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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灾难

作品名称:三支白羽      作者:文明俭朴      发布时间:2017-02-15 20:11:47      字数:3543

  WANDA(温黛)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美得就像罂粟花一样惊艳。但它不屑于成为苗玲妈妈故事里被娘舅揍了的小男孩,而是完全发育成一个一路裹挟暴风骤雨,有着强大的钢铁铠甲,又有着阴险野心的恶魔。
  它踏着海浪,脚步声咣咣震天动地;吹着尖厉的口哨,挑衅天地万物;喘着粗气,喷着水柱,朝西北方向肆无忌惮地一路杀伐而来。
  当它把硫球群岛踩在脚下轻轻一拧之后,发现这些岛群太单薄,太瘦弱,对它们下手不足以彰显它的神武威力。于是,它把头颅方向由290度扭转为310度,抬眼望过去,欣喜地发现了一个温度适宜的水塘,踏过水塘有一片纵深辽阔的大陆。它决定对那片大陆动手,它即刻行动了。
  WANDA(温黛)派来的先锋气团,是在傍晚之后开始蹂躏南庄平原的。先锋气团轻轻一吹,停泊在港湾里的渔船们像一群孩子在荡秋千时,由于用力过猛,秋千的绳缆折断了,孩子们如秋风中的落叶四处飘飞。渔船们从半空跌落到海面上,争先恐后地四散逃窜,但它们又被源源不断跟来的气团野蛮地揪了回来,向一起聚拢,然后像搭积木一样被叠加摞高。撒碎这些小家伙们的好事就交给阳刚十足的老大吧!先锋气团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狂风暴雨爬上门前涂海塘,村子的大树向它折腰,破旧的门窗为之洞开,塘堤上的男人们东倒西歪。风雨耀武扬威漫过村庄时,瓦屋草棚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正在田里奋战的人们顿时感受到了丰收成果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大家眼睁睁地看着成捆的稻子满天飞舞成蜻蜓,未捆扎的变成天女散花。有人去追,有人垂首顿足。  
  三个哥哥都浑身是水地闯进屋子的时候,苗玲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焦急地等待。
  “爸爸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苗玲急促地问。
  “爸爸和叔叔们跟着解放军战士都上海塘抗击台风去了,他让我们先回来。放心吧,大人们都在大堤上呢!”
  三兄弟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他们最大的只有十四岁,但和大人们一样劳累了一整天。吃完饭,他们倒头都睡了。苗玲侧耳听着尖利的风吹得院内的大桑树嘎吱嘎吱,屋瓦啪啪啪啪,门窗哐嗵哐嗵,她的心扑通扑通。
  不知道什么时候,苗玲被哗哗流淌的水声惊醒,她睡在床下的席子上,感觉到水流快要把她和席子一起漂浮起来了。“爸爸,爸爸!”她叫嚷起来,但没有人回应。她摸到床边,床上空无一人,爸爸不在。她更加害怕,慌忙趟水逃到哥哥们的房间,大声呼喊。睡得正酣的三个哥被她一个一个推醒,听着妹妹的惊叫声,赶忙揉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用手向四周摸去,才发现大水快要漫过床面。爸爸说过,当大水涌进房间里,要马上往村后的山上跑。老大说“快跑”,他就拉着妹妹,老二拉着老三夺门而出。但他们马上又折回屋内,屋顶被狂风理光头似的,瓦片啪啪啪地摔得满院一片;树枝被狂风折断,就像火柴棍一样四处飘飞,不知谁家的门窗也夹在其中飞舞;雨点很肥胖,斜砸在土墙上噗噗响,拍在孩子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苗玲浑身哆嗦,双手拉紧大哥的衣襟,生怕他飞走了似的。怎么办?水会越涌越大的,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爸爸说他们家离后山最近,地势是全村最高的。情急之下,老大让大家四散在屋里摸索着找来筐子、篓子,每人顶着一个,然后拉着妹妹、领着弟弟们顺着墙根向后院摸去。
  当他们再次冲出屋门后,发现外面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天和地被风雨胶着在一起,风声雨声让耳膜轰鸣。他们只能凭着对路径熟悉的感觉,奔向后院,一个跟着一个爬过围墙。然后,老大在前,用脚探摸菜地之间的田畔寻路,苗玲双手牵紧大哥,老二断后,兄妹四人前后紧拉排成一列,就像苗玲前几天看到的那一群互咬尾巴、排列整齐的老鼠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缓缓往前挪动。
  风雨越来越大,离村子也越来越远,没有了瓦片和树枝跌落的危险,大家把筐篓摘下来扔到路边,继续艰难前行。
  好像海水已经漫进了村子,头顶又雨流如柱,脚下的水位噌噌抬升。大水没过了苗玲的胸口,脚下不住地打滑,她已经走不动了。大哥把她背起来,继续艰难向前趟,这样以来,严重地耽误了队伍行进的速度。
  坚持,快到山脚了!水位不断上涨,兄弟们互相鼓励。大哥忽然让大家停下脚步,他小心翼翼地用脚向前探摸了几下,感觉到再向前一步就是山塘的排水渠,现在他们已经站在渠岸上了,这里比来路高出不少,大水刚刚超过老大的膝盖。但此时的沟渠里,海水倒灌进来,水流湍急,对面的堤岸也淹没在水下,老大也估摸不出现在沟渠里的水到底有多少深。如果在平时,三兄弟都能轻松跳过,但眼前的沟渠成了阻挡他们前进的天堑,别说跨过了,就是一个一个游水过去也非常艰难,更何况要背着妹妹。怎么办?水位继续猛长,等到对面水位抬升后谁也别想游过去。
  兄妹四人商量。
  “渠里的水流太急了,背着妹妹游不过去,大家想想办法。”
  “咱们手拉着手游过去吧!”
  “妹妹不会游泳,沟渠里水流会把我们一起冲走。”
  “沟渠对岸的水位应该很浅,我们三个一齐用力把妹妹扔过去。”
  “对,然后把老三也扔过去。”
  办法想出来了,要赶紧行动。
  “妹妹,我们三人一齐用力把你扔过岸,你过了岸爬起来就往山上跑。”
  “你们呢?”她浑身哆嗦着问大哥。
  “我们会游过去的,你要记着,上岸后赶快跑,一口气跑上山呀!”老大再次叮嘱她。
  她狠劲点头。
  一二三,三兄弟把妹妹举过头顶,然后用力往对岸扔去。妹妹的身体很轻,她就像一片羽毛飘向对岸,轻轻地落到对岸的浅水里。她爬起来刚站稳,回过头来看。“快跑!”这是她听到哥哥们最后的声音。于是,她就跑起来,水越来越浅,最后没水了,她又俯身往山腰冲。忘记了风雨,忘记了荆条刮破腿的疼,忘记了石子划裂脚的痛,不知道跑了多远,她累倒在地上。好像雨也停了,风也住了,她和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定住了。
  远处震天的哭喊声传来,把苗玲给惊醒,她睁开眼,四周什么也看不到,但又那么熟悉,好像是个小山洞,那哥哥们也应该跟来了,她用手脚去触探四周,洞很小,但什么也没有。“哥哥,哥哥……”洞壁嗡嗡回响着远处的哭喊声和她的惊叫声。
  “哥哥,你们在哪儿呀!”她哇哇哭着。她不知道哥哥们在哪里,很想爬出洞口找寻他们,但害怕如铅一样灌满了她的双腿,她只能用大声哭叫来为自己在黑暗中壮胆,直到她没了气力又睡着了。  
  门前涂海塘上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男人们在风雨中坚守大堤,誓死抗击台风,保护塘坝。人群中有村民,有干部,有战士,雨水浇得大家睁不开眼,他们忍着;强风吹得站不直腰,他们趴着,为了胜利,他们坚持。
  苗石匠和四个弟弟在一起,都被雨水浸泡得脸庞肿胀。
  “咱爹在谁家?”虽然今年新修了海塘,并用大石加固,但根据往年抗台的经验,海水还是会通过一些低矮的地方漫进村子,村子里低洼的人家每次都要转移到高处避水。
  “在我家,咱娘和孩子们跟着我媳妇去亲戚家了,就咱爹一人在屋里。”老四回答。
  “我家地势高,往年的经验,还是先把咱爹转移到我家里吧!谁带爹去?”苗石匠征求意见。
  “还是你去吧,你家几个孩子在屋里,没有大人不放心呀!”老三建议。
  “好,我先回去,安排好了再回来。”苗石匠告别弟弟们后,就去找村长请假,村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苗石匠猫着腰走下塘堤后,感觉风小了许多,大步向前经过村委大院时,看着小山似的谷堆矗立在场院里,坚信能吃饱肚皮的踏实感和幸福感让他加快了步伐。
  轰隆轰隆,一声紧似一声的巨响从他来的方向传来,不好,巨浪拍过塘堤了!他在风雨中飞奔,冲向四弟家的房子。当他转过最后一条村巷的时候,急湍的海水已经追上了他的脚后跟。轰隆隆,轰隆隆,一声高过一声,那声音沉闷有力,是巨浪刮蹭着海底的岩石,是海底的巨雷炸响,接下来应该是海浪陡然上卷,不好,海啸来了!
  苗石匠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的冲进四弟家,父亲正站在门口焦急张望,他二话不说,背起父亲往自家的方向跑去。
  “吱嘎嘎,吱嘎嘎”,远处传来巨浪撞碎房屋的响声,他拼命地往前跑;水很快没过了腰部,他手脚并用地游水前行;再往前,水没过脖子。父亲松开手,两人一前一后游水而行,他在后面时不时地推父亲一把。当他和父亲游到了自己家门前小巷口的时候,他看到张阿婆的窝棚已随着水流漂远。水位上涨得飞快,他感觉到自己是在别人家的屋顶上游着。自己家的屋子在哪儿?前面只能看见一棵树冠露在水面上。就在他使劲睁大眼望树的时候,一个巨浪盖下来,一下子吞噬了近旁的父亲,他也被大浪打得翻滚了几圈后埋入水里。当他钻出水面擦亮眼睛再四周寻找时,眼前飞速漂过一截大梁,又飞过一块门板,连父亲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爹,你……”还没叫出来声,一个涌浪又把他埋进水里。
  他奋力向那边树稍游去,近了,踩到了树叉,他把树枝当绳索缠紧腰身,双手死死攥紧粗一些的枝干,深深地透了一口气。
  大水漫过了大桑树的树稍和他的脖子,从远处看,一棵刚钻出水田的稻秧叶片上落着一只小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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