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 必须说假话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各班班主任在班里细心挖掘，仔细打探，耐心做思想工作，终于把因学校乱收费而被学生捅到媒体的问题压下去了，班主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压下葫芦又泛起了瓢，谁也没想到，问题又出现了。学生不闹了，媒体记者却抓住学校乱收费的问题不放，扬言说要把秦城实验中学乱收费的问题公布于社会。这下问题闹大了，校长及时召开各班主任和有关部门领导会议。
　　老班们都紧张死了，学校领导在班主任会上已经很不高兴了，认为老班们工作不到位，才至于学生打电话给记者。这些记者们见缝插针，揪住一件小事往死里纠缠；这还不说，这几天记者乔装打扮守在学校门口，见学生就搭讪，校长为此事已经焦头烂额了，唯恐学生多嘴，给学校，给自己，给上级领导惹来不可知的麻烦。如果是在前几年倒也不算个事。那些年，学校想收多少就收多少，除一部分留作小金库，其他的都给教师办福利；福利好了，才能吸引更多的优质师资，师资优秀了，教学成绩才能上的去，高考质量也才能上得去，学生及家长也才认可学校，生源自然也就会更多更优秀，学校也才能走上兴盛发展的道路。即使学校收费再高，局领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长对此也不会感到有意见。因为质量高，自然费用高，就像买东西，质量好的自然价钱高。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校长便会亲自出马，带上一些你我都明白的东西在局领导那儿走一遍，汇报一下工作，一切便就解决了。
　　
　　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变得严肃了，一切都在逐渐走上正轨，又是一个既打老虎又拍苍蝇的严峻形势，政府官员都在屁股后面长了几双眼睛，谁敢马虎。一级领导都对下一级说，谁出问题谁负责。在这种反腐高压态势下，学生给记者打电话，揭发学校收取不该收的费用，这个问题要真是给捅出去，下至学校校长，上至教育局有关领导，谁能脱得了干系？一科三本练习资料，还都是照价收费，教育局勤俭办的劣质高价本子，这些都是导火线，一触即发。如果爆炸，那将会炸倒一片的，面对这么严重的后果，谁敢大意?
　　校长着了慌，召开班主任紧急会议，在会上校长如是演说：“我们秦城实验中学，最近遇到了麻烦，这个麻烦怎么来的，我认为是我们的班主任工作不到位造成的。”校长说到这些，情绪激动，宽大的额头在灯光下熠熠生光，眼睛看着在座的所有班主任。校长继续说：“各班主任们，我希望你们能负起责任，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现在记者已经潜伏在我们学校附近了，如果我们的学生说漏了嘴，那给我们带来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再说，我们收取这些钱，也是为了全体老师的福利啊，难道你们想和别的学校一样，一年到头挣那几个一分钟都能数完的死工资吗？”校长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双手，显得很可笑，也很可怜。
　　下面有老师小声说：“我们才能拿几个，连牛身上的一根毛都没有多，其他的钱鬼才知道跑哪儿去了？”
　　校长隐隐约约感到了各班主任的不满，班主任不满是因为学校利益分配不公。但是各班主任心里也明白，如果这件事闹大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失，就像校长说的，谁也不愿一个月挣那一分钟就能数完的死工资。
　　最后校长要求班主任马上回到教室，不管以什么方式做好学生思想工作，让学生口径一致，否认秦城试验中学收资料费和补课费，这个任务必须完成，谁完成不了谁下个学期就重新找单位。
　　拖家带口的班主任，谁能承受得起这个结果，所以都表示积极想办法，与学校同生死。
　　其实老班们都很苦恼，觉得自己的工作已经很扎实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告记者这样的恶性事件呢？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现在的学生和以前的学生不一样了，难管了，是非不分了。
　　什么是是非，可能我们全社会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有些模糊，我们教师自己可能都没搞清楚什么是“是”，什么是“非”。
　　老班回到教室，表情很严肃，依然拍拍手，大家就知道有重要事情。
　　这回，老班没有卖关子，事情紧急，容不得卖关子，直接了当，直奔主题，赢得学生的同情和理解。
　　“同学们，现在我们学校有了麻烦。前几天有同学给记者打电话说我们学校乱收费，记者最近老在我们学校附近潜伏，他们如果问你们问题，我想知道你们想怎么回答记者。”
　　“实话实说呗。”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老班，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不行。”老班说的斩钉截铁。
　　
　　拉拉迷惑了，大家也迷惑了。从小到大，家长老师一方面教孩子说要为人诚实，但是大人们有时候也会要求孩子说一些假话，拉拉有时觉得这些大人很让自己理解不了。
　　同学们看着老班，想知道老班希望怎么回答。
　　“同学们，你们是实验中学的学生，你们的命运和学校的命运息息相关。我们学校现在有了麻烦，我想你们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说的对吗？”老班说这些话时感情是那样深沉，看同学们的眼光是那样的渴盼，渴盼同学们能理解自己的心思，能理解学校的难处，能坚决的对记者说假话，最好能把假话说的比真话还真。
　　有同学点头，有同学沉默。
　　拉拉心很难受，她希望自己马上死去，或者到一个不说假话的地方，但这怎么可能呢。
　　“老师问你们，我们老师在休息时间给你们加课，该不该有一点报酬？”老班耐心启发着大家。
　　“应该。”同学们心里真的觉得应该，拉拉也觉得老师上课得到报酬是应该的。但是学校为什么要把补课说成加课，又为什么不敢让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呢？难道……难道学校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老师们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为什么他们满口诚信而又不讲诚信呢？为什么？为什么？！拉拉趴在课桌上心里在问许许多多为什么……
　　“你们上了高中，没有大量的资料行不行？”老班进一步启发着。
　　“不行。”大家也说的是心里话。因为高考就好像是一场游泳，你要从这一头游到彼头，是需要熟练的游泳技巧的，而这种技巧是要靠做大量的题才能联系而成的。但是拉拉心里对这个问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本子是上级单位教育局勤俭办压下来的，你们说作为我们下一级学校我们能拒绝吗？”老班说的很真诚。
　　“不能拒绝。”同学们一直说着心里话。因为上级领导要把质量差的本子卖给学校，学校没办法拒绝，就像老班如果要求学生做某件事一样，学生没办法拒绝老班。
　　“那么，你们是不是该对记者说，我们学校没有乱收费，周日晚上加课是我们自愿的，也是家长强烈要求的，当然加课费也是学生和家长自愿交的。资料也是大家自愿买的，学校没有强迫大家，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老班一气说完这些，不容大家反驳。
　　“可是……老师，我们……”没等同学们说完，老班语气坚定地截断同学们：“没有可是，我们一定得那样说，不管别的班别的同学，我们班同学必须这么说。我们班绝对不允许给学校添乱的行为存在，绝对不允许。”老班一边说一边神情严肃地看着大家，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感觉。
　　“同学们，说实话，我做你们的班主任，工作尽心吗?”老班声音很诚恳。
　　教室里的空气很凝重，凝重得让拉拉喘不上气。
　　大家一致认为，老班除了不喜欢学习成绩差的同学，真的是一位好老师。只要是周内，老班永远是第一个来到教室，下午放学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没有理由说老班工作不认真，即使拉拉也是这样认为的。
　　见同学们认可自己的工作，老班又说：“既然大家认可我的工作，那么我想大家也就不希望我失去工作，不希望我的孩子上大学没有学费，我家的老人没有钱看病。”
　　但是，拉拉心想，一码是一码，不能因为老班是一个好人，就认可她纵容学生说假话也是正确的。
　　拉拉心里想不通，老班怎么能道德绑架，强迫大家说假话呢？可是拉拉不能质疑老班，因为拉拉知道质疑了也没有用处。
　　全班同学都迷茫地看着老班，觉得老班一定发烧了，要么怎么能指导学生说假话呢；想反驳，又怕老班和自己过不去，所以也就都沉默不语了。
　　拉拉隔着窗子看着外面，天气很冷，天空雾蒙蒙的，太阳好像被用布蒙起来一样；隔着窗子，外面的树梢在寒风中抖抖着，树叶飘零零旋转着落下。拉拉心想，树叶难道也是被寒风所强迫吗？
　　到底什么是教育，交给学生科学知识是教育，但是更重要的教育应该是培养大写的人、舒展的人，使人的生命经教育而更加情韵悠长、光明磊落，否则的话，教育将会摧毁社会的正常秩序。
　　大家谁也不愿自己说真话而让工作认真的老班失去工作，大家点头同意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