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贫困

                一生于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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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哇……
　　 村子里一个新生婴儿降生了，是个男孩。
　　 这里是昌潍平原潍河西岸丰台岭下一个叫营马的村子。相传韩信在潍水大战时曾在此驻马囤兵因得此名。          
 村子周围直立着十八棵高大壮实的老榆树。 村前两排细小的白杨树护送着的一条干硬的土路向东通向日夜奔流不息的那条潍河。这条土路南边伴随着的是从潍河引流向西蜿蜒而去直到村西大坝的一条河岔。其实在潍河东岸几乎对称着也有一条蜿蜒东去的河岔子和一个储水大坝。据说韩信当年派士兵趁着月色用沙袋筑坝堵住北去的潍河水，就是靠这两个河岔子把水存储到东西两个大坝去，待楚国大军第二天过河一半后就把沙袋扒开决堤，存起的水就倒灌入河，咆哮着犹如千军万马奔流而北下，把下游趟河过半的楚军一举歼灭。
   别看营马村虽小，可也许由于历史的缘故，古时候曾经南来北往的客商不断，繁华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小的贩卖牲口的集市，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

  孩子的父亲邵阳高兴地了不得。自己祖上曾经是个大地主，因父亲的爸爸嗜好赌博败了家业，当年土改划分成份便成了贫农。后来竟娶了同村当年给他家干长工的李老三的独闺女李小霞。这不年纪轻轻就得了个胖小子。
　　 这可把李老三恣坏了。母以子为贵嘛，这会女婿可不能再在闺女面前摆谱了。
　　 邵阳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总算有指望给祖上传递香火了。正值村子里宣传“三面红旗”万岁，干脆就给孩子起名叫小红旗。邵阳从此更加感谢整天像少爷一样伺候着自己起居的媳妇小霞了。
　　              2
　　 小霞打小就是个孝顺孩子。凡事都听他爹的。这婚姻大事也是由他爹做的主就嫁给了全村最穷的“小地主”崽子。
　 小霞出生那年冬天下大雪。穷人家里是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衣服也破破烂烂遮挡不了半个身子。可生活难以为继的困难去跟谁说呢？快过年了，李老三全家人对着锅台发起愁来。
   把雪吹得飞飞扬扬的风从三间低矮的茅草屋后边刮过，漫过屋顶呼啸着进入没有大门的庭院。院子的西南墙角处起了一阵旋风，半米厚的积雪上在这股旋风的裹挟下飞起了一层雪花，雪花旋转着形成一股扭动的气流跃过用碎石块摞起的低矮的围墙向半空中自由地飞去。灶间堂屋不足半尺大小的小后窗户上抵挡着北风劲吹的破碎布“呼掀呼掀”的叫唤着，似乎在向主人诉说着它那抵御寒风的委屈。李老三眯着他那双干瘪的三角眼，嘴里一边卟咂着自己用地瓜叶卷起的旱烟卷一边唉声叹气。突然一个人影趁着天黑闯进了他家大门来。
　　 “老三，邵阳他爹叫我给你送瓢面来好过年，你看还缺什么？只管说！”
　　 老三一看是女东家来看他，心窝子里一阵热乎，快忙不迭地让座，又让上炕。邵阳妈也不嫌赃不嫌冷就做到了炕沿上。
　　 女东家慈眉善目，满脸和气，嘘寒问暖，看了看在炕上睡着的小霞，稚气的脸上虽干瘦些，模样却也标致：高鼻梁，款额头，尖下颌，耳朵垂还蛮大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样子。她顺便从穿着大襟棉袄的怀里摸处两块大洋放在了炕沿上。“喃，给孩子做件新衣裳过大年哈，这孩子有福相，将来给俺做儿媳妇哈……”说完哈哈笑了起来。老三媳妇在炕前站着千恩万谢的咧嘴笑着。“中，中，到时候就怕小东家看不上俺……”李老三憨憨的答应着。他知道那只是玩笑话。
　　             
　　 可谁知时过境迁。待孩子长到十六七岁时，时代竞变得稀里糊涂，邵阳家成了穷光蛋。可这小伙子模样还是随了东家一表人才，脾气除了像女东家那样仁慈宽厚外，多少还有点任性。关键是在李老三看来不管世界怎么变，邵阳的身份还是东家，血统里流着高贵的血，尤其当年女东家体恤下人，仁慈宽厚。加上邵阳一直对自己闺女特别关爱，于是就自主当事地把个闺女嫁给了家道没落的“小地主”，这在当时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小霞自然也欢天喜地随了爹的心愿。

                3
   小霞和邵阳打小就一起玩耍，自嫁到邵阳家过日子，就对邵阳百依百顺，小两口也还恩爱，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这孩子命苦。生下来正赶上了农业合作社。好景不长一家人就开始忍饥受饿。
　　 这年本来地里收成还可以，可谁成想没人去收，待到天寒地冻，谁家也没了吃的，都等着公家救济。可救济粮迟迟下不来。大人们只得靠野菜熬青汤充饥，可孩子怎么办？其实地里是有地瓜的，可那是公家的，谁也不能私自去扒，否则就是小偷。眼看孩子饿的不行了，夜里小两口就商量着趁黑到地里去偷地瓜。小霞说“俺去吧，你是个大男人，让民兵抓着不好看，外边就没脸见人了，俺一个妇道人家，不要紧”。
　　 邵阳就把媳妇送出大门口，可回到屋里怎么也睡不着，总是坐立不安。
    他走到窗前，把用纸糊的小窗帘在高粱秸秆的滚动下沿着窗户棱子卷起了一道缝。透过窗户缝看到西边的半空上斜挂着一弯若隐若现的淡黄色月牙。西墙外那棵树枝上叶子掉净了的光秃秃的大榆树在月牙下随风摇摆着。他的心也像怀揣着一只小兔子似的突突抖动着。
　　 下半夜小霞回来了，一进屋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两人很小心地把半筐地瓜用废旧报纸一个一个地包起来藏在了柜子里。邵阳递过来一碗热水：“喝口水，压压惊……”。待小霞喝完了水，不喘粗气了，就说：“哎呀，我到西北岭，一到地头，就看见一个黑影从前面溜溜的跑了，俺吓得也想往回跑，可一想孩子饿着，就蹲下身子来了。等静下来俺就壮着胆子往地里蹲着走，谁想被一堆扒好了的地瓜绊倒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拾到筐里就往回赶。哎呀！心吓得都跳到嗓口眼里啦”
　　 邵阳蹑手蹑脚地躲到门口听了听门外没有声音，确定没人知道就放心安全地回到屋里。小霞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冻地瓜，到锅底生了一把火，一会儿就把地瓜烤熟了。
   热乎乎的地瓜一掰两半，捏在手里软呼呼的，凑上鼻子上一闻香喷喷的，口里直冒口水。邵阳把孩子弄醒。小霞把热地瓜捧在两只干瘦的手里靠近嘴边“噗噗”地吹着，待凉下来后塞到了孩子嘴里。半醒半睡的红旗一下子就被地瓜的香气惹醒了，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嚼起来。
　　             4
　　 第二天来到坡里整大寨田的地里干活，歇工的时候大火凑到地头拉呱。
   外号叫“大坏”的说了：“哼，昨晚到西北岭打野食，刚把地瓜扒出来，就见有人来了，赶紧跑回家。可今早上早去一看，那堆地瓜没了。”
      “哼，肯定被小偷偷走了。”
      “大家闻着谁家有地瓜香味，都去找饭吃哈”。
   小霞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自己的心里“砰砰”地跳个不停，盼着早些歇工回家好把地瓜藏好，免得被别人发现了。
　　 
　 这大坏是全村出了名的坏种。谁家家里有了困难他总要去搅合一下，让人雪上加霜。哪家邻里有点纠纷，他就去挑拨一下，让人家矛盾加大。就是小两口拌嘴，只要他知道，那也得去“说和”一番，叫人家几天不打腔。日子久了，大家给起了“大坏”这个外号。这大坏脸皮厚，晚上偷地瓜没偷成，别人偷了他是不让的，感觉好像自己吃了亏，于是每逢吃饭的时间他就挨家挨户去闻香味。弄得小霞没办法，趁着夜晚把几个地瓜用刀切碎，烧开了热水泡着喂孩子。那光景啊孩子吃在嘴里，大人的泪却流在心里。

　　              5
　　 村里还有个“二小鬼”。因小心眼多而得名。每天中午歇工后，不管北风多大天气多冷他都很晚回家。趁大家不注意就到外村闲着的地里去捡地瓜，花生，黄豆粒……。他那干燥的一双大手早已冻裂了口子，血从裂口里流出来又凝固住，成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暗红色交通网。虽说手和身子受着委屈苦了些，可日子久了家里也就有了点积蓄，多少让自己俊俏的媳妇喝菜汤时能有点杂粮塞牙缝。小鬼也就心满意足了。
   恰巧这天中午大坏从他屋后路过闻出了点味道。要知道那个年代谁家都没的吃，单单你家能喝粥那还了得。不是偷也是偷啊！于是“砰砰”敲起了小鬼家的门。这小鬼心眼多可胆不大，赶紧把锅盖好。让老婆去门口看看。
　　 他家这娘们，原本就生长的俏丽，又和小鬼生活了多年，这模样没得说小嘴学着说起话来也伶俐的很。开门见是大坏她就乐了，反正不是村干部就好办。于是笑嘻嘻的说：“大哥还没回家吧，快过来坐坐？”说完没忘了抛个眉眼。
   大坏心里也清楚，平日里就常打人家主意，只是没得下手。今天算是见了人家的短，又想卖人情，就说：“不了不了，大妹子，家里有好吃的别忘了叫俺一声。要是那晚我把地瓜偷成了，保准也送你吃。”大坏心里捉摸着那晚地瓜八成是被小鬼偷走了。
  “谢谢大哥想着俺，快过来喝口水再走？” 小鬼媳妇虚让着。
 “不了不了，等再有空时过来找你耍”二人眼来眉去，一个想打发走，一个想占人家便宜。
   大坏回家走了。小鬼媳妇便关上门蹑手蹑脚的回到里屋。小鬼早已吓得得瑟成一团，生怕被人发现抓去游街示众。见老婆自己回来了，就平静下心来，继续喝起了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