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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第78章、第79章、第80章

作品名称:勿忘我情      作者:李保流      发布时间:2017-02-04 18:43:04      字数:5548

  第77章
  
  高山守着水香,揣着被哄睡着的那小孩,帮忙的妇女早走了,高山心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狗子还是回来了,拖着沉重的步子,满脸憔悴,一身狼狈。煤窑沟的人这段出门的很多,大都是往移民新村挤着打工去了。如果还像以往人那么多,狗子的家不知要围多少看热闹的人,如今却是冷冷清清,不见外人来。
  狗子看院里一片狼藉,窑洞的门窗被砸了个不成样子,心冰凉到了极点。
  高山抱着小孩,见狗子失魂落魄地模样呷了呷舌:“我婶子开刀的身子能受得了这气?牙关紧咬,昏迷不醒,你说咋办?”
  狗子抓了抓散乱的头发,难以应付这样的场面,哭丧着脸说:“叫她很睡吧,还是不清醒过来为好。”
  “这孩子?”高山一摊抱着的小孩,眉间皱成了一个疙瘩。
  “难养活啊。”狗子垂下了头,想把小孩送给高山抵账,可辈份不合。
  “你这不是没罪找罪受吗?”高山真想教训狗子一顿,可狗子是长辈,高山张着嘴只是叹气,“你这样办,摊子如何收拾呢?”
  狗子眼里掉出泪来,这一回是真哭了:“山,家我是没法待了,我真叫咱一门子人丢人,我太不争气。你要看你狗子叔还是个人的话,请你再给帮几句话好吗?”
  “别说是几句话,向我借钱我照样给你。”高山不耐烦地说。
  “孩子我是养不活了,”狗子吸了一口鼻涕,声泪俱下,“水香的病我也没法给她治了,一句话,我这人不行啊!一步走错步步错,怎么也扭转不过来。我花了你狗孬叔那么多钱,你也看得出来水香对他的印象也真不错,你去找他说一说,我花他的钱用水香和我的孩子抵上。”
  “这这……”高山一听闻所未闻,不觉目瞪口呆。
  “顾不了那么多了,”狗子喘了一口气,发着狠似地说,“我狗子远走高飞,混不出个样儿永不再见小浪底。”
  “我婶子醒过会愿意?”高山瞟了一眼水香伤感透了。
  “她本来就是我们家门的人,跟着我受罪,哪如跟着你狗孬叔享福?”狗子说了足够的理由,心也不觉得跳了,说话也心平气和了,自己好像就是个媒人。
  “这可是犯法的事啊。”高山琢磨着有点担心害怕。
  “国家提倡婚姻自主,我又不是人贩子,只要他们两人过得好好的,谁管这闲事?私奔的私离的哪个地方的没有?”狗子说得头头是道。
  “这跟私奔私离不同啊。”高山不知怎样辩解为好。
  “又没有领结婚证,这是我私下让的,你狗孬叔同意要,这叫两厢情愿,犯的哪门子法?”狗子不以为耻反而为荣,说话一杆子插到底,不折不扣。
  “这,这叫我怎么开得口?”高山为难地转圈摇头。
  “好办,我们写上合同,由你当见证人,决不反悔!”狗子打开窗子说亮话不躲不藏,好像谈生意那么简单随便。
  “你跟我一块去吧,有我在狗孬叔不会怎么着你?”高山无奈地说。
  “中,当面说清最好。”狗子不怕狗孬揍他了,他觉得欠债能还上他。看着高山把那自己为她服务着洗了快一个月的尿布的小孩放到了床上,狗子的心中安然了。瞟了一眼躺在一边的水香,跟在高山的屁股后边一瘸一拐地出了没门的窑洞。
  
  第78章
  
  狗孬追不上狗子,哭得如大雨滂沱。他恨狗子会蒙骗他,也恨铁算盘算卦相面哄人。这世界上没有谁可怜狗孬的命,生就的光棍条子,亏自己预备了好酒好肉,买了充足的山珍海味,两个唢呐手也固定好了,结婚这天准备好好待待乡邻。大话撩出去了,叫狗孬空喜一场,以后怎么扬脸做人?想想那窑洞也收拾得像个洞房,新铺新盖新蚊帐,单等着坐那娇嫩的新人。如今像梦里似的一闪即纵而失了,别说抱上十八岁的小妞,八十岁的老太太到哪儿找去?狗孬觉得窝囊透了,丢人到家了。狗子这样坑骗他,他认为比猫爪偷他的猪挨了一刀还心疼。
  没有人劝劝狗孬,狗孬看那猴猫几个光棍对着自己呆呆地望,觉得再哭丢不起那人,就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也不管那为新媳妇预备的新床整理得多么舒展,就一头扎到那鸳鸯枕上蒙上了泪蒙蒙的眼。
  
  高山领着狗子来到了狗孬预备的洞房,家具齐全,四壁耀眼,比狗子那满目沧桑的家如礼堂与地牢之分。在狗孬房里感觉的都是清新舒适,在狗子的家感觉的都是阴冷无聊。
  高山喊起了狗孬,狗孬抬头一见狗子,两眼充血,从床上立起来就想揍人:“好你个小子,缺德的事你真能办啊?”
  狗子躲藏着,陪上笑脸:“老哥,小弟是来……”
  “谁是你老哥?”狗孬瞪着有点发肿的眼,恶狠狠地一指狗子,“咱们一笔勾销,我没有你这样的害人的弟兄,你给我滚,我一眼也不想看到你。”
  
  高山忙挡住狗孬要赶狗子的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孬叔先消消气,听我解释一句中不中?”
  “说吧。”狗孬把脸扭到了一边。
  “我狗子叔要离开村里……”高山呷着舌说。
  “他离开不离开村里与我何干?”狗孬嘴一撇,“不想想咱在村里混的像啥?人人唾骂,猪狗不如,哪如栽黄河里死去?”
  “是这样的,”高山脸上强挤着笑,“狗子叔离开以后不准备回来了,他想把孩子老婆让你照管着。”
  “不行不行,”狗孬连连摆手,“人家的老婆孩子咱能照管得起?”
  “不是那意思。”高山下了决心,喷口而出,“你不是没媳妇吗?他是想叫我婶子跟你过日子,让你操养孩子,地地道道当你的老婆。”
  狗孬一听心里猛然放宽,双眼不觉发亮。想起铁算盘说的,狗孬的手有点颤抖,说话结结巴巴着:“此话当真……”
  “决不胡扯!”狗子见狗孬变了样儿就跨前一步,“我们这就签合同,叫高山当见证人。”
  “签什么合同?”狗孬眨了眨发红的眼,“要多少钱,说吧?”
  “不要激动,”高山说,“还是有个字据为好。”
  
  狗子写了把媳妇孩子让给狗孬操养的合同书,可怜巴巴地说:“老哥认为小弟可怜就给俩,不给拉倒。”
  “给你五百?”狗孬看着合同书翻了一下眼皮,猪才卖,手里有钱。
  “多少都中。”狗子像丧了家的狗,尾巴夹起来了,再不海吹神擂。
  “一千块吧。”狗孬爽利地说,“但有一点,老家请你不要回来了。”
  “那当然,那当然。”狗子接过狗孬扔过来的一扎钱,“我死在外边也不会再回到河南了。”狗子心想,天下何处无芳草,哪里黄土不埋人?凭自己闯荡江湖的这些经验,谁敢说狗子出门做不上乘龙快婿?
  
  第79章
  
  狗子出门走了,头也不扭地出了煤窑沟。
  狗孬乐坏了,念着那水香的贤惠美丽,在洞房里喜得转圈,连忙同高山一道忙碌着结婚过场。
  村里有头有脸的人请来不少,两个吹鼓手也到场了,整个院里热热闹闹,一片喜庆景象。
  铁算盘本不想来,碍于狗孬亲自登门去请的诚意,再舍不得五丫那光滑柔软的身子,也只得咽着唾沫同五丫暂离一时。心里想着狗孬说结婚就结婚,这移民村的新鲜事越来越多,越过越奇了,不知是老寡妇或是老太婆,同狗孬开玩笑能会娶个十八的?
  
  铁算盘进了狗孬的院子,见高岩掌勺当了厨师,金嗓子唐老鸭忙着洗盘子刷碟子,就干笑着围上去搭讪。
  “狗孬要结婚了,怎么没听说媒人是谁?”铁算盘忘了自己是个算卦的阴阳仙了。
  高岩正忙着炒菜,见铁算盘进来,挤挤眼:“我怎么知道?你不会算算?”
  金嗓子干咳了一声,神秘地说:“听说狗子去湖南领媳妇,花了不少钱吧?”她心里还念着猫爪,那叫她又恨又爱的儿子能学狗子会骗媳妇也比当贼强。狗子告黑状公安局抓了猫爪,金嗓子认为猫爪该犯了,单凭着黑状公安局不会半夜三更围住了煤窑沟,还不是为了移民村的钱好挣?虚报那么多财产,公安局的人眼热了,不挤点不捞点拉不了倒,果真如此被罚了五万。高风走后门花费的也不止于十万八万,怕的是猫爪真的被判刑流放到新疆大沙漠。能给猫爪弄个媳妇哄着他的心不撒野就好了,金嗓子也想着叫狗子给猫爪带一个,花多少钱都中。在村外发生的狗子挨打的事她还没有听说。
  “没听说狗子往这边带媳妇,问高山也不说。”唐老鸭忙着答了一句。她还想着铁算盘的孙子要许给女儿高红操养,赵年不同意,两家好梦落空,唐老鸭对铁算盘并不怎么反感。
  高岩忙着往碟里盛菜:“管他呢,菜炒好了,到时候总得有新媳妇来,洞房不会空着吧?”
  “对对对。”铁算盘忙着端盘子,他想早早地上了宴席,好早些回去和五丫亲热去,管他娶的是狗是驴?
  
  酒席很快摆好,众人纷纷落座,还不见有新媳妇来的动静。两个吹鼓手翻着眼皮看来看去,心说这场婚事真奇怪,不见新媳妇入场他们吹不成唢呐,那《百鸟朝凤》的曲子早在嘴边憋透了,显一显手段却显不成,一时间坐立不宁。
  众亲邻见不到新媳妇到场,摆好的酒菜不能享受,一个个馋着舌头问狗孬新媳妇何时能到,那新人到底在哪儿呢?
  “新媳妇在这。”高山看大家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心情,掏出一张纸一扬。
  “跟白纸结婚?”铁算盘“扑哧”一声笑了,眼里能拱出泪来。看《红色娘子军》有女的跟木头疙瘩结婚,这个时候却见了男人想媳妇想迷了,要娶一张白纸,稀奇事儿真多。
  “不是跟白纸结婚,这是合同证明书,相当于乡里发的结婚证,准生证,懂吗?”高山看着满桌的亲朋高谈阔论。
  “合同?谁跟谁的合同?”金嗓子和高山坐得搭边,伸着脖子看那白纸黑字。
  “这是我狗子叔养活不起老婆孩子,花了钱又还不上,自己情愿把老婆孩子抵押给我狗孬叔。这是他们按下的手印,以此为证,两不反悔。”高山说话不像狗子求他时那么窘迫了。
  “噢,新媳妇是水香啊?”大伙儿立时明白过来了。新媳妇远在天边近在跟前,隔墙邻居,难怪新郎官不急不忙,笑口常开。
  “她跟着狗子倒不如跟着狗孬。”铁算盘点了点头,“恭喜你啊,真找了个十八的。”
  “同喜同喜。”狗孬朝铁算盘拱手。铁算盘心说狗孬这家伙等来的福份,比他铁算盘经历了一番风雨收获还要大。五丫太懒,哪有水香勤快得出名?这一回该狗孬挽着胡子喝香油了,伯哥娶了弟媳,正大光明,比他铁算盘偷偷摸摸抱着儿媳要光彩得多了。铁算盘羡慕得要命。
  
  “这让媳妇能行?”唐老鸭带着满脸的疑惑望着周围的人看。
  “少见多怪,一家人的有什么不可?”铁算盘摇头晃脑地说。
  “就是,这里不经常有哥哥不在了弟弟要娶嫂子的事吗?这弟弟不争气,做哥哥的就不能养活他的老婆孩子吗?”两个吹鼓手跟着插言。
  “说出来也是这个理。”金嗓子表示赞同。
  “这不算犯法,有证明啊。”高岩也说,“只要不告,公家没人管。”
  “这是新人新事新风尚,”唐老鸭也跟着转变了态度,“打破封建,思想解放。眼看就到下个世纪了,真不该拘束着那条条框框,中中,新事新办,快请新媳妇入宴席吧。”
  
  高山见大家没有异议,就把合同书交给狗孬,哈哈一笑:“狗子叔已经走了,永远不回来这黄土高坡了。我刚才去看了一次我婶,她已经醒过来,正喂孩子吃奶粉呢。”
  “那感情好。”金嗓子拍了一下手对几个妇女一招呼,“姐妹们,搭把一下手,走,请新媳妇去。”
  
  一干人响应,哄笑着跟着金嗓子去了,吹鼓手忙立好架式,等着吹《百鸟朝凤》。
  
  第80章
  
  水香被怎么抬到家里的根本不知道,只知道狗子骗了狗孬叫她心里一阵疼就昏迷不醒了。等醒转来见孩子在那里熟睡着,狗子不知去了哪里,看那窑洞的门窗砸得不像个样子,屋里也是一片狼藉,想是那几个光棍干的事儿。水香心里不觉凄然,抱着孩子呜呜地哭了,如果嫁给铁锤,人家是公司董事长,与港商做起了大买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里过暗无天日的日子。这是命的惩罚,当年为什么那么糊涂呢?
  孩子醒了,哇哇待哺,水香苦,觉得娃儿的命更苦。有狗子那样的父亲,娃儿长大会有福享吗?水香的泪水如雨打的屋檐嘀哒个没完。高山来了,劝水香注意身子。高山说了什么水香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感觉全身都麻木了。家已经不像个家,她怎么再待下去呢?移民新村的房子虽然正在筹建,等搬进新居了又有什么欢乐可言呢?水香陷入了痛苦的海洋里不能自拔。
  
  这时几个妇女走过来,嘻嘻哈哈同水香逗乐,水香哪有心情?特别是见了猫爪的母亲金嗓子要夺她怀里抱的孩子,水香如兔子见狗心怯得厉害。
  “你们这是干什么?”水香躲藏着,惊慌起来。
  “我给你抱抱孩子,你得把脸洗洗吧,那么多泪。”金嗓子满脸堆笑,像根本就不知道猫爪把水香的家砸了似的,“你快打扮一下吧。”
  “简直胡闹,”水香抢夺着孩子不叫金嗓子抱,“我打扮干什么?”
  “你要做新娘子了,不打扮一下能中?”其中一个同水香很熟的邻居说,“你看你满脸泪痕,衣衫不整,这哪像出嫁的娘子?”
  “娘子?出嫁?你们胡说些什么?”水香跺了一下脚,想把这几个妇女赶走。
  “你不知道?”金嗓子瞪着眼问水香。
  水香摇了摇头,大叫了一声:“狗子呢?狗子。”
  “他早搭车走了,永远不再回来了。”那邻居妇女说。
  “他为什么这样啊?”水香手一松,孩子被金嗓子抱住了,身子晃一晃被两个妇女扶住。
  “他把你卖给你伯哥狗孬了。”邻居妇女又补了一句,不亚于水香挨了当头一棒,直愣愣呆那儿了。
  
  几个妇女也不言语,给水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整了整衣衫,一左一右搀着水香迈着四方步走出了破烂不堪的窑洞。那边厢两个唢呐手早憋足了劲儿,《百鸟朝凤》只吹得有滋有味,连《抬花轿》、《七品芝麻官》也吹成了曲子。院子里响起了铁算盘高昂的音调:“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齐闹洞房。”
  
  真个是人生如梦,往事如烟,生死轮回,世事沧桑。命的歌曰:
  “高山总是不倒,
  大河总要咆哮,
  人人在世难煎熬,
  岁岁月月总不了。“
  “老的老,
  少的少,
  纵然前程不美妙,
  人人还想过得好。”
  “世事简单又明了,
  平坦的路有人还会跌倒。
  人啊出门怕狗咬,
  老鼠啊出洞怕见猫,
  世事本是勾心又斗角,
  矛盾重重生如草。”
  “知不知晓不晓,
  是险峰总是陡峭,
  是小鸟总为了吃饱,
  是钞票人人都想捞。
  是巧了也是不巧,
  自然界里难预料。
  高山也会很渺小,
  大河也会自改道,
  曲曲折折人生路,
  本是唱不完的风土谣。”
  
  1985年初稿于山东曹县,1996年定稿于河南济源,2017年1月23日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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