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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灰姑娘的故事 (7)

作品名称:生死暖阳——我的精神父亲孙光明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2-16 19:46:15      字数:4002

  7无法绽放  
  十四岁的我转眼就老了。
  岁月在我眼里就像孱弱孱弱的流水,渗在污黑的泥泞里,低了再低也无法冲出去欢快地流淌。
  我回到父母身边,其实是回到了一个彻底陌生的环境里。跟随姐姐回家时,一路上对未来充满了好奇,可是一到家,突然感到不对劲儿了。爸爸在乡下“劳改”,对我而言就如同夜晚挂在天上的月亮,你注意它时会发现它有光亮,你不注意连光亮也感觉不到,更不必奢望有温暖。妈妈上班,朝七晚八,就像戏台上跑龙套的角色,很多时候在我们的时间里是个空白。我回到家中,在妈妈眼里就像添了个小猫小狗,并没有特别在意,好像家中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多大关系。小城里的男女老少衣着打扮,说话口气都让我觉得陌生。比如我说“今儿”,他们说“今天”,我说“晌午”,他们说“中午”,我叫“爹”,他们叫“爸”等等。
  我回到家中给大家造成的第一个恐慌是带了一身虱子,疯狂地跑出去侵略别人。这个小动物对于姐妹们来说好似天底下最大的邪恶。晚上,三妹光着身子蹲在窗台上不敢下来,说只要下去虱子就会追上来。我虽然是想笑,更多的是惭愧!姐姐看到一家人为此惊慌失措,弟妹都无法管理在床上,一条帚把子把三妹敲下来,让她好好睡觉。可三妹偏不好好睡,这儿挠一爪,那儿拍一掌,好像所有的虱子都愿意攻击她。这件事汇报给妈妈,妈妈叫姐姐扒光我的衣服用沸水烫三遍。带我到澡塘里连洗三天澡。说这九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虱子比你的肉还厚。你姑姑就不管?
  我卑怯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我想,姑姑当然管,姑姑晚上坐在洋油灯下,消灭虱子是一件重要事项。我们觉得虱子是我们身上的朋伴,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咬急眼了,不管什么时候,关住门,姑姑让赶快脱下来。我应命脱掉扔给她,她像个歼灭虱子的巾帼英雄,只见她在衣逢对接处,用长长的指甲“哧溜”一下,从这头刮到那头,若干虱子集中起来,姑姑的两个拇指盖一对,就成了寒光闪闪的砸刀,大幅度歼灭,细碎的血光在空中飞溅,这些小生灵和我相依为命多少年,一点没觉耻辱。可到妈妈这里怎就深恶痛绝了呢?姐妹们嗤嗤地笑,叫我是虱精、邋遢鬼。
  太阳倏然变黑,晨昏从此不分。因为我的到来,消灭虱子成了一场战役。可是我觉得虱子是我从姑姑家唯一带回来的灵物,消灭了它们我的身子是不怎么痒了,可我觉得脱尽了姑姑家的气息很是失意,一种习惯好与坏都是适应,没有虱子的骚扰我更加多了些寂寞。我知道我的诸多想法是荒诞的,但它是保留感情的一点儿指望。
  因为虱子大战,我成了敌战区,姐妹们抱成一团共同对敌。我很想成为她们中间的一员,可我所做的任何努力均属无效。我在农村学到的本事在这儿全部废弃,这里没有猪无须採草,这里没有炕无须打柴,这里没有田地用不着积肥捡粪,这里的米面是现成的用不着拉磨推碾。我想表现自己,可是我一筹莫展。姐妹会做的事我一样都不会。诸如,洗碗,做饭、和煤泥、洗衣服、拆洗被子……
  做家务活三妹最是拿手,精干的像个训练有素的小妇人。仅此,三妹在妈妈眼里就是有地位的人,说三妹将来是她的当家闺女。四妹十二岁自己可以管理自己,但她在我记忆中最能隐忍,喜欢写毛笔字,银铃般的嗓门,唱一嗓好歌!妈妈对唱歌没兴趣,对写毛笔字情有独钟,给她一本百家姓让她看着写,如此她也有长处。小弟才九岁,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自然是至高无上,起居日常皆由姐姐掌管。我呢?什么都不会。姐姐告䜣我,你必须从头学起。然后姐姐就像个教母似的,一样一样让我学。我呢,也是有毅力的,为了成为家中的一员,或者说让妈妈多看我一眼,我各样事情做得十分努力。由于急功近利我学会了讨好。比如妈妈的裤子干了,我就收起来叠齐整,等待妈妈回来表扬,可是妈妈要穿裤子了,拎起来一看,气得五官都不在正位上。说谁叠的?我说,我!妈妈说,你除了吃还会做甚?嗖——扔下裤子匆匆走了。
  我咧着嘴,站在原位呆愣了半天,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姐姐说傻站甚哩,以后妈妈的衣服你少碰,连自己都管不了还管别人。然后姐姐在火上烧红烙铁,把裤子放在案板上烫,姐姐告诉我,叠裤子要对齐缝,穿在腿上两条线是笔直的。
  哦,我这才知道,原来叠裤子也有这么多究竟。我就拿着裤子三番五次地学着叠,如果没有别的事做,我可能会一直叠下去。我想,如果我学会叠裤子,妈妈定会高兴吧?但是我太急于求成了。为了成为家中的一员,我很想证明自己给人看。
  我记忆最深的是,通过一段时期的训练,我知道怎么做饭了。有一天我不记得姐姐和三妹到哪里去了,我在家中很早就开始做午饭,我做了一锅玉米面抿蛒蚪,自以为很成功。做好后静等大家回来享用,但我并不知道玉米面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就会成一锅粥。我等啊等,好容易等回了几大员,妈妈揭开锅一看,问说谁做的?我像功臣似的一挺胸自告奋勇说:我!
  妈妈“咣”一声盖住锅,一锅猪食,这能吃?能吃你都吃掉。
  我突然像绽放的花朵倏然枯萎。
  妈妈很生气。大家手忙脚乱重新做饭,做好了各自盛在碗里吃。我躲在一边,好像早被忙碌覆盖了,大家吃的呼呼啦啦,我的肚子被引诱得叽叽哇哇,并没有人招呼我一声。我低垂着头罪人似的。等大家吃完散去了,我才开始自产自消自己的作品……
  我对自己太失望了,每一次想讨好妈妈,每一次失败。姐妹们好像也不大看得起我,因为我除了是个吃货,帮不了大家太多的忙。
  晚上妈妈回来还惦记着那一锅面糊,说发了面蒸窝窝吧。姐姐说她早吃完了。妈妈一惊!都吃了?一锅呢!怎么吃了的?姐姐说,吃了屙,屙了吃。妈妈对姐姐的描述忍不住笑了,并且像对怪物似地瞥了我一眼。说你真成了一头猪了,就不怕把自己撑死?
  我又产生了极大的不解!你让我吃我就吃,我听你的话,怎么又错了?我为此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清楚……
  每一个陌生的环境都在消磨我对自己的信心,更谈不上别人对自己的欣赏。我回到家中并没有找到安全感。妈妈的确很美,美得让我慌恐!比例均匀的身材,永远引领时尚的穿着,白皙的肤色,辱红齿白,不挺不塌的鼻梁,漂亮的丹凤眼,神态宁静得永远如一池湖水,是这座小城里百里挑不出一的美人儿,但给我所有的感觉就是冷。我从小就知道妈妈嫌我丑,而且这丑的来历与她无关,完全是因为后天的自我缺陷。所以我不敢看妈妈,看一眼打一个哆嗦!美,对我永远是一种威胁。因为美,妈妈在我心里是居高临下的。到底是妈妈太高呢?还是我太矮?姑姑也不看好我,她早就认为我是透呆,但我从没有觉得我不配做她的孩子,却是觉得我不配做妈妈的女儿了,总觉得距离远隔千山万水。我不敢和妈妈在一个床上睡觉,每次在一起睡觉我就像潜伏在敌战区的一个俘虏,所有的神经都那么战战兢兢。我不敢对着妈妈脱衣服,因为我看到妈妈细白如玉的肌肤无限自卑。我不敢碰妈妈的目光,妈妈目光里所有的内容都是对我的审视。她好像一直在质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你站在镜子前看看哪一点像我?
  有一天我终于印证了我的感觉。一家人围坐在桌子上吃饭,我无意中发现妈妈依次在观察我们,完了说,看看你姐,吃饭文温尔雅,一看就有闺秀模样。你看看你,吃饭狼吞虎咽傻子似的……
  我一口饭噎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倏然涌了满目,我却努力不想让它流下来,我不敢抬头,我怕大家看到我的眼泪,怕妈妈看到我对此话的不满和伤感,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不动声色地接受妈妈的审视,其实内心翻江倒海。我也想让妈妈满意,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改变自己,闺秀是什么,其实我根本不懂。傻似的,我真的很傻吗?关于这个问题姑姑早就定格了。姑夫说会劳动就是人上人,我觉得我已经会劳动了,只是还没有人上人的待遇,也许在团大庄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了。
  我这才疯狂地想念姑夫。怎么办呢?我原来早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想到妈妈的审视,在团大庄的一切委屈就不算委屈了。在村庄里只要会劳动,一切细节皆可忽略。那些劳动也根本算不得高难度。
  我站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推车挑担的农民就泪流不止。寻找农民的特征是我的嗜好。天一黑下来我就躲起来哭。姐姐把这个情况告诉妈妈。妈妈说,生就的外鬼,小时候从她奶妈家回来一宿一宿地哭,整整咧咧了一个月。这又开始了,这么大个人了不懂事,哪儿都好就觉着家里不好?你说,你姑姑有什么好,这么大姑娘了,连裤衩褂褂都不给穿,十四五岁了还跟你姑夫滚在一个被窝里,她还让不让孩子要体面?
  妈妈的话让我奇怪,和姑夫合盖被怎就不体面了?体面能抵得过穷字吗?姑姑家统共就两床被,一大一小只能如此分配,如果要体面又当怎样呢?
  妈妈说,别给我哭天抹泪啊,实话告你,这也是人家不想要你了我才领你回来,人家可以不要,你是我的孩我能不要?你当是我愿意让你回来呀?哭哭哭,你要是把这儿当你的家,把眼泪给我擦干净,要不然,爱滚哪儿滚哪儿。
  我听了这番话,从此就不敢公开哭了。我一直以为我是被妈妈要回来的,一定是妈妈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女儿离家在外她不放心,或者是想念了什么的,却原来是姑夫不想要我了。这对我的打击绝不亚于一次死亡。我原来觉得我不过像家中添了一只小猫小狗,而那一刻,我觉得我连字里行间的标点符号都不如。我就这么招人嫌吗?我在世上就这么多余吗?妈妈觉得我多年和姑夫钻在被窝里是耻辱,可我回来一个人夜夜躺在被窝里就觉得身边少了-坐山,缺了一面墙。和姑夫一个被窝里滚了九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可回到家中没几天就突然老了。
  我记得在姑姑家,姑夫习惯蹲在地下抽烟,我呢,总是站在姑夫的两腿间搂着他的脖子,我捏姑夫的耳朵,用脸蹭他的鼻子,表示各种亲昵。贴近得没一点儿隔膜。可是姑夫却突然不要我了……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挫伤啊!这个年龄的女孩最要自尊,最怕缺爱。可爱却尖锐地离弃了我!
  既然姑夫不要我了,妈妈也并不情愿接收我,那我必须得自己当家做主了,不然怎办呢?去死吗?离家出走吗?我可是没这个胆量。我进入了一个阴雨连绵的岁月,极大的孤独感让我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倾听世界的声音,这个世界到底需不需要我呢?难道我真的什么用都没有吗?十四岁的孩子思考这样的问题也许是太早了,可这是被人长期忽略的感觉,就像每一朵花都有春暖花开的时候,只有我在冷冬里永远无法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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