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暑假（二）

　　于二气喘吁吁，刚进村口就被留在村里的女人们围住了，李母也赶紧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神色慌张，眼里早已蓄了一泡泪，看见自己的家人，就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凄凄然说到:“明家的老小子没了，天热，和几个男孩儿去东山沙坑洗澡淹死了，一下子就滑入了坑底，没了影子。后来雇了人，乘船打捞上来的。”李奶奶刚听完第一句，就愣怔在那里，随即落下泪来，“哎，他妈可咋办啊？”三个孩子也满面惊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总觉得是在做梦。明家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年长的几个都已经结了婚，只有小女儿和明五还没有结婚。明五生得很壮实，今年刚刚十八岁，是秋菊的小学同学，春天已经定了亲事，小情侣关系很好，有望在秋天谈婚论嫁，昨天晚上，秋菊还看见他拉着女朋友的手，在篱笆旁边热洛地聊天。怎么今天就没了！秋菊第一次感觉到了人世的无常，也深深体会到了面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傍黑儿的时候，李父和乡亲们都陆续回来了，明五的母亲也被小女儿搀扶着回来了，可能是眼泪流干了，目光呆滞，神色木讷，她一定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她最小的儿子还会拉着他心爱的女朋友，在家里进进出出。旁边的小女儿却是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神色悲凄，秋菊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着这一切，眼泪无声地滑落。“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望着这母女俩愁云惨雾，秋菊第一次懂得了，生离总能再见，死别后会无期！
　　李父回到家里，满脸疲惫，秋菊打了盆水，先让父亲洗了脸和手，大家才一道走进屋子。李父坐在炕边，端了秋菊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才哑着嗓子开了口，“拉回来了，停在南岗子上，明天打算拉到北岗子去火化。”说到这儿，李父顿了一下，又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但是这得从村子中间穿过，村里面有人反对，说这对村里人不好。可是明五的母亲决不同意在南岗子火化，说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北岗子，大家不忍心违背她，最后只好同意了。”北岗子连绵二十几里，植被茂密，南岗子只是一条龙脉，不过十几米宽。李家村就坐落在两个山岗之间，有一条路穿过村子，连接着南北两个山岗。秋菊记得明五生前确实喜欢去北岗子玩儿。李父说完不再言语，继续喝茶，一下午了，他渴坏了。秋菊赶紧拿来茶壶，又给李父的杯子续满了水。李奶奶皱着眉头，缓缓地开了口:“确实有这么一说，听老一辈子讲过，人死在外面，如果穿过村子，会对村里人有影响。”李奶奶说完也沉默不语。说是这样说，可是谁又能忍心为了这样一个流传下来的老规矩，去阻拦刚刚经受丧子之痛的一位母亲呢？！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男人们帮忙把明五拉到北岗子上火化了，骨灰也没有收，一个人就这样归于尘土了。后来明家人举家搬迁，可能只是为了离开他们的伤心之地吧。
　　世间有些事真是无法解释，没出三年，秋菊又先后失去两个同学，和明家在一个纵轴线上，村里人说，都是没遵守那句老话，坏了规矩所致。明家后院姓时，一个寡母领着四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三个男孩儿，负担太重，大小子是秋菊的小学同学，很小就务农帮忙养活家人，可能是觉得压力太大，前途渺茫，就喝了农药，当时没有死，在床上躺了一周，呕吐物自家的狗吃了都药死了，寡母和赤脚医生也没想到他是喝了农药，后来用车拉着想去吉星镇医院看看，却死在了半路上。又过了一年，时家后院，秋菊的张姓小学同学，也在沙坑洗澡时淹死了。李家村很小，老明家前院没人家，后院就两趟街，纵向就这么三户人家。大家都无法相信这只是个巧合，一时人心惶惶。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儿，秋菊的暑假生活多了一抹忧色，也暂时忘记了于雷同学，一走到篱笆边，总能想起那对牵着手的恋人亲热说话的情景，想着物事人非，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后来她就只窝在屋子里看小说，很少到院子里走动了。
　　8月末的天气已不再那么闷热了，伏天结束了，秋菊也要开学了，小姨已经去苍山一中报到了，开始了她的教书生涯，24号李母特意杀了只公鸡，留了两只大腿儿，给秋菊炒了一大瓶子咸菜准备让她带到学校慢慢吃，后天秋菊就要开学了，她明天就得反校了。李母把剩下的鸡炖了一大锅蘑菇，这是她和秋菊在林子里采来的，秋菊很喜欢吃，下了一场雷雨，蘑菇就争先恐后地长出来了，农村人最不缺的就是这种老天恩赐的美味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饭，秋菊要上二年级了，家人都不像她刚开始离家时那么担心了，加上小姨也工作了，李家的负担瞬间感觉轻了很多，李春扬上高三了，吉星高中很难有考上学的，接下来一定是要复读的，李春柏却是相当聪明，又是一块好料子，李父李母信心满满，希望将来他可以读一所好大学。
　　25号清晨，阳光明媚，和风惠畅。李父把秋菊送上了开往柳林县的汽车，盯瞩了几句要好好学习的话，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车开动了，秋菊望着公路两旁无尽的绿色，心早已飞到了柳师，于雷一定返校了，经过这一个假期，秋菊也算终于想明白了，她喜欢于雷，见不到他时心里很想念他，既然于雷那么喜欢她，就答应他吧。她实在找不到要拒绝他的理由，她决定跟着感觉走，下了决心之后，她反倒轻松多了。
　　一路上一直在想着于雷，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驶进了柳林县车站，秋菊提着包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门旁边的于雷，她瞬间下意识地红了脸，于雷立即迎了上来，伸手接过提包，把秋菊领到了一边，放下提包，从自己的手提袋中拿出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瓶子，递到了秋菊的手上，“这是送给你的，暑假里每天都很想念你，实在想得厉害的时候，就折一颗小星星放在瓶子里，还没开学，瓶子就满了，再也放不下了。”于雷幽幽地说道。秋菊接在手里，瓶子里是满满的一瓶用彩纸折叠成的小星星，很精致，上面还写着两个字母，L.J.,后面还画着一颗小小的红艳艳的心，里面还掺杂了一些已经干了的满天星，秋菊的脸更红了，这两个字母的全称就是LoveJu,满天星的花语是：清纯、关怀、思恋、配角、真爱以及纯洁的心灵。秋菊想起关于满天星的那个凄美的故事，深深地看了一眼于雷，她不会让于雷单恋她一生，只做她生命里的配角。她要给他答复，虽然他还没有问。想到这儿，秋菊看着于雷，认真地说道：“于雷同学，我同意。”说完急忙转身就走，于雷一下愣住了，什么意思？忽然他恍然大悟，这是答应他了，他强忍住要跳起来的冲动，嘴角轻轻扬起，快步跟了上去，和秋菊并肩而行。一路上，秋菊低着头，只看着路面，于雷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秋菊看，只要看见她，他的眼里就什么也装不下了，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她！这个姑娘好像瘦了一些，心里这样胡思乱想着，脚就踢在了马路牙子上，这是第几次了，他低头看了一下，改变了一下脚的方向，抬头继续注视着他的心上人。秋菊注意到了这一细节，默默地走到了他的右边，却不忍心苛责他一句，看就看吧，都快40天没见到了，她理解他，其实说句心里话，她也想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瞧上一会儿，可是她就是不好意思抬头，索性让他看个够吧。他们就这样一路走进了柳师的丁香园，大家看着两人的奇怪神色，都觉得既可爱又好笑。于雷的铁哥们儿，同一个寝室的张林大剌剌地走了过来，拍了一下于雷的肩头，大声嚷嚷道：“咋了，魔障了？”说完哈哈大笑，于雷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张林，他这一路上只是机械地跟着秋菊走，他的眼里只有她，具体走到哪儿了，他根本不知道。看到张林才反应过来，这是到学校了，心里却还在嘀咕着，“这段路怎么会这么短呢？”笑着打了声招呼：“嗨，林子，别来无恙啊！”“无恙无恙！”张林表面上在回答于雷的话，眼角余光却瞟向秋菊，秋菊的脸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她一把夺过自己的提包，快步向寝室走去，张林望着她的背影，附在于雷耳边轻声说：“搞定了？！”于雷笑了笑，推了他一把，便伸出手搂着张林的肩膀，向他们的寝室走去。
　　张林一进门就兴奋地嚷嚷开了，“今天晚上于雷请客，哈哈。他的‘马拉松’提前结束了。”大家听了热烈鼓掌，欢呼，“请客，请客......”寝室立刻开了锅。虽然其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于雷的寝室是个小寝，房间小，只有八个人，这几个铁哥们儿对他和秋菊的关系，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无疑对他们来说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还没开学，学校也没有晚自习，于雷出钱，几个人到了体育场旁边的小馆子，喝了一顿啤酒，之后又去了学校旁边的录像厅，看了一宿港台片，大家才算饶过于雷，第二天,疯玩儿了一夜的小哥几个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没精打彩地去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