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交响曲（11）

　　（33）
　　吴丽贪婪地看着这双儿女，几十年来所忍受的委屈和贫穷似乎在此刻得到了安慰，孩子是自己梦想的延续，只要孩子能脱离贫穷，离开黄土地到更大的世界生活，就是最大的成就。
　　老王是个不善表达的男人，与孩子的关系不是十分亲密，小时只有拳头与他们沟通。有一天老王突然发现孩子长大了，个子已经超过了自己，这让他有些惊慌，于是和孩子说的话更少了，仅限于问候吃饭没有，再复杂的就没有了，通常这时妈妈吴丽就会把话接了过去。
　　夫妇俩看着姐弟俩打心眼里开心。唯一遗憾的是王小宁的工作没着落，之前很多人来说亲，可是听说小宁没分配，说亲的人瞬间消失了，连常来串门的李婶也不再登门了。
　　吴丽不是没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可又不能当着小宁的面说，她知道这孩子生性要强，如果知道这些又不晓得心里该有怎样的煎熬。
　　可是女孩子青春就那么几年，不能因为找工作的事耽误了一辈子的幸福。吴丽积极地托熟人给小宁介绍男朋友，想早点寻一门亲事，好让孩子过上安稳的生活。
　　今天，小宁正好回来，夫妻俩商量着跟小宁提这事。可看着小宁逐渐拧成结的眉心，吴丽不敢再深讲了，默默地等着小宁表态。
　　气氛冷了下来，王小宁咬着嘴唇挤出几个字：“再等等！”
　　听到这三个字，吴丽知道多说无益，连忙给小宁夹菜。
　　晚饭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气氛中结束了。
　　第二天上午，王小宁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林州上班，就走时，她看到江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方芳家门口前进退两难，正在踌躇之际，他抬眼看到王小宁，眼神里有惭愧，有失落，有为难，有尴尬，有无奈。
　　王小宁心生同情，爱情还没弄懂，就被逼着走向婚姻，突然间她不再排斥江伟，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寻求爱情的平凡人而已。
　　王小宁同情的眼神深深刺痛了犹豫不决的江伟，他迅速转身离开了。可紧接着，王小宁便挨了个狠狠地白眼，白眼的主人就是工作已分配到位的方芳。
　　王小宁没理她，径直走了，心里想：爱一个人就可以折磨一个人吗？
　　乘车快到单位了，想着今天不用上班，没事可做，忽然间王小宁心头空落落。
　　王小宁就这样流浪在林州的各条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看着高楼大厦，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走以后的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自己的爱情，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婚姻，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家。
　　“丫头，你在这瞎溜达什么啊，喊你半天也不理人啊！”
　　“肖俊？”
　　“是我。把嘴合上，林州又不大，见到很容易，不用这么吃惊吧。”
　　“呵呵，我是高兴！”
　　“是吗，既然见我这么高兴，怎么不来找我，听说你在林州上班啊！”
　　“我，我，刚来不久，有点忙——所以——我其实——真的——想找来着。”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舌头快打成蝴蝶结了，我知道，你需要时间。”肖俊满眼关怀地说道。
　　尴尬、无奈、彷徨、满心委屈无处诉的王小宁听到那句“你需要时间”时，泪水崩溃了，她慢慢走到肖俊面前，头轻轻抵在肖俊的胸前，由无声抽泣渐渐嚎啕大哭。
　　肖俊片刻吃惊后，轻拍着王小宁的后背，任由怀中的姑娘肆无忌惮地哭一回，全然不顾来往行人质疑的目光。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时间如水从指间流过，王小宁卸下了全副武装在肖俊的怀中哭成了泪人。
　　肖俊紧紧拥着怀中这个外强中干的姑娘，心中升起异样的情感。
　　王小宁想到自己失态了，低着头不敢看肖俊，也不知说什么好，一脸的羞涩，肖俊似乎又看见了几年前初见的 那个文静敏感的王小宁，记忆迅速被拉到了1998年的那个瞬间。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在水井旁地竭尽全力拽着绳子，倔强地用自己仅有的力气卫护着自己的尊严，一旁的人哈哈地笑着。肖俊快步上前拽起绳子，把水桶拎了起来，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羞涩地看着肖俊，脸蛋红到耳根。
　　想到这，肖俊忘情地抬手撩起王小宁额前的头发别到了耳后，深情地看着面前清秀的姑娘，疼爱之情油然而生。
　　“你在这边上班吗？”王小宁打破了尴尬问道。
　　“哦，我来帮个朋友办点事，就在前面的饭店，说来你也认识的，龚集农中的同学杏儿。”
　　“记得，好久没见她了。”
　　“走，一起去，同学见见面挺开心的。”
　　“嗯，听你的！”
　　俩人来到紫葡萄大酒店，很快找到杏儿。
　　一身银灰色西装套裙，黑色的皮靴，白皙的皮肤，绑着精神的马尾，未语先笑，一袭淡淡的香水席卷而来。
　　活泼的杏儿又多了分成熟。
　　三人聊了很多很多，王小宁很开心，年轻人在一起总是充满激情，况且王小宁流放自己太久，迷失了自己。
　　杏儿如同一面镜子，照醒了王小宁，打击让她停留在了过去，身心的割裂让她忘记的追求，忘记了快乐。
　　傍晚时分，杏儿送二人到门口，杏儿自然地拉着肖俊的手，有说有笑告别着。
　　王小宁还没搞清自己是何时让肖俊走进了自己的心，可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又必须把肖俊从心里赶走。
　　肖俊坚持要骑车送王小宁，杏儿也一再叮嘱要保证小宁安全返家。
　　告别了杏儿，肖俊带着王小宁徜徉在林州的大街上，夜晚的风吹在俩人的心中，也吹开了俩人心中爱情的花。
　　只是，一朵正在盛开，一朵正在凋零。
　　（34）
　　今天是周六，照例是初二的作文课。王小宁将改好的作文本发给孩子们。孩子们认真地看着评语，并不时向巡视的程教授请教。
　　在他们认为，这些肯定或鼓励来自程教授，他们很享受被在乎被肯定。
　　为了让这些学生不断有进步，王小宁认真，仔细地批改，不放过任何一个小问题，再把每次作文的问题总结出来反馈在每个同学的作文成绩记录本上，当然，孩子们看不见这些，而是给程教授用的。这样，上课的时候，程教授就能有的放矢的解决问题了。
　　“程教授，我有问题。”一个短发的小姑娘举手道。
　　程教授无暇分身，递了个眼神给王小宁。王小宁会意，走到女孩的面前，问道：“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我问的是程教授不是你！”女孩挑衅道。
　　王小宁冲着小姑娘淡淡一笑，道：“明白，我是程教授的助理，你看他现在分身乏术，我先帮你解决问题，如果不行再找他行吗？”
　　“你行吗？”小姑娘对王小宁上下打量了一番。
　　“咱先试试吧！”王小宁不温不火地回道。
　　其实，王小宁何尝不知，这小丫头是存心的。年纪不大，倒先沾染了以“貌”取人的恶习。
　　是啊，自己一身自制的羽绒服，谈不上什么款式，可很暖和，是前几天妈妈托人捎来的。可这件衣服在这小丫头看来肯定是土到掉渣吧。
　　王小宁没对小女孩的轻视做过多的回应，当然，王小宁的帮忙也没有博得这孩子的好感，这在王小宁也已成为一种习惯了。
　　以前的王小宁只是在政治课本上看到类似城乡差别的字眼，而如今她充分体会到了城乡差别的现实意义。
　　在城市里，当你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你的简朴就是中露怯的寒酸，而你在城市争得一席之地时，寒酸和邋遢也可能变为一种时尚。
　　对于这个城市来说，王小宁尚且归为寒酸一类，那也就谈不上被尊重了。
　　每次上课之前，一旁等候的家长总会问上几句，“你是助理？”“你什么学历？”“你那个学校毕业的？”
　　比起这些动辄就是物理教授，大学校长，企业老总，王小宁就好比一粒尘埃，无足轻重。
　　可他们却对孩子作文本上的红字无比敬畏，大加赞赏，奉为圣旨。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倾注心血的评语、修改建议都是出自他们身旁这个不起眼的姑娘之手。
　　工作就在这样的日子中进行着，明天就是旧历年的小年了，王小宁问过，小年不放假，腊月二十七才能回家。
　　“小王啊，过来一下。”程教授小声说道。
　　“什么事啊，程教授。”正在电脑旁忙碌的王小宁问道。
　　“小点声，来一下。”
　　“好的。”
　　两人来到小客厅，程教授关上门，掏出50元钱递给王小宁。
　　“这是？”王小宁不解。
　　“你收下，今天不是小年嘛，算是福利。”
　　“谢谢程教授！”
　　“小点声，别跟马阿姨说，知道吗？”
　　“程教授，这怎么可以……”直觉告诉王小宁这钱不能收。
　　“我……”王小宁还未说完，程教授拍拍她的肩头开门走了。
　　而刚从卧室出来的马少兰若有所思地看着王小宁。
　　分明是劳动所得，可收的怎么如此“名不正，言不顺”。
　　王小宁总觉得哪不对劲，手心里的50块隐隐地烫手。
　　这揪心的50块。
　　傍晚时分，王小宁忙完手头的活，起身告辞，马少兰没像往日一样亲切地叮嘱一句“路上小心”。
　　王小宁心里更不安了。
　　回到出租屋，王小宁赶紧拨通了姑姑的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姑姑。
　　“小宁，钱你先收着，但以后减少单独与程教授在一起的机会，马少兰问起，你照实说。再有，告诉程惠说妈妈让你感谢他们夫妇给的福利。”
　　一听姑姑的话，王小宁知道50元钱就像个随时引爆的雷，搞不好就会引火上身。意识到事情的复杂，王小宁不免多了几分提防，更加小心谨慎。
　　小年夜在囫囵中过去了。
　　春节越来越近，天气也愈加寒冷，即使围上围巾，套上手套也无法抵挡风的刺骨，风一吹，皮肤就发紧，连笑容都是僵的。
　　腊月二十五，旧历年的最后一次授课了。王小宁下午早早地准备了材料。
　　看着天上铅灰色的云，望着口中呼出的白气，王小宁搓了搓手，跺了跺脚。教室的门还没开，她又不愿到程教授家等，只好站在传达室的墙根下避风。
　　“亲娘啊，不会下雪吧！”王小宁担忧地自言自语。
　　实际上，王小宁很喜欢雪。每年的冬天她都会穿上妈妈的大皮靴跑到屋后的田野里疯跑，踩雪，再打上几个滚，然后冒着热气跑回家被妈妈大骂一通，可还是乐不可支。
　　可今年不行了，王小宁怕它下，一下路面就会结冰，骑车更难，便宜的早点和盒饭也没处可买。
　　眼见到了年关，农民工多已回乡过春节，卖吃的人越来越少，吃的问题再次考验着王小宁。
　　教室的门终于开了，王小宁冲了进去。
　　自从做了这份工作以后，王小宁倍感孤独，没什么朋友，仅有的两个同事，一个辞了，一个因为兼职也不常见。工资又低，生活成本又高，一切压的王小宁喘不过起来。
　　唯一让王小宁觉得开心的就是肖俊隔三差五地来看望她。
　　几个月以来，王小宁努力地克制着对肖俊的情感，但事与愿违，肖俊像常青藤一般缠绕在王小宁的心头。
　　肖俊常来看王小宁，但每次见到肖俊对王小宁来说也是种煎熬。肖俊身后永远跟着杏儿，杏儿单纯热情的大眼睛跟着肖俊的一言一行，眼里也没半分对王小宁的反感和厌恶，或者说杏儿的眼里只有肖俊。
　　这更让王小宁对自己的情感深感罪恶。
　　一个是事无巨细关心着自己的肖俊，一个是热情执着爱意满满的杏儿。
　　前一分钟，站在自己身旁的肖俊眼神、动作里都传达着丰富的讯息，后一分钟他又会和身后的杏儿亲亲密密一同挥手跟自己告别。
　　王小宁很迷惘，在她的眼前李子航的故事又在重新上演。她迟疑了，退缩了。
　　王小宁只是想单纯地喜欢一个人，而不用隔着一堆闹不清的人和事。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春节了，到了冬季天黑得更早，小宁下班显得更迟了。下班后，回家的路上只有清冷的路灯陪着她，有好几次吓得她喊出声，后来她就唱着歌给自己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