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各有各的忧各有各的愁

　　在武氏族人和乡亲们的帮助之下，武大郎体体面面安葬了父母，又还清了父母生前所欠之债，那五百两银子已所剩无几。当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武大郎让弟弟武松回武馆去继续习武，可武松死活不肯，说是要在家中陪他一起为父母守百日之孝。大郎拗他不过，只好依着他的性子，兄弟两人开始在家过活。父母两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这个家一下空的让大郎心中发慌。可日子还得继续过，无奈之下大郎只得开始学着独立生活，照顾自己并照顾弟弟。父母活着的时候，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这些家务之事从来就没让他插过手，如今一下子全部落在了他的肩上，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这些看似简单平常之事，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一日天已过午，兄弟二人饥肠辘辘，武松嚷着让哥哥做饭。无奈之下武大郎只好去灶房里开始生火做饭，可谁知火生了几次都没生着，整个灶房里搞得浓烟弥漫，自己被熏得两眼流泪，弄得满手满脸都是烟灰，心情不由急躁起来。
　　就在此时，潘金莲进来了。当她看到武大郎满手满脸都是烟灰活脱脱的就像一个小丑，觉得十分滑稽，心中想笑却没能笑出来。走进大郎家小院时，看着这几间低矮的草房在风中瑟瑟抖动着，仿佛在诉说着亘古的贫穷，她的心情就无比的沉重。她默默走到大郎跟前蹲下来，把他塞在灶膛里的柴禾给拿了出来，然后对他说道：“大郎哥哥，这火不是这样生的。你先去取些干燥柔软的蒿草来，我帮你生火。”
　　看着突然到来的潘金莲，武大郎诧异地问道：“金莲妹妹，你咋来啦？”
　　“大郎哥哥，你就先别问这些了。你看这天都啥时辰了，你还没吃饭吧？你赶紧去取蒿草来，我帮你做饭，等吃了饭咱们再说好吗？”
　　武大郎闻言出去从外面抱进来了一些蒿草。
　　潘金莲坐在灶膛前的凳子上，拿起大郎抱来的蒿草点着放进了灶膛里，然后捡起地上的柴禾往灶膛里添，边添边对站立一旁的大郎说：“大郎哥哥，这生火要有耐心，急不得。待蒿草点着放进灶膛之后，先要捡这细小的干柴禾轻轻往上搭，不要太多也不要动作太猛，太多太猛都会把刚刚燃着的蒿草给压灭。等这些细小的柴禾燃着之后，才能再添一些比较粗大的柴禾，这样火才能着起来。像你这样心急火燎的用这些粗壮而且又不太干的柴禾把灶膛给塞得满满的，到啥时候能把火给生着呀？”火生着之后，潘金莲站起来让武大郎接着烧火，自己开始忙着着手做饭，边做边向大郎讲解要领。
　　武大郎边烧火边看着潘金莲做饭。他不明白她此时为何会突然前来，难道是听说了自己的遭遇之后，前来看他穷困落魄的样子取笑他的吗？自己的家境本来就不富裕，自己这一害病闹得更穷了，可这些她是知道的呀，但她从来也没有嫌弃过啊！要不就是来和自己分离的，一定是了！依着她父亲那有些势力眼儿的秉性，在得知自己的遭遇之后，定是逼着她来和自己分离的。自己眼前的光景烂包成了这个样子，书肯定是念不成了，那么功名仕途也就成了泡影，今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也难以预料，他一定不会让他的女儿跟着自己这么一个穷光蛋去吃苦受罪的。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她应该去过那种锦衣玉食的幸福生活，而不是跟着自己去吃糠咽菜遭受凄苦。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她，就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是一个问题，更甭提荣华富贵了，她跟着他干嘛？常言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最起码的吃穿他都不能为她保障，他还有啥资格要求她去爱他？离开他，这才是明智的。以她的资质，她本就应该去过富裕幸福的生活。也许他和她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错误，只不过现在一切还都不晚，还来得及。人这一生是何其的短暂，幸福是如此稀少，而苦难又是如此繁多，无论那种，首先都是一种自我的取悦。是的，人活在这世上，必须首先学会取悦自己，而后才能取悦他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取悦的人，又怎么能够去取悦他人呢？
　　看着大郎沉默不语，潘金莲知道这场变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无法从悲痛之中解脱出来，于是幽幽说道：“大郎哥哥，事已至此，你就节哀顺变，也别太伤心了。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一出口，潘金莲自己都觉得苍白而空洞。可她不是富家闺秀，也不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她只不过是一个穷教书匠的女儿，一个弱女子，除了给他一份关怀与安慰之外，还能给他什么呢？
　　“金莲，你能告诉我你为啥突然来吗？”
　　是啊，她为啥突然就来了呢？此时连潘金莲自己也说不上。这几天有关武家和“富贵钱庄”之事已在小小县城传遍了，街头巷尾甚至茶肆酒楼都在说此事。昨天她为父亲打酒时路过一家茶肆，见里面坐满了人，一个说书的艺人正在那里演说，不由便走进去要了一碗儿茶坐下来听书。只听那说书人手打竹板说道：“闲言碎语咱不多讲，今天咱就讲讲少年才俊武大郎。话说那个武大郎，卧病在床已多日，他的爹爹瞅着心发慌，东奔西跑治病忙。腿跑断，钱花光，大郎的病请还是那模样，这下可愁坏了他的爹和娘。一日忽闻京城御医王保勋，前来清河要省亲，大郎爹爹心欢喜，这下孩子治病有指望，急忙回家去和妻子来商量，怎奈家中无银两，无奈之下发奇想，跑到钱庄贷银两——”听着听着，潘金莲不由陷入了深思。原来因在钱庄贷银之事大郎的父母已经双亡，大郎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无依无靠一贫如洗的孤儿了，她还能继续去爱他吗？她的爹爹不断对她讲，爱只有扎根于现实的土壤中，才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并开花结果。穷人的爱必须得在金钱上做决定。常言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郎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的生计都难以保障，又怎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呢？她已经过怕了苦日子，不想今后再过这样的生活，可要让她就此放弃她与大郎的爱，她又有些不舍。论人品，论相貌，论才思，大郎绝对是她无可挑剔的梦中情郎，可是这人品不能当饭吃，相貌也不能当衣穿。人啊，还是现实一些的好！听爹爹的话，找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嫁了算了，从此住着高宅大院，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动辄车马轿子丫鬟仆人，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多好呀！可她又偏偏看不上那些富家的公子哥，那些公子哥要么就是不学无术的混混，要么就是飞扬跋扈自高自大的太岁，再不就是提笼架鸟出入烟花柳巷的花花公子。这两全其美之事，为啥就不肯光顾与她呢？如今她已到了二八妙龄，前来家中说媒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她该怎么办？嫁与富家公子？非她所愿。嫁与大郎？明摆要着吃苦遭罪前程未卜，她不想拿自己终身的幸福去赌。这种事谁也没长着前后眼，万一一步走错她又该如何回头？事情弄到这一地步，谁能替她拿个主意？她边听边想着心事，直到那说书人说完之后众人发出喝彩与雷鸣般掌声时，她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来。此时说书人端着一个铜盘儿开始逐个收赏钱，当走到她跟前时她抹出一枚铜钱丢到盘子里便急忙离去。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心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夜总是在最伤感时才显得格外寂静。她回想着那多少个如水的月夜，她都梦到自己站在一株润白的花树下，吹着一管悠扬的洞箫等着大郎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而如今她却等的那些精美的花瓣伴着她幽幽的叹息轻轻谢了，带着一种晶莹剔透的色泽透出隐隐淡淡的哀伤，让她千娇百媚的心事碎成了一层层的涟漪在心中荡漾开来。她一方面渴望一生一世缱绻缠绵的浪漫之爱，另一方面又期盼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美好生活。如今大郎的现状与处境，已经不可能会为她再带来夫贵妻荣的幻想了，如若她继续去爱他，她害怕她们的爱在凄苦的生活里留下的只能是一声哀叹与惋惜，可是如果就此放弃她与大郎的相爱，她又是那么的不舍。她觉得她和大郎的爱就像一杯醇美的酒，只可在温馨之中小酌不可痛饮。也许只是他的一个眼神，也许只是他默默的一次微笑，或许仅仅只是他伸过来的一只手，都有着足以让她追忆一生的美好，这就是她和他的恋情，只属于纯洁善良和温柔浪漫，只能悄悄流淌于她和他两个人之间。这是她能用来感觉和品味的爱情甜蜜的源泉，可现实的残酷非要把她的梦生生给撕裂打碎，让她陷入痛苦与纠结的深渊无法自拔。他是她今生在茫茫人海中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她牵动心弦的人。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成了一个一贫如洗的孤儿，再也无法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和奢望。常言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能跟着他去吃一辈子苦遭一辈子罪，像乡间那些村妇一样变成可有可无的影子吗？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她想要的生活是荣华富贵，而不是无尽的磨难与贫穷。她该怎么办？想了一宿，她也没能打定主意，觉得只有见到大郎，她才能做出决定。如今她见到了他，面对他的状况，她的心只有下沉，下沉。于是她开始在内心拼命的劝说自己，逼迫自己去忘掉和他这份注定没有结局的爱恋。为了不让他看到她的哀愁，她安慰自己，爱了，伤了，一次就够了，眼下只有远离，才可减少今后的伤痛。
　　见潘金莲对自己的问话久久不答，武大郎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他淡淡的说道：“谢谢你，金莲。谢谢你今天还能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很好，真的，一会儿你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这样对你不好。我如今的处境你也看到了，书是注定读不成了，什么仕途前程功名利禄都成了泡影。你应该拥有属于你的幸福，忘了这一切，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吧，我祝福你！”说完这话，他就想哭。她是那么的美，应该拥有幸福的生活。而他现在除了这几间破草房之外啥都没有了，别说给她幸福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明天会成个啥模样，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她，也不配再拥有她的爱，分手吧！唯有让她远离自己，只有这样他才可减少内心的疼痛与愧疚。如今他梦中的圆月弯刀、宝马轻裘、美人佳酿已经破灭了，也许他会成为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睡在大街上或者被饿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活过，爱过，将来在她的陈年旧事里，她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这就足够了！除此之外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一会儿吃过饭了，我帮你把该拆洗缝补的衣服都洗补洗补吧，这些事你做不来。”潘金莲幽幽的说道。在这最后的别离之际，她想把生活的基本技能教给他，毕竟从此后他可能要一个人过活，她想帮他最后一把。
　　“不用了。你能帮我一时，能帮我一世吗？活着，我还得靠自己，这是谁也帮不了的。”武大郎淡淡的说道，语气无奈而忧伤。
　　吃过饭之后，潘金莲要帮武大郎洗衣服，武大郎执意不肯，非得撵她走。无奈之下，潘金莲只好挥泪离去。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她那窈窕的身姿和忧郁的眼神在大郎心中定了格，以至于后来的后来，每每想到她的目光，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深深的忧伤。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心告诉他，挚爱不能相守，只做分离，她其实是和他一样苦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