她一边喝着汽水,一边无聊的拨弄着她那长长的竖起的头发,时不时的把前额的头发往下拉着,那些前额的刘海已经长过眼睛,快要到鼻子了,她啧啧喝着水无聊的看着,“等再长点,换个发型。”
“怎么?不喜欢这发型了?”
“也不是,只是突然想稍微改变一下罢了。严炎,说老实话,你喜欢我现在的这个发型么?”
“刚开始觉得很新奇,特别。但是看久了之后也就习惯了,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觉得那就是一款普通的发型罢了。”我继续喝了口可乐。
“没了?”
“没了。”我扭过头看看她。
“哼!”她似乎有些恼,然后抬起手看了看她手中那个过时的电子表,然后急忙的向经理的办公楼奔去,不过跑的时候还不忘回过头对我说:“谢谢你咯,严炎。”
我只是对她莞尔一笑,然后走向了我和老王的车间办公室。
尔后那段日子,苏静渐渐的变化了许多。不再那么大大咧咧,随随便便,嘻嘻哈哈了,然而那种个性张扬的性格却依旧,或许那时她们那一代骨子里的东西吧,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但是,那段日子我隐隐约约看到的是一个外表个性不羁,内心却是细腻幽静的女孩。因为,在她欢乐的笑语的空隙,我能看到一丝情不自禁的无意的呆滞偶尔的在她脸上停留。兀然才发现,不知几何时我已用着她跟我讲过的方式看着周围的人。有时,真的搞不明白,我们自己说的话不知是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亦或者是另一个自己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