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猫灵出没
作品名称:岁月无边 作者:南柯二梦 发布时间:2017-02-07 15:17:15 字数:3106
我大师兄和我师伯被豆腐佬的猪屎臭了一个月,臭得头晕脑胀满身猪屎味,但终于将银沙队养猪场的化粪池清理完毕。而这时公厕已接近完工,我师傅便令我带上我师弟憨出和憨入,一同加入我大师兄和我师伯的队伍,拆旧建新,挖土方扩大化粪池。
我原本在人的公厕里头混,但上帝他老人家蹲粪坑里老对着我发笑,让我头痛欲裂,不能思想。现在我跑猪的化粪池里头干了,原以为可以挣脱上帝他老人家的控制,解放思想,但发觉只是徒劳。上帝依然如在公厕时一样,常常出现在化粪池里,对我阴险地发笑,我依旧头痛欲裂,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在这个世界上,苍蝇和蛆虫是逐臭的,人也是逐臭的,但想不到神圣的上帝也是逐臭的,可见世无净土。
我们将化粪池原来池壁的红砖一块块拆下来之后,发觉泥地里有许多通往养猪场里头的洞洞,就像电影《地道战》里的地道一样,上下纵横四通八达,藏匿着很多硕大的老鼠。难怪猪场里的大豆玉米等猪饲料供不应求,豆腐佬叫苦连天,而猪们就老是长不大,杀了也没多少肥肉,因而银沙队的食堂也难得见猪油的影子,老吃没有油的水煮通心菜,吃得人流口水。
养猪场里也养猫,豆腐佬养了一公一母两只猫,但它们天生善良不抓老鼠,因为生活条件太好了,不缺吃的,豆腐佬的豆腐随它们吃。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但很奇怪,这俩猫不单不吃腥,还不吃肉,就只吃这豆腐佬为公家磨的豆腐。这两只无比幸福的肥猫,除了吃就是睡,也不谈恋爱,因为公猫已被豆腐佬阉了。
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豆腐佬不在猪场里头,老鼠们便会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全体出动,在猪场里上窜下跳地狂欢。而猫呢,不但不践行其卫士的职责,还天下太平和谐共处与鼠同乐,一齐嬉戏玩耍。这种难得一见猫鼠同乐的旷世奇景,只有在繁华盛世里才会出现。
有关这两只猫,后来还发生了故事,因为大肥,引起了我师弟憨入的注意。憨入一注意,其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对于猫,我也熟悉得很。记得,我家亦曾养过猫的,但与豆腐佬养的猫绝对不同。我父亲喜欢动物,养狗是终其一生的爱好,但对猫的饲养,仅限于青壮年时期,老年后便再没见过他与猫打交道了。那时,家里的猫都是养到大冷天老死灶台旁为止才领养新的。但有一次例外,那年,我父从别人家里抱回一只刚刚断奶的小黄猫,其结局就绝然不同。那时,我年龄尚小,但对于小黄猫特立独行的行状,却记忆深刻。如此,很有必要在此写上一笔,以铭青史,勿令其事迹凐没矣。
小猫周身黄毛,但身上的条纹分明,最为奇特的是,脑门上可清晰地看出个“王”字来。因此缘故,我父亲为其起名“大王”。除了父亲,别人甭想靠近它。尤其是吃东西时,小猫会前爪趴地,目光凌厉面对来人,发出低沉的呜呜警告声,冷不丁怒吼一声“冇”!吓人一跳。“冇”是家乡土语“不”的意思,所以父亲说此猫脑后有反骨。但有例外,看见父亲它也会改口“喵”的一声,伸脑袋让父亲爱抚。
大王不挑食,吃米饭青菜长大,那年代人也难得吃肉。后来渐渐大了,吃东西反而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不吃,只用鼻子嗅嗅便走开,除了肉。这倒让人奇怪了,大白天老见它在我家厨房灶台上呼呼大睡,无疑是个大懒猫,但却饿不死。后来家中的老鼠渐渐不见踪影,之后扩展到左邻右舍,最后整个厂宿舍区难寻一粒老鼠屎,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大王深夜里出没去干它本能的绝杀勾当。
有一年早春,正是橡胶树枝头冒绿时节。有天早上我父起床洗漱准备上班,却发现厨房的泥地上有一条约三斤来重的草鱼嘴巴一张一合还是活着的,而另一条被大王叼着且少了半截。父亲将鱼夺下,走出门去大喊:“谁家鱼让我家猫叼来了?”邻居们围上来,那时各家的厨房都是一溜搭建在一起的竹木结构简易瓦房。但没有谁家承认买了活鱼。这事儿蹊跷了,让我父亲不好处理。
事儿拖到快要上班了,不解决不行。邻居有个叔叔便说,昨晩下半夜他拉肚子,跑到鱼塘上的屎楼大解(旧时将公厕建在鱼塘水面上叫屎楼,用人的排泄物喂鱼),发现大王蹲在水边,将尾巴插入水里摇动,无疑是它钓的鱼。这无异于天方夜谭,但除此别无解释。鱼放回鱼塘已无生的希望,于是邻居们叫我父自行处理算了,父亲忐忑也只好这样。那天中午我们家吃鱼了,当然,那剩下半截的鱼是大王的。
猫会钓鱼,从此便在邻近传开了。但此后所发生的事,更令我诧异。转天,大王忽然不见了,遍寻不着。父亲无奈地说,莫非大王记恨抢了它的鱼?如此更证明大王脑后有反骨。父亲还说,大王不会回来了,后悔没给它去势,因为大王是公猫,没阉,长大后会跑掉。如今是春天,正是猫叫春的时节,毕竟大王已长成猫国帅哥。这让我有些失落,虽说大王是如此的不可亲近。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在我们将要忘掉它的时候,大王却适时地出现了,但却出现在屋旁高高的橡胶树梢上,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可清楚地看到跛了一只脚。这让我父亲很气愤,此分明是有人对大王下了毒手。父亲呼叫大王的名字,想将它引回家。大王踆巡于树梢间,不愿下来,最后“冇”的一声,抬起伤瓜狂窜而去。自此,大王便没再回过家,终于成了无家可归的野猫,我们这儿将野猫叫猫狸。
猫狸大王不再在日间出现,但每当午夜时分,便会传来“冇”“冇”的时高时低的凄厉叫声,扰人清梦,似乎向人宣示着什么,让人瘆得慌。家有小儿的,往往亦多了夜哭郎。起床观之,看不到大王的身影,只见墨黑的树梢上有一双绿火荧荧地在闪。受扰不过,便有人拿汽枪向绿火射击,但终于让父亲骂退。大王吵得凶时,父亲会穿衣起床,对着树梢怒喝一声:“混蛋!”此时,绿火会悠忽熄灭,夜,变成了死寂。
自从有人向大王开枪后,整个厂宿舍区又恢复了原样,老鼠横行了。但同时经常有人家的鸡不见了,留下满地鸡毛和血滴。此无疑是大王干的好事,因为大王己变成了猫狸,自然不用按规矩行事。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父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一场人与猫的战争便正式拉开大幕。人们改用杀伤面积更大的砂枪(火药枪)来对付大王,但树梢上不再闪着绿火,只剩下“冇冇”的叫声,让人难寻目标。人们只好朝着声音开火,但只是徒劳。因为声音飘忽不定,有如游荡的幽灵。大王终于由家猫变成猫狸,再一变而为幽灵,所以,人自此便叫它猫灵。
自从大王事件后,父亲终其一生不再养猫。很多年以后,父亲和我提起此事,告诉我其实他早就知是怎么一回事。大王是被人打跛的,至于是谁打的,也不难弄清楚。因为猫是不会也钓不到鱼的,那人为什么会这样说?活鱼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没人认呢?自然是有人从公家鱼塘里偷来养在自家厨房的水缸里,而各家厨房是简易的瓦房,猫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再一个便是看看谁家的鸡被咬死得最多,就不难明白大王为什么与人民为敌,犯下反人类罪了。因为父亲以为万物有灵,猫狗通人性,而人是猫狗不如。
多年以后,我们全家都离开了故乡,这一场人猫大战延续到何时,就不得而知了。如今,我父早已作古,我亦在此无趣的现世无聊地混了大半生,很多事早已淡忘,但特立独行的大王——猫,猫狸,猫灵,却深深地印于脑际。如今回到故乡,偶然想起,询之乡人,告日:猫灵大王早已不见了踪迹,屋旁的橡胶林也已砍伐一光,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草地。但每年的早春,正是猫叫春的时节,荒草地里会有无数的荧荧绿火在盯着人的领地在闪,却没一点儿声音,将午夜化为死寂。但在此之中,往往会让人幻觉到“冇”的一声坚定的宣示。有人好奇,用手电筒照之,一个个脑门上分明刻着“王”字,此无疑是猫灵大王的后代。
岭南蛮荒,瘴疠之地,午夜梦回,猫灵出没。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我们将在我师傅其荣叔的带领下,和豆腐佬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军,团结一致,高举正义之旗,在岭南蛮荒瘴疠之地的银沙队养猪场里,举行一场歼灭老鼠的人民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