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有泪流在了心里

流浪汉谁没见过呀，他们的眼光一般都是二百来度的。他们总在找，冬是里找避风向阳的地方，夏天里找阴凉有风的地方。饿了瞅着你的钱包或手上的吃食。
但是眼前的这个流浪汉却一反常态，他只是埋头挪移着他的包裹。显然他把他的这些包裹当成一个温馨的家了。不过这些举动在苏焱看来是愚蠢至及的。都流落街头，居无定所了还想着那些没用的包裹。
苏焱着急了，他风风火火的奔向那个流浪汉，他决定拉流浪汉一把。他当自己是救世主呢！
他奋不顾臭的冲上去拉住了流浪汉的手，他的手触到流浪汉手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又实在想不出哪不对头。他正踌躇之间，只见那个流浪汉惊惶失措的用尽全力扯回了自己的手。
苏焱一时语塞，呆了一会儿。他直到此时尚未想明白自己的动机是什么。他想把这个流浪汉带到哪里去呢？家里么，那是不可能的！店里么，那也貌似不大可能的。那他拉人家干嘛呀！苏焱想到这里一双手不由自主的在全身的口袋里来回摸索了几遍。无奈呀，就连他的口袋都替他害羞！他原是个要钱没有，给命又没人要的穷光蛋！此时，他仿佛感到了天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他无地自容了。
他转身疾走几步，想回店里的那本圣经里面拿点钱。要说这藏钱最安全的地方非圣经莫属了，他想，能翻圣经的人绝对不会偷钱，偷钱的人绝对不会翻圣经。
他转念又想到：也许自己回店里取钱的这会儿功夫，这个流浪汉就有可能永远的消失了。那样的话他今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这颗心呢？他咬咬后牙，脸上的青筋显处，他下了决定：带这个流浪汉回店里去。
流浪汉呆看着苏焱，眼里的恐惧渐渐地消弱了，但他双眼的余光后还藏有深深的防备与厌恶。他厌恶这阳光明媚的世界，以及这阳光下的一切。
“走，跟我回家！”苏焱谦卑的伸出了手，他的语气是平和而真诚的。
惊慌又自流浪汉的灵魂深处生发出来，他‘嗵’的坐在身后的大包上，随手抱紧了一个小包。一双写滿恐惧的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苏焱的一举一动。
“走吧！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烧鸡怎么样？那鸡烧的，肥而不腻、烂而不散，咬在嘴里那叫一个香，一不留神呀你的舌头都不知道哪去喽！你风风火火找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舌头咽肚皮里了！呵呵……。”
流浪汉的瞪大眼睛，身体不由向后倾斜着，他用尽全力抱紧了怀里那个脏兮兮的包裹，好似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人要拿他干什么，他从来不怀疑随身的这个带了几年的包裹。
是呀，他出来几年了，这几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今天这样对他。这几年来他甚至都没有和谁说过一句话，他现在想说个不字，但他发现他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
“洁白的床单，温馨的被窝，你要愿意我还可以给你放点轻柔的音乐……。”
“啊……！”流浪汉双手捂住耳朵大喊一声，他的头如拨浪鼓般摇个不停，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刺激。
苏焱正说的入迷，‘啊’声响处苏焱吃了一惊：这声音是女孩子才能发出的，苏焱刚才拉她的手时就觉得不太对劲。苏焱再定睛一看：她没有喉结，她确实是个女孩，而且她的年龄超不过二十岁。因为苏焱此时捕获了她的眼神，那眼神分明布满青春的荣华。
她喊出了声，她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惊到了。她原以为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发出声音了。那天的恶梦过后她就是这样决定的，这几年来她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她原以为今生今世自己只会这样漫无目的走下去，不看世人一眼，不睬众生一世。她要么冻死在某个冬日的黄昏中，要么饿死在某个夏日的黎明前。总之她就是要这样漫无目的走向死亡，不然又能怎样呢？
此刻苏焱的理智已被她眼神中的恐惧击打的七零八落了，他搜肠刮肚了半天也不能找到一句合宜话和她说了。
她面红耳赤，指手划脚，刚能发出声音的嘴巴里‘咿咿呀呀’的示意苏焱走开。
苏焱抬头看了看初夏的火辣辣的太阳，再看了眼一身棉衣的她和她眼神中青春的荣华，心头顿感有一股子凄凉撞上了喉咙眼，那股凄凉在喉咙眼扩散、壮大、扩散、壮大……。他心灵深处的那些固有的价值观瞬间垮塌：上帝在哪里？
苏焱愤愤的吸了几支烟，他怜爱的看着她，他对她淡淡的说道：“小妹，咱回家吧？”他说完伸长了右手想拉她回家。
她听完他的话痴痴的笑着，她的身影随着他手的前移而后退，她笑过后有两行清泪划过她布滿灰尘面颊。她心头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又渐渐浮上心头，她的泪水在一瞬间决堤了。
她趴在她的包裹上放声恸哭。
苏焱那颗怜爱的心顿时被她的哭声掏了去，他只觉胸口空的慌，冷的急。他瘦高的身体在正午的阳光下颤抖着。他想起了那些废话：人间是有爱的，那么这爱在哪里？人性本善，那么这善又在哪里？他突然间明白了那些诡计，因为人间没有真爱所以才有人间是有爱的这种期望。就像在睡梦中渴极了会梦到那总也喝不到的甘甜的泉水一样。
苏焱掏出了手机给毕停打了个电话，又一筹莫展的看着恸哭不已的她。苏焱没了主意，总不能强行把她拉回去吧？不强拉又该怎么办呢？任她继续流落街头么？若是没看见就算了，现在既然看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时间过去了几分钟，苏焱还是看不见那驼子的身影。这儿离他的书店没几步呀！那驼子有电动自行车，骑上那玩意用不了一分钟就可以赶来的呀！苏焱焦躁不安的又拨了号，他打了几遍也不见毕停接电话。他正要发作，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那驼子回过来的就愤愤的接了，骂道：“背鼓的，天下的钱你能都赚到手么，再不来老子回去后把你揍成一米八零！”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我也不能每天什么也不做的陪着你玩是不？”
“我不是叫你出来玩，是有个十分可怜的人需要我们帮忙！”苏焱来回走动着，他说话的声音太大，因此有些嘶哑了。过往的行人淡定的看一下眼前的这一幕就匆匆的去了。有几个六七岁大的顽童向哭泣的她扔来了西瓜皮和桃核，边扔边嬉笑着骂她：“恶心的疯子……。”
她早已习惯了这些，对顽童们的骂声及‘武器’置若罔闻。此时，她也许是哭累了，或者是她又心如死灰了。她静静的趴在她的包裹上，纹丝不动。
苏焱劝退了顽童们，蹲在她的头边。他的那颗心‘嗵嗵’的乱跳着，他怕她就此没了呼吸，他怕她就这样满怀仇恨的离开这个世界。他伸出颤抖的手想去试探她的呼吸，但她的脸面深埋在她的手心。他的手只能放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的后脑勺触到来自人类的温度的一刹那她的身体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她惊骇的跳了起来，一双通红的眼怒视着他。
苏焱又惊又喜，他浅笑着看着她解释道：“我以为你……你……。”苏焱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疯’字，他住了嘴。此时他看到了拖拖拉拉，满脸怨气赶来的毕停。他虽然有点生气，但是人家毕竟还是来了，再说他还有求于人家呢，所以他没有发作：“嘿，哥们，你先去帮我打一碗汤面吧！”他冲到毕停跟前，喜上眉梢的说道。
毕停趴在电动自行车的车把上凝视着苏焱，没有要下车的打算，更没有去打汤面的意思：“苏大侠呀，看在我一个残疾人的份上，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您到底要干嘛呀！”
苏焱看着一脸无辜的毕停不由笑了起来：“大侠我就是想吃顿免费的午餐！”苏焱还没来的及得意，只见她蹑手蹑脚地躲在了毕停身后。
苏焱的眼球追出去好远，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望了望蓝色的天空下嵌着的那颗银白的太阳，又低头揉了揉眼睛。他再定睛看时，他惊讶的眼神撞见了她调皮的眼神。他扑哧一笑：“搞定了，啊哈哈……！”
毕停一看不干了，嚷嚷着：“嘿，小美眉，那个才是你亲哥呢！”毕停说着双手用力去扳开她拽的自己腰痛的手。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扳开她那双深深的依恋着他的手。
苏焱觉得不对此景高歌一曲，简直是对老天他老人家莫大的不敬。他狂笑一阵，说：“没办法，你的命可真好！”他说完扭头就走。
毕停此刻哭笑不得，进退两难。但他并不打算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捡个大活人回去。谁都知道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捡个大活人回去衣食住行这些到好办，这是个批量生产大肚皮的年月，饿肚皮的机率已经是微乎其微了。关键是怎么向某些所谓的‘好人’解释这位‘小美眉’的来历？照直说：“捡来的！”哼哼，那样会死无全尸！毕停急中生智：“嘿，苏大侠，你先帮我看着点我妹，等我打来汤面再说！”
苏焱回过头冷笑着说：“干嘛不领你妹回家吃去！”
“我不是怕她饿着么？”
“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道？我很傻么？人家不跟我走，要不能让你捡到便宜？”苏焱狡黠的笑道。
毕停见软的不行，决定来硬的。他正要加足电动自行车的油门来个‘走为上计’。她觉察到了他的动机，咿咿呀呀的乱叫起来。
苏焱见状，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呀，这个驼子又要把自己的亲妹妹扔掉了。快来人呀，有没有人管呀！”
毕停顿时急的忙向苏焱作揖：“苏大侠，求求你别喊了，我带她回去好不好呀！”
“天经地义的事！”苏焱一本正经的说。
这时有一群貌似‘好人’的人把毕停团团围住，你三言，他两语的数落起毕停。毕停像个死囚徒般低着头不敢发一言，哎，伤不起的众怒呀！
她见众人骂的激烈，迟迟不肯离去，顿时怒火中烧。她敞开怀抱的扑向众人，她所过之处立刻静悄了。一忽，众人都溃散的不见踪迹了。哎，伤的起的众怒呀！
毕停见状，有泪自心里溢出。他握紧了她的干涩的手，说：“小妹，跟哥哥回家。”
她痴痴的对着他笑，那笑脸如婴儿，似细雨。
苏焱见状，有泪流在了心里。
阳光之下，尘缘之中确有无疆大爱。
她还是舍不得丢弃她的那些包裹，她干涩的双手抓到这个落下那个。她没有了起初的从容和天地万物与我无关的淡定。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的那些包裹。
苏焱急了。他风风火火的把她的包裹打开看了一遍。他惊讶的发现除了那个大点的包里有几件衣服外，其它的包裹里面居然都是些圆形的石头。
毕停看到此景，禁不住‘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