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花 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校花 作者:徐伟成 发布时间:2017-03-21 20:11:31 字数:4249
正月十五,我们十几个同学约好,早上八点在我们厂家属院门口集合,我到楼前车棚子里取出自行车,看见大门口王大力戴着棉手套和孙有炳打闹,我屁股坐在大梁上单脚滑轮来到他俩面前问:“这帮怎么还没来?”孙有炳躲开一拳说:“再等十分钟,不来就不等了。哎,罗娟英说不去了。李小燕又找她去了,到底今天去不去?”
我说:“你要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说:“这话怎么讲?”
我说:“你不是跟李小燕家住前后院吗?”
他说:“你还跟周红是街坊呢。”
他说这话是揭我的伤疤,我因为给周红起外号叫周嘎巴儿,被她哥给了两大耳刮子。
我红着脸说:“小怂,找抽是不?”我俩你一言我一语逗话,旁边有几个同学帮着腔,霍国强问郭永利和王大力:“白丽、杨英、钱君英她们不都说去吗?怎么一个没到?”
郭永利说:“我出厂门时看见白丽了,她说,等钱君英呢。”正说着,王大力喊:“她们来了。”
钱君英她们骑到我们前面说:“不是等罗娟英我们早到了。”
罗娟英说:“她死活让我去,走吧。”
我们十几个同学先后上了车,浩浩荡荡奔漷县杀了下去。霍国强和郭永利在前面撒把骑着车,不时地打几个呼哨。
拐过木材厂,清冷的阳光照在头顶,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带着风从我们旁边飞过,我们时不时躲着交汇的车流,孙有炳在外手石子路上压了一块石头,他一拐车把裤腿卷进了链子,他左晃右晃,杨英尖叫着躲着,王大力骂着孙有炳。
“你他妈腿还没麻秆粗呢,跟上吊的绳子似的,玩什么飘呀!”大家听了发出一阵阵笑声。
孙有炳说:“我从来不跟傻冒说话。”
王大力说:“我正相反。”
孙有炳空滑着轮下了车,我也跟着停下,一只腿跨在大梁上说:“没事吧?”他说:“没事。”一边说一边用手擦着油泥。他扬起头,牙上带着血说:“这怂前两天在霍国强家说你耍鸡贼,说你抠逼嘬手指头。”
我说:“我怎么嘬手指头了?”
他上了车蹬起来说:“上次你开支请大家去北海公园玩没叫他呗。”
我紧蹬两下车说:“哦,没叫他就抠,我没叫的人多了。”
我俩追上大部队,王大力用眼睛斜楞着孙有炳。为了把话岔开,也为了灭灭王大力的锐气,我说:“刚才过木材厂门口,地上还有那么多鞭炮,今天他们厂没少放呀,你们厂今天放的人多吗?”我问这句话就想寒碜寒碜他们厂,他们厂上海人居多,生活比较细致,让我们厂子人说就是抠逼嘬手指头。他们厂每年买炮的人不少,但就是点到为止,一家买上两挂小鞭,几个二踢脚,一块钱左右搞定。我们厂一般家庭也要买三块钱的,像刘强他爸,四分钱一个二踢脚一买就一百个,三毛二的鞭一买就十挂,有时候还买六毛一挂的小钢炮,天女散花、钻天猴,一买就十来个,仅他一家就得花上十块多钱。我一问这话红旗厂的同学都不吭声了。
过了土桥霍国强说:“咱们不走漷县,从漷县去许各店就绕了。咱们从前面的路口下道,上运河大堤,直奔里二泗庙。”
我们车队跟着霍国强上了大堤,一上大堤有北风的帮助我们骑的更快了。路两边的钻天杨傻大傻大地立在堤路两边,我觉得特像通州农民的写照。通州大多数农民那个年代一天也就挣七八毛钱,这是不错的村,不好的村出一天工挣两三毛钱。对岸的堤路两边也是两排白毛杨,坡上荒草一片。河岸两边是一片一片农田,田边堆积着一片片鱼鳞状的残雪,树和村庄星星点点在田野里田野里兀立着,那时的村庄和土地一个颜色,全是土坯房,砌砖的房子很少,现在城里人说的原生态在那时比比皆是。
适才冰冷的太阳有了一点点薄如蝉翼的暖意,堤上的树影在石子路上结成网,我们一行人鱼一样在网中游戏。河里的水百分之九十已无影无踪,河道里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微型景观。它们和空气一样,缓缓地向东流淌。此时,河道里有十来个孩子,滑着冰车在追逐,冰面上发出轰轰的声响。霍国强在前面骑着,并不时地指指点点,我们朝着他指点的方向望去。远处有个比民房高出半节的三间灰瓦房。这三间房肯定是里二泗庙无疑了,它坐北朝南,有人说庙都朝南,而且是正南,这种说法没人考证过。大家可以信,可以不信。庙的前面,有几十棵松树,一人搂不过来,庙前有一片空场,空场上人头涌动,鼓乐震天。
我们先后下了河堤,霍国强下了车,给大家叫到一块说:“咱们待会看表演,我想选一个责任心比较强的人看车,我推荐一个人。”我听霍国强一说,马上说:“我给大家看车。”大家一听笑了起来。“我想选一个人和我一起看车。”我看着罗娟英,罗娟英瞪了我一眼。霍国强说:“看车哪里有女的看的,孙有炳,你眼睛大,你看车最合适。”罗娟英看着我,把嘴翘起,一手推车,一手向我摆手,我们把车全放在庙前的松树下。霍国强带着几个同学,转着圈找空隙向里挤着,孙有炳看着霍国强的自行车,上去就给挡泥板一脚。我说:“嘿,别踹坏了,呆会儿走不了了。”说着我把挡泥板向外掰着。
孙有炳说:“让我到前头挤去我还不爱去呢,震的心脏直扑通。”
我弄好挡泥板,撮着手心的泥土问旁边的一个老头:“老大爷哪有水能洗手呀?”
老者指了指大庙说:“里头有口井。”我说了声谢谢,转身进了庙,我擦着湿手回到车前,老大爷朝我说:“这学生,县城里来的?”
我说:“您眼睛可够毒的。解放前做过地下党吧?”老大爷摇摇头说:“地下党没干过,地上的龙糊了一辈子。”他说着指着人群里舞动的龙,嚯嚯大笑。他从腰里抽出烟锅,在旁边的松树上磕了磕,完了将烟锅杵在裤带上的烟荷包里挖着烟叶,盛满后并用另一只大拇指按着,将烟袋叼在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上。
我问:“老大爷,这龙都是您做的,您有什么凭据?”
他听了我的话,神采奕奕地说:“你看龙不管它怎么舞,眼睛永远朝我看。”我看着人群里舞动的龙,还真是的。这条龙就像教我们美术的刘老师屋里挂的一幅画,不管你在哪个角度看,那个少女总瞧着你。
我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老大爷,嗯,是不一般,手里拿着珐琅彩打火机来回转动,头上包着一块青丝巾,上身一件黑色对襟棉袄,不知什么料的。下身一条灯笼裤,脚下一双薄底快靴,和人群里的表演者一个打扮。看着这身打扮,我服了,这绝对是一个舞龙教父级的人物。你想想,在那个年代,哪有农村老头穿这个打扮的?
“老大爷,您什么时候上去舞舞?”
他说:“别急,表演一天呢,我这把年纪凭心气,舞也就舞上十分八分的。刚才你们说的不错,离着太近,时间长了,心脏受不了,看舞龙一定不要近处看。近处看热闹,远处看门道。你想,一条龙最少十二三米。呆会儿马头村表演的龙有十七八米,他们舞龙和小车会同时表演,号称龙车会,你就是再长两只眼睛,能看得过来吗?现在表演的是张各庄的,看!两面鼓,四副钹,两副镲,一面大锣,过一会儿牛堡屯的表演家伙什更多、更热闹,你根本看不过来。”
我说:“大爷,各村舞龙有什么不同?”
老大爷听了又嚯嚯大笑起来:“没有区别叫龙灯会吗?张各庄的表演有龙甩尾、龙打滚、盘龙窝、二龙戏珠、二龙戏水、龙过背、二龙闯江洲、金龙盘玉柱、龙绕沙滩,其中龙绕沙滩就与本村所处河滩的地理环境有密切关系。马头的表演有三十多个套路,有龙翻身、单跳龙把、双跳龙把、龙劈叉、串花篱笆、钻黄瓜架、亚龙尾、钻龙头、龙双绞、龙打挺、龙过桥,其中龙过桥是架一座一人多高的道具木桥,在桥上表演龙过桥,桥下表演龙盘柱和龙戏水,这个表演和马头村环境也有密切关系,马头以前就叫码头,村中桥桥相连,明朝修的桥就有三座……”
老大爷的讲述让我不时地点头,我问大爷:“庙宇应该是肃静庄严之地,走会为什么在庙前呢?”
老大爷说:“你说的不错,不过,每年的二月二、三月三、五月十五、六月二十四都属祭祀起会,祈求上苍赐福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时遇到旱、涝、病虫害年头起会次数就不定了,每次起会就在庙里,关于正月十五这个喜庆之日起会为什么在庙前,还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老大爷正说着庙里响起了吊筛低沉的“哐——哐”声,听到筛声,大家都转向庙里。大爷说:“马头的表演开始了。”话音刚落一条近二十米的大龙从庙门鱼贯而出,龙的身下藏有九人,一名执球人,乐队也有九人,大鼓两人,大钹两副二人、大镲两副二人、小镲两副二人和吊筛一人。这条龙和一般龙有所区别,一般龙都以黄色为主调,这条龙是以蓝色为主调,在急促的节奏中它涌入人海,刚才表演的黄龙和蓝龙打了一个照面,翘起尾巴,蓝龙舔着黄龙的尾巴欢送退场,引出观看人群一片欢笑声。
大爷说:“他们村舞到结尾时就要进各村舞了,边走边舞,谁要想让在家门口舞,就在门前摆上茶桌,如果你们晚上不走还能看到点灯夜舞。”
关于大爷说的夜舞我那天没有看到,二十年后我去农村参加一个活动,才亲眼见了夜里表演的龙灯会。夜里舞比白天不知好看多少倍。龙的每节里点着蜡烛,前头持彩绸的龙珠里也点着蜡烛,引导着舞龙动作,引者和舞者相互配合,红红的龙珠像一团火球,在夜里有章法地游动。黄亮的龙身,调皮贪婪地随着龙球起舞,围观的人群手执荷花灯,没有灯的穷孩子用棍扎一个玉米骨,沾上煤油点上,火苗在村街上一窜一窜,有亦真亦幻的感觉。
霍国强他们望着走会的人向进村的方向舞去,纷纷回到车前,开着自己的车锁。我说:“孙有炳可没跟我一起看车。呆会儿再看车,谁爱看谁看了。”
孙有炳说:“你们院看车棚子的老太太,一个人看几百辆,这几辆还用两个大老爷们看。”
我一想也是,我看着霍国强把罗娟英的车子搬出来,放在罗娟英手里,我也将我的车子挪开,把钱君英的车子搬出来,交到她手里,我随着霍国强他们后头骑着车进了村子。
这时村子里炸开了锅,七八个村表演队同时起舞,谁的队伍围观的人多,我们就跟在谁的后头。我们在觅子店踩高跷表演队前停下来,霍国强数着人头,一个个叮嘱别走散了。
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表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以前看的都不纯正。一年级时看过一次孙悟空打林彪、叶群、吴法宪、李作鹏,上中学看过孙悟空打王张江姚四人帮。那时打的恶狠狠的,这次打的从形式上看很有艺术感。白骨精死时很可怜很凄美,我都为白骨精气的不行,这么美的妖怪在世界上有那么几个怎么了?
小车会表演形式虽然简单,但很有意思,车前一人拉车,帮车二人,车里的男青年化妆成小媳妇模样,手持花扇,脸上贴一个大膏药,将车系于腰间。上有车篷,下用帘围于地面,左右各画一个车轮,一双假腿盘在车上,手舞花扇。
我们最后看的是叉会,因为叉会是在前领路的,也叫开路会,叉会顾名思义就是一头三个齿的叉子,耍叉好的人是手脚并用,叉子围在表演者身体前后左右飞舞,就像粘在身上似的。叉会表演都是多人在耍,有人扔叉,有人接叉,互相传递,用脚踢叉,反转身用脚后跟把叉踢出。听霍国强说,西鲁村有两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儿能从庙的山门里面隔墙把叉踢出来,外面的人用脚接住,再把叉踢回墙里。霍国强说的这个故事我想可能是他姥姥告诉他的,他姥姥是远近闻名的大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