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56年7月底，天灾将临。1.窃听敌台（一）

　　谨以此文献给“国家婴儿”
　　（1956年——2016年）
　　
　　1.窃听敌台（一）
　　蔚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乳白色羽毛状絮云，四周的能见度出奇的好。刘瓯海拾阶迈步登上海岛小码头不远处的袖珍山峰，整座十几平方公里小岛上的树木、屋舍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又越过连波轻漾的深蓝海面，连对面另一座小岛上的山、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盛夏午后的雷雨刚刚停歇，阵阵清新的海风轻拂脸颊，把他两天两夜的舟车劳顿吹得一干二净。虽然刘瓯海一路上坐汽车、乘轮船，穿行过一座座小岛、跨越过一片片海面，但只有踏上这片深蓝海洋中的小岛上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清新宜人。
　　这座码头上只有他一人下船。时间还早，他缓步走下山去，背起简易的行军包，沿着一条洁净的石子小路，边赏风景边迤逦而行。
　　“报告！”
　　“进来。”
　　刘瓯海轻轻推门进来，办公室很小，迎面却是一排大书架，上面整齐地放满了书箱、资料，边上挂着一排大号的尺子和圆规。办公桌后面，花白头发的领导正俯身手举放大镜仔细观察一张高空天气图纸。
　　“刘瓯海是吧？一路上辛苦了，快坐下！”领导放下放大镜，抬起头打量着刘瓯海，并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木靠背椅上。
　　“首长坐！”刘瓯海向领导行了军礼。
　　“小刘呀，叫我老罗吧！来这里工作不比在部队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以后就不用再行军礼了。来，小伙子，把行李放在边上吧，快坐下！”罗局长目光慈祥地望着刘瓯海。
　　“罗局长辛苦！”
　　“又来了，小刘，在这儿随意点，大家都是同事，不用太拘谨。”罗局长走过来拉着小刘一块坐下，“小刘呀，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有什么深意吧？”
　　“报告罗局长，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我出生在温州瓯海边，爷爷起这个名字是让我牢记着自己是瓯海人。”
　　“你祖父尊姓大名？”罗局长追问。
　　“刘旗山。”
　　“是不是经营远洋航运的刘旗山先生吗？1952年为抗美援朝捐助了三辆坦克的刘旗山先生吗？”罗局长有些激动，问话的语调有些急促。
　　“是的，首长。我参军去了外地，后来又上了军事学院，我父亲几次在来信中提到这些事情，来激励我报效祖国。他还说，如今家乡企业改制，爷爷把家族企业的全部股份转给了国家。”
　　“小刘呀，我也是温州人，咱们是温州老乡呢！我刚回国没几年，听到你祖父的光辉业绩，非常感叹佩服。来来，小老乡，我给你泡杯“三杯香”绿茶，这可是咱家乡的好茶。”
　　“罗局长，您刚刚从国外回来，您曾在哪个国家任职？”小刘对这位一身中山装、满面春风的老乡也来了兴趣。
　　罗局长端来一杯为小老乡沏的明前新茶，一下子，整间办公室内清香缭绕。小刘连忙起身接过来。
　　“很多年来，我一直在英国的一所国际气象局工作。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我就几经辗转回来，争取自己在有生之年为祖国繁荣富强付出一份绵薄之力！哦，小老乡，你当的是通讯兵吧？在大学里又学习了大气物理专业？”罗局长对小老乡很了解。
　　“是，罗局长！”
　　“小老乡，组织上规定，工作身份要换用代号，以方便工作。我们分局书面上属于地方气象分局，实际上受中央军委直接领导，我的代号是520202。今天是56年7月26日，你的代号是560726。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让后勤处的老李给你安排住处，你今天先休息，明天再交待工作事宜吧！”
　　“罗局长，我想马上投入工作！我不休息！”
　　“好样的，你的家世背景非常好，你本人又是专业人才，思想积极向上，好好干，年青人要为祖国富强多做贡献！既然这样，我就让林科长跟你接洽吧。”
　　在刘瓯海眼中，这一国家级的军事秘密基地设置在祖国最东的这座海岛上，小岛虽然外形极像一艘战舰，但与旁边的小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单位大院更像普通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大宅院。整个院子占地不过十几亩，有行政楼、机要楼、库房、宿舍等几幢古朴的建筑，大多是两层楼房，都掩映在绿树、藤蔓之间，由一条条碎石小径把它们牵连成一个整体。周围环境如此优美，空气非常清新，这里不做疗养院实在太可惜了。
　　但接下来在交接工作的过程中，机要楼里所看到的一件件物品直让刘瓯海惊奇连连，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大开眼界，什么叫深藏不露。
　　当林科长直接领着他走进机要楼一楼最里间工作室时，刚一跨进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台占据了半间房屋的巨无霸号机器，他“哇”地一下失声惊叫。他竟然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么一台无线电波发射、接收一体机，更准确地说，它的强大威力在于其接收
　　他听说过它，那是在大学的课堂上。来自苏联的马克西姆教授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独自津津有味地在黑板上画了一台机器的工作原理图，然后瞪大眼睛，神秘地问下面的学生这是一台什么机器。所有的学生的眼睛瞪得和教授的一样大，大家根本没有见过如此严重复杂的原理图。马克西姆教授洋洋得意地吹着他的大胡子，足足过了五分钟，他竟然义无反顾地拿起板擦三下两下就把黑板上的大图给抹得一干二净。然后开口说，他画的是苏联最先进的无线电波发射、接收一体机的内部构造及原理大图，你们哪一位记住了？它有几大部分组成？有多少个线圈、电子器件？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刘瓯海虽然被公认为全系里脑瓜子最灵活、记忆力超强的学生，但他当时也傻眼了。马克西姆教授是考验他们什么？是炫耀自己的知识渊博、专业功底深厚，还是苏联的装备先进强大呢？
　　在全体学生目瞪口呆的状况下，马克西姆教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台机器的工作原理：用高频电流这列火车，装载音频电流这一货物，出站——运行——进站——卸货。这台机器的强大就在于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任何一家运行在遥远轨道上的列车给劫持来，押进自己的车站库房里强行卸货，并按照自己所需随意翻捡后，再把货物原封不动地装载上那一家的列车上。即使那辆列车按时开回去，主人也不可能发现一丝一毫动过手脚的痕迹。因为这台机器是一位隐形的强盗。那节课让刘瓯海终生难忘。
　　后来，他从一位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大人物口中听说，这类机器全中国只有三台。一台是解放战争后期从国民党军队手里拿过来的，它是一台还没有拆过封的美国货。另两台是苏联货，也就是马克西姆教授那节课画在黑板上的先进玩意，但苏联货是苏联给中国的，它们跟解放军主动拿过来的美国货根本没法比。那么，这一台是哪国货呢？竟然威猛地摆进这座远离大陆、不起眼的院落中一间房屋里。
　　“小刘同志，怎么走神了？你以前没有用过无线电收报机吗？”林科长定定地看了刘瓯海好一会，忍不住问。
　　“噢，林科长，您说的是不是用卡车装载着、伸着长长天线跑跑停停，或者单兵背着像个喷药箱那些破玩意吧？跟这台高精尖机器相比，那些机器扔多远都没人捡呀！”刘瓯海这时的感受就像刚刚吃上了白米饭竟然忘记野菜汤是啥滋味儿。
　　“小刘同志呀，你怎么这样看不起国产货呢？你不要忘记现在还有无数台你说的‘没人捡’的机器,仍然装在渔船上航行在外海洋，放在卡车里行驶在国境线上，背在战士的后背隐避在密林中。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这些不起眼的机器就像一列列轻型火车或火车的单节车厢，把四处收集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货物,全都运进咱这个火车总站的。没有它们四处纷飞觅花采粉，哪有这满蜂箱的甜蜜呢？”林科长是一位从基层的通讯兵干起的领导干部，他对冲锋在前线的战士的辛苦深有体会。
　　“林科长，是我错了，你批评我吧！我不该见到这台大家伙就得意忘形。”刘瓯海的态度很诚恳。
　　“小刘同志，我不是批评你，只想告诉你：不管螺丝钉如何微不足道，它也是国家列车上的重要部件。来，再让你看一件宝贝。”
　　在对面工作间，刘瓯海见到了平生以来见过的最大一台收音机，它和刚才那位巨无霸一样都没有粘贴铭牌，看不出产地。这个大家伙比罗局长办公室里的大书架还要高大威猛，几乎占据了房间的整面后墙。从它华丽的控制面板上的按钮可以看出，这是一台全波段调频收音机，除了FM、MW、LW波段外，还有SW波段。
　　“这是窃听敌台用的，德国造。”林科长给刘瓯海介绍了整个工作流程后，神秘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