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高宗闻捷报龙颜失色

　　这日，高宗皇帝正在后御花院和宫女嫔妃等，在太监们的侍候下喝茶聊天赏花儿呢，突有黄门太监送来加急快讯：
　　前线告捷！岳家军在朱仙镇歼敌数万，俘敌两万五千四百，缴获帐蓬、马匹、辎重、兵器等无数，四太子兀术兵退五百里。此一战令鞑子兵闻风丧胆，成了惊弓之鸟。请圣上下旨，命令大军即日渡河讨伐金兵。
　　赵构闻听此讯，不露声色，面沉似水，心中却暗暗敲起了小鼓：昔日他的亲老子父皇那个爱画画的赵佶临朝，老家伙除喜欢赋诗作画，还有许多爱好，比如说老婆就娶了不老少。女人的功能嘛，有道是鸡多了蛋不愁，龙多了雨水足，因而他们弟兄姐妹王子公主林林总总据保守统计大约也有三十二男二十二女之众，权且还不包括流失在宫外的野种（如李师师之流所生）以及当上太上皇之后又临世的等。
　　弟兄伙里他是最不起眼的小九儿，封号一个小康王。他小时候一直身体不好，大概是皇父希望他康健一些吧，所以才取了个“康”字。再说他们弟兄的名儿上都带有一个“木”字，就像他爹那一辈都带个“人”字一样。大哥是赵桓，后来爬到欽宗位上，就是北宋最末一个皇帝了，大哥之母显恭皇后王氏。老二叫趙柽，早死，封袞王三皇子趙楷，封郓王，母懿肃贵妃王氏四子趙楫，也是不长命，封荊王。老五子乃趙枢，封肃王。六王趙杞，封景王老七趙栩，封济王八王爷叫趙棫，封益王，母贵妃刘氏。最后第九子也就是他了，瞎猫碰上个死耗子，老爹给他取了上“构”字。未料这一构构出半壁河山。孰不知人算不如天算，金能克木，大哥坐上皇位一年多点就遭遇金兵犯境，和父王太上皇一道被摅去到金邦那边坐井观天去了。
　　坐上庙堂之后，他也曾打发人请了两位大仙为他各打了一卦，其中之一高人说幸亏他的名讳上有个勾字，金勾勾金。此勾非是别勾，出自又非金，反过来又高于金，即便不能降金起码也可以打个平手，所以才有今日临安之苟且小安。之二说此勾虽好毕竟与木字相连，终被金字所克，不如将此构改为“尻”字稳妥。高宗忙问其详，之二大仙解释道：“皇上排行为九这就不说了，所谓尸者，上面一个尸下面一个死（繁体），去掉死字加上九字，此为不死之兆，可保圣上千秋大业。”赵构（尻）皇上沉吟了半会，猛省道：“两位大师之言甚合朕意，以后就在殿前做事吧！至于名头俸禄这个自然不会让二位吃亏。”因此，后来赵构也叫赵尻。
　　天上掉馅饼的事也并非决无仅有，金兵过黄河时他就是因为出了一趟公差才免于被捉和皇父皇兄皇后皇什么的同去北方受苦。如其不然，不说才能高低了，就按论资排辈吧，天子传位尤如猪八戒撒尿，啥时候也决不可能淋到他小老九的头上啊！况且他的生母，非嫔非妃，只是个寻常宫女，没名没份的。老王爷一次酒后没有拿住性子不小心和一个宫女亲热了一回，才有了他娘由地到天的锦绣前程，才有了他的一条小命，赵家弟兄伙里有他五八没也四十。像他这样的人能坐庙堂，南面称孤，无疑于太阳西边出，黄河往西流！什么狗屁靖康之难？于国家江山社稷可能算是难吧，但对于他老九来说，哼，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哩！半壁江山就半壁，拾个皇上当当，也不枉了来世一场！赵佶的嫡亲传人就剩他一个了，他不出头谁出头？
　　金兵不舍，屡次犯界，无奈他也着人做了一些象征性的反抗，仅此而已罢了。家狗撵狼，只不过是撵出大门为止，万不可追得太远。试想如追狼进山，独力难支，到了狼窝遭群狼攻击会是一种什么结局？当然还不仅仅于此。构儿是老九，自然常有些小九九在心中。
　　凭心而论，岳飞是员猛将，不仅猛，而且足智多谋，忠心可嘉。然而飞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矣！倘若由他一意独行，捣黄龙固然是好事，扩大了疆界，巩固了帝位，少了北方金鞑的骚扰，至于迎回二帝嘛？后果就不好多说了。
　　试想到了那时，岳飞决非今日之岳飞，功高震主，名满华夏，他赵构皇帝说了还能算数吗？父皇加上皇兄，两个太上皇，国出三日，哪个可以更放光芒更出采呢？
　　赵构思忖再三，胸中主意已定，他决意召回岳飞，这个仗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打下去了。有半壁河山也比将来有朝一日被赶下台去，当了阶下囚、断头王的好上几千上万倍。自古皇家最无情，为争王位断手足，血溅内宫的例子太多，不胜枚举，不能再犹豫了。
　　高宗想罢，立刻下旨宣秦桧。
　　秦桧乃是钦宗时的状元公，文采上想必高人一等，听说书法差了一些，不过长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还有个乖巧玲珑的老婆，这都是他的优势。老婆无名姓王叫王氏，按理说应叫秦王氏才对，后随先帝一起被掳往北国。虽未曾受到坐井观天的厚待，但也吃了许多苦头。北鞑子皆是马上夺天下，向来不优待文人的，全都是王氏的功劳，凭她一张俏丽无比的脸，加上两片薄肉刀片儿的功夫，和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勾搭套上了关系。这个四太子爱美人更爱江山，忍痛割爱，为了做个内应，竟让他夫妇二人全身子回到故地。
　　有道是被俘之人不可重用的，这个道理连后世威虎山的土匪头儿座山雕都明白，赵构皇帝既然贵为君王怕是不会不懂。当然，在皇上面前靠王氏的风姿万万是不可能的，赵构美妃无数，更兼有一些身体上的原因，对女人兴趣索然，因此可以断定这一招不灵。那么究竟秦桧是怎样博得赵构的惺惺相惜呢？大约是各有所图吧！金兀术想让秦桧做内应，赵构也就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索性就重用秦桧做他的内应了！秦桧从北国来，自然清楚一些鞑子王的喜好，要什么给他就是了。赵老九又没有什么大志向，划江而治也行，偏安一偶也可，实在不行躲到某个小岛上都行，大小让他做个皇上就可以。
　　秦桧被连夜宣到，先是战战惊惊，伏地磕头起来，毕恭毕敬地站立一旁。
　　赵构命太监给丞相看座，秦桧的半个屁股似挨非挨地贴到宫女们日间曾经坐过的绣墩儿上。
　　“前线打了个胜仗，爱卿听说了吗？”高宗皇帝耷拉着脑袋，不动声色地问道。
　　“刚刚听到，路上有不少人熙熙攘攘，还有人燃放鞭炮。”秦桧两眼偷偷去看赵构的反映，赵构的头很低，他没看到。
　　“依丞相之见呢？”赵皇上冷古丁冒出这么一句。
　　“臣以为、臣以为……”秦桧没有摸透主子的底，所以不敢乱发言，只好按常规路子走，“微臣以为，朝野上下是应该大大地庆贺一下的。”
　　“突然有三日高照在空中，你不感觉到别扭吗？”赵构此话有此言不由衷，他宛若无事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陛下您的意思是？”只这一句圣言，秦桧便猜出八九，索性他就单刀直入。
　　赵构侃侃言道：“朱仙镇一战，势如黄河决堤，势不可挡。”
　　“是的，是的。”秦桧不肯多说一个字。
　　“灭金鞑、捣黄龙，迎回二帝当然是好事，不过到那时岳飞功高震主，飞扬跋扈，皇家姓啥可就难说了。”赵构适时地转过面孔，两眼直直地瞅定秦桧。
　　秦桧不禁心中一紧，手心里冒出些许冷汗，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老奸巨猾的他岂能不懂？君命不可违，将相互攻讦，历朝历代，历来如此，不算什么，因而就附和道：
　　“这个岳飞，实在是不好说……”
　　“丞相但说无妨。”高宗皇帝鼓励道。
　　“这个人很有野心哪！”
　　“丞相的根据是？”
　　“前不久我看到他写的一首词，让人不寒而栗呀！”
　　“有那么严重，爱卿不妨念给朕听听。”
　　秦桧从袖筒里掏出一卷字画，轻轻展开，送到皇上面前。赵构龙目微启，只见上面写道：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看罢，赵构微微一笑道：“狂生酒后胡言，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陛下且莫把他当成书生发癫，这里头文章大着呢！”秦桧解释道。
　　“那你说说看？”
　　“前头几句，怒发冲冠，仰天长啸，说明这个人的野心太大，年轻人有点志向，这就不说了。中间一句，他只记靖康有难，怎不思康王南渡之大业呢？只说先皇不管现皇，有这样的臣子吗？最关键的是他要乘机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赵构似有所语，道：“爱卿继续讲。”
　　“所谓朝者无外乎临朝，天阙那是天子的住所，他要朝天阙，用意何在，不是真相大白了吗？”
　　“朕闻人说，他脊背上刻有精忠报国四字，不会轻易背叛朝庭的吧！”赵构此时其实心议已决，故意试探秦桧道。
　　“陛下不可被他的假相蒙蔽，文身刺青，向为民俗，并不代表本意。臣又闻街头小儿语：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是什么话？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天下之士皆为王民，何有岳家军一说？”秦桧言之凿凿，忿忿言道。
　　“如此说来，容留此人借伐金为名，倘一日成了气候，如养虎为患，日后必成大害，孤欲除之，丞相何计之有？”赵构有些把握不住自己。
　　“不难，”秦桧暗喜道，“陛下速传圣旨，令岳飞单骑回朝复命，商议讨金大计。”
　　“他若违命不遵呢？”
　　“反了他了？那时陛下更有话可说了，先撤他的军职，再断他的军粮，全国传发通揖令，捉拿反贼岳飞，不怕他上了天去？”
　　“这当然是好，不过是下策。最好是岳飞傻乎乎地自己送上门来，这个人决不能留于世间，不知丞相可以定他个啥样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随便搜集他几条莫须有的罪名，就足可以要他的小命了。”
　　“‘莫须有’，”赵构听着新鲜，急忙打断问道，“何为莫须有？”
　　秦桧笑道：“陛下见笑了，这是微臣杜撰的一个专门对付岳飞的词，莫须有就是说可有可没有，让天下人去猜吧！”
　　赵构皇上不由击掌大笑：“丞相真不亏是萧何重生，想那韩信，用兵如神，足智多谋，欺无敌于天下的楚霸王如同小儿一般，但最终却是死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萧丞相之手。岳飞之事就交给丞相你了。”
　　“遵旨。”秦桧不失时机地趴到地下磕头谢恩。
　　“朕这里有二十四道金牌你明天着人骑快马分二十四路一股脑儿发了出去，圣旨怎样写你再琢磨一下字眼吧！总之是说些好话，不要让这小子察觉出什么。”赵构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几句。
　　“陛下但请放心。”秦桧说罢，爬地下又磕了个头，方才扭屁股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