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五四”青年节这天，泊斯顿大戈壁上阳光灿烂，微风吹拂着正在发芽的各种植物叶片。国耀东和米思琦的婚礼就在新房和连部门前举行。
　　连部朝阳的窗户上面的土墙上贴着一个横幅，写的是“新郎国耀东新娘米思琦结婚庆典”十四个大字。窗户左右两旁贴的条幅是：上联：英才成佳偶戈壁草屋呈美景，下联：军列结良缘大地桃花笑春风。中间窗户上贴着一张大红纸写的《婚礼仪式》，主持人端庄胸前挂着写有‘司仪’二字的红布条，像似一个不会笑的孩子笑着走上婚礼台。他对着窗户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高声宣布说：
　　“新郎国耀东、新娘米思琦结婚庆典现在开始。第一项，欢迎新郎新娘入场！”
　　端庄话音刚落，伴郎柯西猛陪着国耀东、伴娘田盼水陪着米思琦走出他们的草屋，最后站在横幅下面。由于国耀东怕影响大家放假休息，一直没有声张他们要结婚的事。尽管婚礼上只有十七八个人，但热烈的程度却相当高涨。何建功、欧阳夏珍、孙都、齐放、夏春梅、林阿敏、潘兴旺、蓝彩霞、古华，还有排长刘思远、步丁、文化、牛深耕、奚爱华、蔡根祥、海男、麦苗、汪宁等，昨天出院的东方俤也自动赶来参加婚礼。
　　端庄宣布说：“现在进行第二项，欢迎证婚人何建功老政委上台作证婚讲话！”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何建功走上婚礼台。“我很高兴能成为新郎国耀东和新娘米思琦的证婚人。他们是我们坦克训练基地第一个结婚的一对，这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一个婚礼。虽然他们二人相识在军列、相爱在军列，但他们的爱情是真挚无暇的。更值得我们称道的是，她们不仅敢爱能担当，而且还有敢为天下先的闯劲。她们用芦苇搭建的这座小草屋意义就不寻常。”何建功带头鼓起掌来，然后说：“他们结婚是符合婚姻法的，但他们不向领导伸手要房，也不麻烦别人帮忙，而是两个人自己动手，动脑筋想办法。仅用几元钱就把一个临时小草屋建好了，很有创意，也很不简单。现在我们要发扬和提倡的就是这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还要勤于动脑、善于动脑和敢想敢干的大无畏精神。她们是一对好青年，我愿意做他们的证婚人。并愿他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合合美美！”
　　“现在进行第三项，拜天拜地。祝愿上天赋予新郎暴风雨般的甘露，期盼大地般的新娘敞开宽阔的胸怀，接受上天赐予的雨露，让爱河永驻，早生贵子！”端庄转过身说，“请新郎、新娘面北而站。一拜天！二拜地！”
　　新郎、新娘随着司仪的口令声，认真地做着每一个动作。
　　一边嗑瓜子，一边吃糖果的女士们和一边抽着大前门香烟的男人们，并没有忘记了喝彩和鼓掌。
　　来宾们喊叫着：“拜天拜地要磕头，神灵不行鞠躬礼……”
　　端庄大声说：“入乡随俗，神灵也不能搞特殊。现在进行第四项，上拜高堂。请新郎新娘面北而站。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端庄一鞠躬刚出口，潘兴旺突然窜到新郎新娘面前。笑嘻嘻地说：“好好拜拜我，这是应该的，不是我老潘，哪有你们今天的好事！”
　　来宾一阵哈哈大笑。蓝彩霞大声说：“你快下来！”
　　端庄说：“第五项，拜谢证婚人！”
　　新郎、新娘面朝何建功三鞠躬。
　　端庄说：“进行第六项，拜谢来宾！”
　　新郎、新娘面朝来宾三鞠躬。大家用热烈掌声表示答谢。
　　端庄说：“进行第七项，夫妻对拜，喝交杯酒！”
　　新郎新娘互相对拜，接着就喝交杯酒。
　　端庄说：“进行第八项，游戏，鸳鸯戏珠！”
　　端庄话音刚落，一排长刘思远手提小红绳系着的一个大红苹果站在台中央，让新郎、新娘对着啃。当新郎、新娘二人的嘴刚把苹果顶在嘴边时，刘思远就把小红绳往上一提。新郎、新娘就因失去苹果的支撑两嘴相撞在一起，引起来宾一阵哄堂大笑。
　　端庄说：“现在进行第九项，演唱革命歌曲。第一首歌，男女合唱《国际歌》！”
　　新郎、新娘在一片欢呼声中唱完了《国际歌》。端庄说：“演唱的第二首歌是国歌，男女二重唱《义勇军进行曲》！”
　　在一片掌声中新郎、新娘演唱完了国歌二重唱。来宾们高喊着：“不要合唱要独唱，新娘来一个，新娘来一个……”
　　新娘米思琦说：“现在我就给大家演唱一首革命歌曲《红梅赞》。”新娘说完就亮开了歌喉：
　　“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封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新春来……”米思琦那朴实婉转、高亢有力的演唱赢得一次次热烈的掌声。
　　东方俤带头喊叫着：“再来一首‘鞭子抽我身’！”
　　古华手作拿鞭子状，在东方俤身上抽打着说：“我抽吧，就不用麻烦新娘子了！”
　　东方俤转过脸来说：“你干什呀你？”
　　古华说：“你不是要鞭子抽我身吗？”
　　米思琦说：“我再给大家演唱一首《唱支山歌给党听》，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古华贴在东方俤耳边小声说：“听到没有，歌曲的名字叫《唱支山歌给党听》，不叫‘鞭子抽我身’。这回可要记清了，这里不是乌苏里江！”
　　东方俤笑笑说：“去去去，就你知道得多。我那是逗你们玩的，你还以为我是不知道啊？”
　　米思琦说完又展开了歌喉：“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党的光辉照我心；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夺过鞭子揍敌人……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党的光辉照我心……”
　　新娘子在热烈的掌声中唱完了《唱支山歌给党听》。
　　新娘子好像找到了一个歌唱的舞台，又像是新娘子举办的专场演唱会。新娘子刚要说再演唱一首，话还没有吐出口。来宾们就高喊：“新郎来一个……新郎来一个……”
　　“我给大家唱一首军歌，《我是一个兵》……”国耀东说完就亮开了嗓子：“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嘿嘿枪杆握得紧，眼睛看得清，谁敢发动战争，坚决打它不留情……”
　　端庄高声宣布说：“进行第九项，婚宴开始！”
　　端庄话音一落，来宾们就各自选其座席，一会就坐了满满两大桌。国耀东亲手捕捉的野鸭和五道黑成了婚宴上的主角。大家都是第一次品尝野鸭肉和五道黑鱼肉的美味。直到野鸭肉和五道黑鱼肉被一扫而光后，红烧肘子、红烧羊肉、清炖鸡块、凉拌牛肉等十几个佳肴才轮到动筷子。
　　柯西猛陪着新郎国耀东、田盼水陪着新娘米思琦在向来宾一一敬酒。蓝彩霞接过新娘米思琦的酒杯，看着柯西猛说：“柯指导，啥时候喝你和盼水姑娘的喜酒啊？”
　　柯西猛笑着说：“不急，不急，慢慢喝。喝过这个再说下一个！”
　　夏春梅说：“不急？少说也得明年的这个时候。盼水姑娘这个月她才刚满十七岁！”
　　东方俤开玩笑说：“田盼水姑娘，你急不急啊？”
　　田盼水的脸一红，抿嘴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何建功问：“户口还没迁来吧？口粮咋解决的？”
　　端庄说：“户口迁移证已经发走几天了，估计这个月底或下月初粮户关系就能来到。先报了一个临时户口，粮食先从食堂周转粮中挤点、大伙凑点吃着。”
　　新郎、新娘敬完了酒，来宾们就吆五吆六的划起拳来。除了何建功和孙都因有事提前退场外，其他来宾无不是一醉方休。
　　一个月后，也就是六月初，也就是已经盖好了三栋毛坯房的时候，田盼水的政审材料寄来了，政审材料上说：
　　“田盼水系我一面坡生产大队地主分子田久成（已死）之女。其祖父是恶霸，民愤极大，一九四八年被镇压。其父、兄曾于一九五九年冬参与抢粮事件，后被管制教养，于一九六零年春全家得病不治身亡。该女因在读小学四年级享受供给制住校而幸免。该女社会关系复杂，有个舅舅艾华伦，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军败退台湾，后又移居美国。据说他舅舅办有自己的大工厂和商场，是美国某州有名的大资本家和商人。特此证明。一面坡生产大队。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八日。”户粮关系和准迁证也全都给退了回来。
　　基地政治部通知柯西猛，要求把田盼水遣返回原籍。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给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份政审材料？不相信吧，它也是一级组织。相信它吧，与他平时从田盼水的口中所了解到的情况有很大出入。如果政审材料属实，是把她遣返还是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他想了很久。最后他打定主意，不能做对不起田盼水的事情，更不能落井下石。他决心要和她一起面对这件事情。但这份政审材料的真伪还是有必要进行验证的，所以他要找田盼水谈一谈。谈话的结果证明，那份政审材料有几处可疑：
　　第一，田盼水说她家肯定不是地主成分。她六岁上学时，也就是一九五六年，她清楚地记得在学校填写的就是中农。老师还说她这个中农的中就是中国的中，还说中国的农村阶级成分就是中农阶级和中国是一家，都姓“中”。连地主成分都不是，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是地主分子？
　　第二，田盼水说她爷爷是一九六零年春天饿死的，并说一九五六年上学的时候，爷爷还和她们全家照过一张合影照片。这张全家福照片她一直揣在身上，也是她唯一的思念。一九四八年被镇压的恶霸是田盼水的爷爷吗？
　　另外，一九四八年田盼水的家乡还没有解放，还是国民党统治时期，实行镇压之权的肯定不是共产党。镇压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霸”？
　　第三，田盼水说她父亲和他哥哥参加抢粮确有其事。说她们那里有好长时间都揭不开锅了，为了活命，有好几百人抢了运粮的火车。听说开始是要开枪镇压的，经请示上级不许开枪。并说抢了也就抢了，给予理解不予追究。这与政审材料上说“因抢粮被管制教养”不符。
　　第四，田盼水说她父母和她哥哥、妹妹、爷爷都是一九六零年春天饿死的。政审材料上说是病死的。不是传染病怎么会一家几口人都得病而死？
　　第五，田盼水说她刚记事的时候，母亲是给她说过她有个舅舅去了台湾，后来又去了美国。好像是做生意的，就像我们中国说的资本家。
　　柯西猛找田盼水谈话的第二天，就到基地政治部反映谈话情况。政治部的左奇副主任说：“你是相信组织呢还是相信她个人呢？这是一个政工干部最基本的素质要求，真不好理解你这个人对问题的思想方法！”
　　柯西猛把田盼水的那张全家福拿给左奇看，说：“我相信事实。一九四八年如果被镇压的是田盼水的爷爷的话，怎么解释一九五六年的这张全家福照片？”
　　左奇说：“这张照片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她说照片中间的老头是她爷爷那就是她爷爷啊？不一定的，也许是她外公！”
　　柯西猛说：“你这是缺乏对人的起码信任，只相信你自己。毛主席教导我们，要相信群众，要相信党。你说对还是不对？”
　　左奇说：“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当然对！”
　　柯西猛说：“田盼水是不是群众一份子？她的话能不能参考？再说，这份政审材料并不是大队党支部写的，而是生产队委会写的。为什么不可以怀疑呢？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再发一份函进一步调查核实呢？”
　　左奇说：“那就给一把手汇报汇报再说吧！”
　　三天后，左奇找田盼水谈了话。通知她离开基地回到她的老家去，说基地没有理由收留她。她原本打算是要告诉柯西猛的，但她觉得他是尽力了。告诉了他他也没有挽回的办法，还要给他添堵添麻烦。所以他决定自己悄悄离开基地，到别的地方去找找工作单位。
　　柯西猛后来发现田盼水不见了，就到处去找去打听，问谁谁都说不知道。他怀疑是左奇副主任干的，于是他就跑到政治部找左副主任要人。左副主任说他已经通知田盼水返乡了。
　　柯西猛激动地连发三问：“什么时间？为什么不通知我？这是谁的决定？”
　　左奇说：“前天我已经正式通知了她。因为是遣返她而不是遣返你，我为什么要通知你柯西猛同志？至于由谁决定的，就更没有理由告诉你这个连队政治指导员了！”
　　柯西猛说：“我是她的未婚夫，她就是作为我的未婚妻才被批准上了军列来到这里的。为什么就没有理由通知我？”
　　左奇说：“她的家庭出身和复杂的社会关系，都不适合留在军事单位工作！”
　　柯西猛气愤地说：“什么军事单位也不能不让人找对象！”说完甩门而去。
　　他在经过何建功办公室门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本想进去说点什么，但他马上又犹豫了。他匆匆离开基地机关，他知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把田盼水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