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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灰姑娘的故事 (10)

作品名称:生死暖阳——我的精神父亲孙光明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2-19 14:53:33      字数:5062

  10彩色流年  
  我就这样光荣地成为昔阳县第一代女司机。
  据说这个机会来源于上级首长前来参观大寨,发现穿行在条条路上的拉粮汽车却不见一个女司机,认为这是对提倡男女平等极大的轻视。工、交二局长接到这样的质疑诚惶诚恐,只怕出了政治倾向问题,立即下令物色人高马大的女司机上马,应付形势的需要。我便是其中一个,不是因为人高马大,而是因为吃苦耐劳。其它两个女司机都够得上人高马大的条件,这个在半年之后考学习证的时候即见端倪,考试大人说,标准体高160公分以上,而我只有158公分不能过关。我一听这个结论立即眼泪汪汪,带我们的车队长叫毛旦,见我哭天抹泪,立即心软。把我拉到他身后说,她才十六七岁正长身体,一年半载一两公分不愁长。考试大人就笑了。说“肉妮”(又一种叫法),多长骨头少长肉就高了,半年能不能长高?我说能。他说要长不上来可就没有办法了,这是硬件。
  我说我肯定能长高,我的身体我做主。
  在场的人相视而笑。在回公司的路上,毛旦告诉我一个快速长高的方法,说每天早晨起来扒门框,半年定能长高。我信以为真。每天早晨一起床,不折不扣先要去扒门框,人们对我这种怪异的行为表示不解,后来才了知其中含义,一语揭破天机,说那毛旦赖得枯哩,给你想了这么个办法?日哄你也当真?见人没见过你这实诚,放个屁也是四方哩。一句逗乐的话把你弄成这样,真是天下找不出的痴人。
  咦?你们怎知道是毛旦逗我哩?他们抿嘴笑笑不言。
  我就去找到毛旦问:让我扒门框是不是逗我哩?
  毛旦说不是,人的身体就像松紧带,你拽它就长,不拽呢就缩回去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拽自己?
  他说我已经长成了,老手旧胳膊再拽就拽断了,小时候我常拽自己。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不容我否定他的见解。
  现在回想起来,在这样一个快乐的氛围中,我保持着单纯的天真和热情。那时候我总是当模范,笔记本、钢笔,奖励了一大堆。每逢年终我总是表扬的中心。赵书记说,你们体力再不行,我就不信连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也比不过?看看咱亚妮是怎干的,每天四点起床发动车,她力气不够,可她有毅力,助手们都得像咱亚妮学习。
  我自豪得容光焕发!
  毛旦对那些助手们说,你们知道我为啥选亚妮当模范?因为功夫不负苦心人,铁棒也能磨成针。亚妮的毅力谁能比得?你出活,可你不好好干,光有好活路有什么用。亚妮不出活,可她不停地干,人家娃整理的车什么时候都是铮亮铮亮的,打开发动机看看谁能比得过,一个女孩子,师傅早上什么时候来也是热车,有些助手们师傅早晨来了还捂屁股睡觉,这还能行?
  那些学徒工听了毛旦的话,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可我却自豪得像站在天安门城楼一样伟岸。我发现大家都不怎么在乎模范啦,标兵啦的,但我在乎,我很有荣誉感。毛旦在表扬我的时候,我偷看一眼师傅,师傅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师傅姓刘,毛旦起初告诉我,亚妮,你师慱叫刘、神、圣,你要慢点叫啊,不然叫快了就叫成刘神神了,你师傅会不高兴的。起初我信以为真,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刘师傅的外号,他因身有暗疾,天阴雨下时就会预先说,天又要变了……人们就戏称他为“神神”。
  毛旦领我交给刘师傅的时候说:神神伙计,给你好哩里头挑了个好徒弟,带女徒弟可是资格啊,这是开天辟地没有的。那些“黄嘴茬”(指胡说八道的人)巴不得带女徒弟,公司信不过他们就信你。
  师傅脸平平的说,操你妈“嘟嘟小”,带女徒弟是资格,数你有资格,这么好的事,怎不留给你?
  你看这操他妈神神,我要比你有资格,领导能让你带?你是神神,我是?交给你啦啊,带好。
  师傅就骂:嘟嘟小你他妈不安好心,我明天就给你撂挑子……
  毛旦并不介意师傅的臭骂,嘿儿嘿儿笑着走远了。
  我很奇怪,师傅怎么叫毛旦是“嘟嘟小”呢?我不敢问师傅,后来听人说毛旦爱放屁,而且不放独屁,善放串屁,一次可串出若干响屁,且抑扬顿挫,据说还有乐感,其声响此起彼伏,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故绰号为“嘟嘟小”,此号出自20年前学徒工睡通铺,每晚大家熟睡时,他就开始“嘟嘟嘟嘟……”,把一部分觉轻者惊醒,无法忍受屁臭,就把他抬出门外……此后“嘟嘟小”就功成名就了。我听了这个典故,一见毛旦就想笑。毛旦说笑甚?笑屁哩?我就不敢笑了。
  “神神”不太喜欢我,他嫌女徒弟不出活。毛旦告诉我,刘师傅是县里第一个司机,开车稳,跟他学徒保险。
  我当然没得选,只能听命。
  可刘师傅很长时间不和我多说话。只是第一天问我:谁家的孩儿?
  我告诉他父亲的名字。
  他说,哦,“十月事件”的黑帮?还在“劳改”吧?
  我惭愧地点点头。
  他说,按理说你也是县里的高干子弟,能吃了开车的苦?
  我说能!
  他说你为甚非要开车?
  我说,实现共产主义,妇女必须撑起半边天!光靠男人不行。
  他“哦”了一声,笑了一下又忍住了。
  我困惑地望着他,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没有介意我的困惑。那天他扔给我一杆黄油枪,让我爬在车肚子下,说去吧,见嘴嘴就打。我当天刚换了干净衣服,不知是不是师傅考验我,怕说我怕脏怕累,我拿起黄油枪就钻进去,有的嘴嘴堵塞了,打不进去,全都像鸡拉屎一样吧嗒吧嗒掉在我脸上,打完后出来,已被黄油涂抹得面目全非。师傅看了我的样子说,干活不利索,黄油往轴承里注,不是往身上打,你看看你连糊邋遢弄成了甚,以后放一套专门维修车的工作服。
  又说,千号轮胎能搬动?
  我不知能不能搬动,但我说能。
  师傅说好吧,换换那条轮胎。
  结果我半天也没松开螺丝,师傅夺过套管三下二下松开了。师傅扬扬下巴,把轮胎推过来,结果当我去搬它时,轮胎就像生了根,我整张脸憋成了猪肝红,它却一动不动。师傅把我推开,自己搬起来几分钟就换好了。
  师傅说就这样还想开车?没这金钢砖,就不能揽这瓷器活。有师傅好说,没师傅呢?车坏在半路上,前不着庙后不着店是家常便饭,你准备喂狼吃呀?
  师傅说了这话就走了。
  那个黄昏,我站在车前想了好久,觉得师傅一定是生气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师傅会不会因为我搬不动轮胎把我退回去呢?
  那天晚上我吃不下饭,另外二个女司机一个卖票,一个曾是开50拖拉机,从农村特殊招来的,直接领了实习证上了解放牌大卡车。师傅很顺利地接纳了她们,看不出她们有一丝儿的担忧,她们都比我年龄大,最主要是符合人高马大的条件。这一夜,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把希望寄托在来日的早晨,可到黎明时反而睡着了。结果我一睁开眼,太阳已经爬上窗格,泄进几缕朝晖,我连忙穿衣跑出去,院里的车全不在了。咦!我一拍脑袋,睡过头了,居然没人喊我一声。
  整整一天,我在恐慌中度过,到食堂打饭,老程问,亚妮怎没有出车?我突然涌出满目的泪水,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老程说怎么了这是?刘神神难为你了?
  胖师傅见我流泪,急忙开了门把我拉进去,就像对待自己家中的人一样,说别哭,怎回事?怎刚出去就哭天抹泪?
  我低着头不说话。他们说,不行再回来,事务会计还空着呢,最适合你,大伙都可想你了。
  我说不,我要开车,妇女撑起半边天!
  我怕他们留住我,拔腿就跑了。
  这一天我始终站在门口静等师傅的归来,有人老是别有用心地看我。说亚妮,站在门口做么哩?
  我说等我师傅。
  你怎没出车呢?
  我的脸立即红成了一张纸……
  我心神不宁,我不敢说我被师傅甩了,我只怕有人追问下去。我看见赵书记过来了,急忙躲起来不敢见。直到傍晚师傅回来了,我站在车前低头认罪。师傅打开门看见我,说睡醒了?又该睡了,你来做什么,是不是要出车了?
  我不敢说话。
  师傅说,我说过,女孩儿开车不是闹着玩的,受的是人不见的鬼罪,想好了再说,不急。
  我想好了。
  结果呢?
  当然是坚决开车了。
  还坚决哩,车能开了你!
  我一紧张,眼泪冒上来,唏唏嘘嘘的哭了。
  师傅站下来盯住我,说怎哭了?我是你师傅不是你爹!过去徒弟犯了错,师傅还要打哩!我还没说你甚就给我眼泪看,以后哭鼻子的事还多着呢。
  我急忙擦去泪,说,我就没哭!
  嗯!大睁眼说瞎话,哭就哭了,女娃儿掉几滴泪不稀罕。
  我努力想忍住哭,可是眼泪不听指派,由于过分压抑身体瑟瑟发抖,并发出更大的抽泣声。师傅好像是被我哭软了,说这么点点小孩儿正是贪吃、贪睡的时候,别人每天六点起床,你起码得四点起床,能把车发动着就是偷笑哩。冬天你摇摇车试试?扒着摇把打游千去吧你。到时候哭二大爷也找不着墓骨堆。换换轮胎试试?轮胎下来不把你砸成肉泥才怪。你懂甚?就知道吃了不饿慌。
  我说我不怕,师傅不能不相信我,不能不给我机会,我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是未来的希望。
  太阳?我看你是残阳!是太阳,今早怎么没起来?那“太阳”能想起就起,不想起就睡?
  我说,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还不行?
  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
  铁了心的!
  师傅看我一脸坚决就忍不住笑了。
  他告诉我助手早晨怎么发动车,怎么例行保养,在师傅来出车前都要准备妥当。下晚要把车擦洗干净,检查车况,保证第二天的行程。师傅为我示范了发动车的程序和要令,车况应检查哪些主要部位,然后就给了我车钥匙。
  我接了钥匙喜上眉梢。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晚上我不敢脱衣睡觉,只怕误了发动车再次被师傅甩掉。我把闹钟的发条上紧,一到四点闹铃一响,我便起床前去发动车。那时候整个大院静悄悄的,天下的人都还在睡梦中含欢,只有天上的星星诡秘地眨眼睛,电线杆上的看场灯是唯一可以为我壮胆的朋伴。没有风的时候,满院的汽车黑黝黝的,好像是爬在地上的庞然大物。鸡皮疙瘩一层一层掠过肌肤。有一次一只猫从车底下窜出来差点把我吓死。有风的时候,猝然刮起几片纸抖动有声都会让我胆战心惊!为了证明自己,我总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开始行动。往水箱里加水,须得从很远的锅炉里提两桶沸水热车,师傅告诉我,水箱流水越热发动机越好发动,如此,一早晨往返提水大部分在四桶以上。我的臂力不够,加好水之后,除去水箱装满水,我腿上的棉裤也喝足了水,寒风一吹,就成两个铁桶坚硬地竖在两腿上,如果师傅没有来,我跑到火炉边烤裤子。往往是刚破了冰,师傅就来了,我从火炉边跑出来,像一架喷汽式飞机,师傅看到后怔住了!说怎么满腿热气?我不敢说我提不动水,动用腿的助力导致的后果。只说是不小心把水倒在裤上了。
  我一生的艰难励志就浓缩在这一段时期里,那些未知的困难绝不是预先可以想到的。我一个困难一个困难地克服。因为逞能,不想被人小瞧,想赢得赞扬,独自撑着所有的情绪。开始,我两手提不动一桶水,后来我学会一手提一桶水且脚下生风。师傅看我往水箱里上水,举不起一桶水,就想了个措施,让木匠给做了个高凳子,水桶下方上了个水龙头,打上沸水把水桶放在凳子上,用一根皮管伸进水箱里,省了不知有多大劲。但是加一桶水费很长时间。人们若从我身边路过,都失笑笑地看,说到底是神神的徒弟,这办法想到天上去了。我并不认为这是好话,我不能显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那个年龄我不示弱,沸水烫过脚,烫过脸,都没有把我吓倒。
  记忆最深的是一次摇车。那是个特殊寒冷的早晨,许多车都冷冻的发动不了,我加了三次水,摇了半个小时才有了回火,摇把的回力就像个愤怒的打手,好像在冷冻中被人打扰了他的熟睡,我利用胸腔的助力一次次压下去,摇车若是有了反弹,就快要发动着了,通常越冷的天等这一刻越是漫长。因为冷,我没防住摇把会突然奋力反击,“啪叽”一声!一把子打在腮帮子上,我像电击般倒在地下,好久找不到意识,火辣辣的腮帮子,两眼冒金花,脑袋好像倒瓤的西瓜,“哗啦”响了一声!一股咸腥味儿冲出来满嘴流血……我捂着嘴,神志大乱!可我还有一点意识很清醒,只怕被人发现了讥笑我,想要努力站起来,可是起不来。我索性就那么躺着,仰望点点星空,有了一点点绝望感!我是不是不行了?会死吗?如果死不了,必须赶师傅来之前站起来……
  我想起一个人训练搬轮胎,搬起来倒下,搬起来又倒下,尘土一次次扑面而来,再后来我一股足气就快要搬起来了,轮胎稍微一摆,就把我砸倒了。脚筋被砸伤,拐了很长一段时间,师傅问起原因我不敢说。但我不妥协!我从来不相信别人能办到的事我办不到。我到底是经过苦练一点一点征服了那千号轮胎,我也可以一次提两桶水……
  而这一刻,我眼里淌着泪却并不承认是哭。为了证明自己,我定了定神慢慢地爬起来,好像这世上有无数的眼睛看着我,我想我必须独当一面,绝不能就此倒下。我甩掉眼泪,擦去嘴上的血流,但我感到我的嘴巴已经麻木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嘴唇已经渐渐地厚起来。
  师傅来看到这一惨景,“呀”了一声。说摇把返火打的吧?有没有打碎牙?
  我摇摇头。
  师傅说别出车了,回去休息。
  我说不。
  师傅又说,休息!
  我提高声音说,不!
  师傅就认真看了我一眼,说统共寸把长的个小毛娃,你在给谁叫劲?我这辈子吃米还真是少了,还没见过这么硬性的黄毛丫头。我没吭声,可是我想,我不能让师傅觉得我不行。如果当一名女司机,这一切不是必须要做到吗?不是嫌我是个女孩吗?男人能办到的事,女人也一定能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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