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饭店、发廊和歌厅让林区小镇充满生机

　　第一章饭店、发廊和歌厅让林区小镇充满生机
　　当两千响挂鞭、几十支“二踢脚”在景阳饭店的门前和上空炸响，几十位宾客一齐举杯，向总经理祝贺林业劳动服务总公司开业的时候，马宝林才真正理解了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深刻含意。摆放在门口两侧的花篮，地上散落的鞭炮纸屑，宾客们劝酒的热情豪爽，服务小姐添酒上菜的殷勤奔忙，甚至地上的空酒瓶被踢倒碰碎，桌上菜汤酒液的四处流溢也都显示出一种开放搞活的气氛，令人兴奋，令人陶醉。林业劳动服务总公司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应运而生的。它不但把林业局的改革推进到一个新阶段，简直还把景阳镇的经济和居民的生活推进到一个新的时代。
　　林业劳动服务总公司是林业局第一家，也是景阳镇最大的集体企业。它包括景阳饭店、景阳宾馆和一个木材加工厂。景阳饭店是它的代表，是它的门面。而这个门面又处在景阳镇中心的景阳街上，这就足以说明它在景阳镇经济生活中的地位和影响了。饭店的服务小姐都是在镇上挑选的漂亮姑娘，虽然还免不了乡土气，脚上穿的还是布鞋，但打扮的可是不一样了，大红袄，大花裤子，头发都烫了卷儿，嘴唇抹得鲜红，头上还都戴着那种帽子——老乡们叫它作牛逼朝天帽。那本是国民党和毛子兵戴的，现在戴到小姐们头上了，也没有人说不好，倒增加了几分媚气。
　　进入九十年代以来，景阳镇上开业的大小店铺有如雨后春笋。临街住户的门窗全被打开作店铺的门面，挂上了匾额。再小的房屋也要腾出一间开店作生意。人们对搞活经济的理解就是想办法挣钱。作生意的越来越多了。国营商业效益不好，发不了工资，鼓励职工自谋生路。提前退休的、辞职的、停薪留职的纷纷扔掉铁饭碗下海。镇政府在景阳街东面开了大市场。可是大市场里装不下这么多的商品和作生意的人，路边也摆了摊子。从火车站拉脚过来的毛驴车走到这里，车夫都得下来紧紧地抓住驴笼头，小心翼翼地通过，免得踩了脚下的货摊。
　　在形形色色的饭店、食杂店、服装店、照像馆、煎饼铺、小吃部当中，沈香兰开的“兰香发廊”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了。不但租用的房子好，收拾得整洁，匾额也与大多数店铺赭色的牌子不同，是蓝地烫金字的，显得十分亮丽。光顾的客人都是着装时髦的妙龄女郎。四十岁的老板娘风韵犹存，常往门口一站，自己设计的漂亮发型就是活广告。
　　王培先开的“半仙诊所”与“兰香发廊”相毗邻。诊所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包医百病，妙手回春”八个大字。王培先西装革履，佩着真丝领带和金色的领带卡，稀疏的头发油光发亮，比退休前在林业医院作负责人的时候神气多了。沈香兰是林业局第一个提前退休的。王培先是景阳镇上第一个穿西装的。他们两人成了林业局和景阳街上人们效仿的楷模。
　　牛贵芝开的“贵族歌舞厅”虽然不处在显要位置，但它一开张就受到全镇人们的瞩目，在镇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它在景阳镇是独一无二的，相比之下连沈香兰的发廊都有点黯然失色。它的五颜六色的彩灯把庄稼人晃得眼花缭乱。它的叮叮嘣嘣近似疯狂的音乐和歇斯底里的歌唱，把年轻人撩拨得心神不宁。它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而全不顾对它的诅咒。在一家接一家的商业店铺之后，它以独特的、不容抵御的方式最终打破了小镇的封闭。现在，人们渐渐接受了它，并且也离不开它了。年轻人有了个好去处。爱情从这里萌生，情侣在这里留连。就是那些除了干活别无所好的人也觉得生活充实了，至少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个话题。黑夜变得不那么漫长和寂寞了。
　　
　　当陈小秋决定开饭店的时候，她发现景阳镇的这条主要街道景阳街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店铺占满了。最早的国营百货商店虽然还占有一席之地，但在这些一天天兴旺起来的私人店铺的包围之下，它已被冷落了。它的营业员，年轻一点的都自己开店去了。剩下的老营业员无精打采地伏在柜台上聊天或者向外面看热闹。新近开业的景阳饭店和景阳宾馆后来居上，门面是最大的，房子是最好的，占据着景阳街最好的位置。那是林业局办的集体企业，财大气粗，让周围的那些店铺相形见绌。即使是这样，小秋也并不灰心。既然沈香兰、牛贵芝能开店挣钱，不信她陈小秋就不能。她不想开发廊和歌厅。她要开饭店。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朝代，人总得吃饭。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总比唱歌跳舞和做头发的时候多。
　　小秋拿出了这些年来的全部积蓄，又向别人借了点钱，经过一个月的筹划，她的“丰收饭馆”在景阳街的拐角处开张了。饭馆虽不大，但在景阳街上也算独树一帜。它和别的饭馆不同，不但卖猪肉，还卖狗肉。它的门面也不一样，在普通平房门前装了一个具有俄罗斯风格的尖顶门楼，屋脊很高，房顶陡峭，涂着鲜艳的彩色油漆，看去十分别致。
　　
　　这是个星期天。丰收饭馆里的客人络绎不绝。
　　临近中午，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从北街开到了饭馆门口。它那横冲直撞的架式和震耳欲聋的声音，引得饭馆里的人一齐伸脖子往外看。停车以后，从拖斗上跳下两个年轻人径直往饭馆门口走来。拖拉机手关了车随后也跟了进来。他们三人进了门环顾四周看是否还有空位。女招待立刻来到他们跟前殷勤地招呼道：
　　“三位师傅来吃饭吗？请这边坐。”
　　她走到里边靠窗子的一张方桌前，随手用抹布抹了一下桌子，摆了一下桌旁的方凳。“就在这吧，这里靠窗户，一边吃饭还可以一边观景。”
　　小姐的声音温柔亲切，脸上是甜甜的笑，使人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三个年轻人显然很满意，高兴地在那里坐了下来。
　　拖拉机手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着红秋衣，绿军裤，白球鞋，戴一副黑眼镜。他身材粗壮，浑身透着力气。他那旺盛的精力，不仅从黑红色的四方脸膛、硕大的下巴、粗壮的胳膊和手指上显示出来，还从那双被鼓涨得紧绷绷的、连小脚趾都有点包裹不住的球鞋上显露出来。两个助手比他还年轻，脸上留着稚气。
　　他们刚一坐定，服务小姐立刻拿了一个白瓷茶壶和三个茶盅给他们每人斟了半盅茶，然后递上菜单请他们点菜。拖拉机手接过菜单，摘下黑眼镜，眼睛却不看菜单尽在小姐脸上转。小姐的圆脸蛋白白的，一双眼睛不大，总是露着笑意，还描了眉，涂了口红，更添了几分妩媚。
　　小姐斟完茶要走，拖拉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
　　“小姐别走。俺们乡下人不识字，也不知道啥菜好吃，就请你随便给点几个得了。”
　　姑娘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挣出胳膊。她感觉到被那只钳子一般的手捏过的地方生疼。说：“还是师傅自己点吧，啥菜都不错，保证好吃。”说完转身走了。
　　三个人相视而笑。年龄稍大一点的助手对师傅说：“她叫白鸽，是新来的。”
　　拖拉机手听后眉开眼笑，盯着厨房等白鸽出来。两个徒弟催他点菜。他拿过菜单看了一眼，也不说要吃什么菜，却朝厨房喊道：“小姐！”
　　白鸽出来了，这次不敢靠他们太近，远远地站住问要什么菜。拖拉机手随口说了几样菜。她在纸夹子上记了，又问要什么酒。拖拉机手说就要景阳镇出的景阳春，两瓶。
　　不一会，第一道菜做好了。白鸽给端上来，顺手收了茶盅，摆上三副餐具，又送来两瓶景阳春酒和三只小酒杯。师兄拿过一瓶酒用牙齿咬开瓶盖，依次往三个酒杯里斟满了酒，三个人便吃喝起来。
　　待他们要的几个菜上齐，第一瓶酒已经喝去了一大半。
　　
　　等到师兄咬开第二个酒瓶瓶盖的时候，三个人就都有了些醉意，脸红了，神经也兴奋起来，且不喝酒，各点了一支烟抽着。拖拉机手瞄了一眼厨房，不见白鸽出来，回过头乜斜着眼睛跟两个徒弟说：
　　“你们知道南头那个发廊是干啥的吗？”
　　“剃头的呗！”年龄最小的师弟回答说。
　　“剃头的？”拖拉机手鄙夷地反问，“你去剃过？”
　　师弟摇头。
　　师兄说：“那叫发廊，专门给女人烫头发的。”
　　拖拉机手说：“你们别老外了，啥剃头的烫发的？”
　　“那干啥？”两个徒弟同声问。
　　拖拉机手抽了一口烟，用指尖在饭桌上点了一下，神秘地说：“明面上是烫发的，背地里是按摩的！”
　　师弟莫名其妙，问：“暗摸？摸啥？”
　　师兄学师弟的话说：“摸钱包呗！”说完和师傅两人哈哈大笑。
　　小徒弟的孤陋寡闻使师傅很开心，也乐意开导开导他，便说：“啥摸钱包？那叫按摩，知道吗？在人身上按摩。”说着用手做了一个按摩的动作给徒弟看。
　　师兄补充说：“治病的。”
　　“对，治病的，那是以前，现在可不是为治病啦。”
　　“那为啥？”
　　“以前大夫按摩是给人治病，现在专门找年轻漂亮的小姐按摩，你说为啥？小姐还会治病？”师傅抽了一口烟，看着徒弟。两个徒弟瞪着好奇的眼睛等他说下去。师傅接着说：“外边的人都不知道。她那个发廊后边还有一间屋子呢，叫按摩室。按摩可不是公开的。理完发，小姐就悄悄问你想不想按摩，要是想按摩就带你到后边的屋里去了。”
　　师弟忽然明白了，嘻嘻一笑说：“卖大炕的！”
　　师兄纠正道：“啥卖大炕？那叫卖——卖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