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你是我一生的江山

我知道自己不会生育以后，逐渐自轻自贱起来。从毛毛口中说出离开我的西岳、闫万慧，亏你们没有娶我，我也不希望你们知道我是一个不会生育的人，就让我最完美的形象留给你们吧！我热泪盈盈，在花好月圆之夜，我绝望地自责。我发现人真是一个矛盾体，未成熟时向往成熟，渴求成熟，一旦成熟了，又后悔不已，怀念过去，梦想回归，感叹那人生最美好的时期，“恰同学少年”一去不复返。
我逐渐远离远村，我知道女人不能传宗接代，那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可我偏偏要承担这种罪孽。我把焦子林找到办公室，眼前这个粗枝大叶的农家妇女怎么会有一个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哥哥？我不信。
焦子林默默地站着，手脚无法搁放的样子。我一刀见血地问：“我和你的哥哥以前是男女朋友？”
焦子林的脸色黄中透绿，她为我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羞耻。我说：“告诉我，我其实已经失忆了，你的哥哥在我心中只留着一个名字而已。”
焦子林说：“都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提了，提起来没意思。何况我的哥哥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你们在一起，终会翻脸的。”
我说：“天意，我也不会生育，谁骗你谁是孙子，你哥哥的手机号是多少？我要找他。”
焦子林惊诧地看着我说：“院长，您已经结婚了，这样做会害人害己的，何况我哥哥一直没有和我联系。”
我看到焦子林善良中透露出一种成熟。其实，做人成熟与否，不在年龄大小，不在阅历深浅，全在于自己修身养性。有的人年纪并不算大，却学得圆滑世故，老气横秋；有的人即使活到七十八十，也依然显得年轻气盛，稚气十足。有的人阅历不算深，却已修炼“成熟”，像个“江湖老手”；有的人饱经风霜，历经坎坷，也绝不趋炎附势，低头弯腰，依然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做人，不妨嫩一些、纯一些、憨一些。
焦子林走后，我不敢想以后的日子怎么度过，想到婆婆满面怒容，只是心中一直郁闷不堪，开始自言自语。下班的时候，我又一次晕倒在办公室，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被送到北京一家精神病医院。医生一日给我吃四十多片药，我总是在沉睡中活着，如死人一般活着。
2008年的年底，我被送到日本治疗，2009年初，我从日本回来。但是总在吃药，夜不能寐。我又一次被送温都水城疗养院。我的一些朋友总来看我，每次来我都要喝醉，医生说这样下去我就彻底垮了，必须要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治疗，我辗转着被送到河北省沙岭子精神病院。
我永远记着有这么一个下午，一个自称是远嫁异国他乡的姐姐来照顾我，姐姐是美丽的，美丽的甚至有人怀疑她是韩国明星，后来听毛毛说我的姐姐听说我母亲家有很多遗产，是想让我死的更快些。她好独霸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遗产。
姐姐的到来，没有给我送来欢乐，她不是雪中送炭的人，因为她自私。她夜里戴着面具潜伏到我床底，装鬼吓唬我，几次下来我的病情越来越重，而且喜怒无常。
后来毛毛找了我的公公，让公公找人从国内将远嫁阿联酋的姐姐遣送回国。
这年的初夏，我因一篇获奖的小说，正式转入了机关单位，在砸破铁饭碗的年代，我很幸运地捡起了金饭碗。可是，我工作了一年又被送到了孤独的疗养院。我无法入眠，开始写网络小说，并学会了抽烟，猛抽。我已经记不清我曾经是位老师，我和这里的医生学习本地话。远村几次来看我，都是哭着离开的，我的口音已经变了，再也不是他心中的欧阳佳紫了。
我的手腕常常被铁丝困得脱了皮，可能医生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陌生的连自己也不认识了，毛毛给我买了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护士牵着马缰绳前边跑，我骑着马在后面跑。后来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牵马的护士一种侮辱，于是汗血宝马被送给一个叫安六斤的农民，安六斤不是伯乐，不识千里驹，养了不到两个月汗血宝马就成了他的盘中餐了。
我的婆婆出现了，她一改对我磨刀霍霍的样子，要接我回北京。毛毛坚决反对，婆婆留下几万元走了。我问毛毛：“我的婆婆不是个夜叉星吗？怎么狼外婆变成绵羊了？”毛毛小声告诉我说：“我昨天给她打了电话，说你停止了吃药，已经怀孕了。”
我说：“毛毛，好妹妹，你这不是往死里肯姐姐吗？”
毛毛说：“眼前，保住你的婚姻，就保住你后半生的幸福了。”
我哭笑不得，装吧，装孕妇、装死、装活、装无病无恙，毛毛给我腰里捆了一条棉裤，我腰粗了，真像孕妇。连司机小刘都看不出来，小刘用羞涩的眼睛瞟着我，脸红地低了头，一句问寒问暖的话都没有，只是开车。
远村来了，看着大腹便便的我，笑得流出了眼泪，他说：“我就希望你这样疯玩，看上去好像真的。”
我说：“废话，我就是怀孕了。”
远村说：“可能腰里的烂棉裤生蛆了，这个办法还是我教给毛毛的，我们已经找好一个未婚妈妈，很快临产，到时候，你就不再这样受累了，每天挺个大肚子在疗养院，别人真还以为你是待产的孕妇。”远村说着，在我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这一天我和远村玩得很开心，我们玩网络游戏，他教我怎么用功夫去消灭对方，游戏惊险、血腥，酷似真的。远村走后，毛毛到单位给我拿邮件，毛毛的电脑开着，上面小杜留言：你，是我一生的江山；我注定不是你的君王。我坐到电脑前和小杜胡侃，我装作毛毛的样子，叫他肚肚，一直到毛毛开车回到疗养院，我才悄悄离开她的电脑前。
公公让何秘书来过几次，送来猴头、燕窝、灵芝粉什么的一大堆，临走还要给钱，我修了八辈子福，遇到这样一个有钱的公公，我怎么忍心用诈孕欺骗他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还是挺着肚子，等着待产的那位未婚妈妈。
毛毛终于发现了我和小杜聊天，她的脸色煞白，眼睛含满泪水，但是没有责问我，却服下大量的镇静药，等我发现，她已经七孔出血，我大叫小刘，小刘不惊爆，这个窝囊的男人真是到了黄河决口不回头的禅悟境界。我马上给护士打电话，毛毛被急救，我心如刀割，我希望毛毛一刀捅死我算了。
三天后，毛毛病恹恹地起来，照样服侍着我。我羞愧难当，太糊涂了，我很多次想和毛毛解释，都难以开口。一日，我天台上在看《参考消息》，毛毛过来，我抬起头看着她稚嫩的小脸，毛毛对我说：“院长，您不要在网络上把我的照片说成日本艺妓了，我也想好了，我退出，你和小杜好吧。”
我惊讶地看着毛毛，毛毛转身欲走，我拉住她的手说：“好妹妹，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最亲的人，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呀？姐姐怎么会让人在网上乱发照片编排你呢？我和小杜都差好几岁了，我怎么会和小杜好上呢？”
毛毛说：“正因为你真心对我好，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年龄和爱情有关系吗？闫万慧和你相差5岁，你们不是照样接吻吗？”
毛毛走了，我孤零零站在天台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已经将我抛弃。我给毛毛写了最后一封信，并把医院的百分子二十五的股份给了她，我让小刘交给毛毛，自己孤独地走到宣化，我关死门，照着镜子静静流了一会儿眼泪，给公公打电话“爸爸，我对不起你，我活着真的是个罪人，我再活下去会害死更多的人。”
公公着急地说：“佳紫，我的好儿媳，我的好女儿，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有害过谁，只是你患了抑郁症，身不由已，我很忙，一直没过去看你，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我回答：“一切太晚了，我总是伤害最关心我的人，爸爸，我对不起你们，辜负了你们对我的好。”
我挂了手机，如做梦一般，关紧了所有的窗户，打开煤气，我闻到一股强烈的煤气味侵入我的身体。一切都要结束了，为什么我总是面临生生死死？是我自己把自己封锁了，还是别人害怕我，遗弃了我？我开始头晕，我知道这是在人间最后的一刻，我大放悲声：“母亲，你为啥要生下我这个孽障！为什么？”
我爬着推开窗户，大口大口吸着空气，我知道这些年我的拼打，让很多人嫉妒，我死了，那些人会高兴死的，于是为了他们不陪着我死去，我坚持活下去吧。我艰难地爬进厨房，关掉煤气。我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你，是我一生的江山；我注定不是你的君王。你是谁的君王？”
我已经为自己打下一片江山，那是多么艰难，而注定我不是这片领域中的君王。我几乎哭喊着：“闫万慧，西岳，毛毛，我是多么需要你们，你们知道我多么爱你们吗？”但是屋里除了浓的化不开的煤气之外，谁都不愿意守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