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赵年耷拉着脑袋蹲在葡萄架下像一尊木头疙瘩，铁算盘铁青着脸气得一言不发，豆腐脑嘟嘟囔囔个没完。
　　“你赛神仙连监督代表也当不成，往后在村里看怎么扬着个脸走路?”扇子扇一阵又奚落道，“算卦算了几十年就不会活动一点。明明知道那鸡赔本了，支书的闺女要嫁给高山，黄委会的又是高山的同学，你就不会退一步量其它的房子?多多少少挣几个算几个，这一弄连本带利都叫风刮跑了。”
　　“我气啊，”铁算盘拧着个脖子不服，“一家伙二十万划在了高山的名下，他高风欺人太甚。咱觉着多报个三万五万就了不得了，你猜猜高岩同高风唱的双簧戏有多精?一筐西瓜就哄了二百多万，人家报的不是房子，是矿井，咱把地窑报成水井得个几千块人家说都不说。”
　　“就是啊，小打小闹的不值个万儿八千块的人家提它干什么?”豆腐脑哼哼道，“人家当着家还不拣大的挑?你一直捣鼓着高怀去告高风，结果人家成了儿女亲家，想当干部你做梦也别想了。”
　　“他们不告，我告，我不相信中国的衙门都是朝钱开的。”铁算盘发着恨说。
　　“你没有虚报?”豆腐脑急了，“你这是红眼病，你当着官不也是心黑?”
　　“反正我没有当官，”铁算盘的牛脾气又犯了，“我那三五万泡汤就泡汤，他们侵吞国家的财产太多了。”铁算盘像抱打不平的好汉，掰着手指头说道，“就那大队部一百多万元首先叫高风、高山、老万他们私分，接着按大队的名誉又量了一次，老万说是公社时他领着建的民兵训练基地，以乡的名誉又量了一次，同一处地方量了三回，本不值钱的东西就捞了三百多万，这坑骗国家的行为有多么严重?”
　　“那算严重?”豆腐脑打心眼里就厌恶铁算盘的嘴乱说，事还没有办成就嚷了个没完，好像地球上少了他就停了转似的。
　　“那不严重?”铁算盘撇着嘴，“你要知道那不是一家一户，全村集起来数目惊人的很哪?像村长李锋，他指着后山说是他承包的两千亩育林基地，凭那一个假合同就虚报了二十万株苹果苗，那能栽苹果?瞪眼说瞎话。一株赔偿果苗费五元，一家伙就得了一百万，瞒天过海啊；那治保主任赵美更会想鲜点儿，他说他在黄河渡口有载客运货的轮船，一张嘴得了补偿费八十万，想想咱这儿的黄河自记事以来有没有行过船?黄河水都快吹干了，黄委会的人竟然相信这一派胡言。”
　　“人家是有那时运，”豆腐脑截断铁算盘的话说，“你为什么不报呢?”
　　“咱不是干部啊?又不靠裙带关系，你不想想干部的族近亲哪一个不弄个十万八万的?就连狗子那穷光蛋，九平方的小窑写成了九十平方的主体砖石结构窑，到搬到一处新地方，人家比咱盖的房子还要气派，气不气?”
　　“气什么?咱一个村的钱集起来能买香港的一座楼吗?”豆腐脑嫌铁算盘多管闲事。
　　
　　正在东西胡扯，街上响起了迎娶新娘的《百鸟朝凤》唢呐曲。豆腐脑忙开门去街上一瞧，高红打扮得像皇帝的公主，全村人都在欢送高山高红去乡政府水利大酒店举办婚典，停在那里的几辆小轿车一齐按响了喇叭，显得庄严而隆重。这么些年煤窑沟的姑娘出嫁谁享受过如此待遇?豆腐脑流出来的口水又咽进了嘴里，退回门来一个劲地说：“祖爷，人家姑娘出门风头真出尽了。”瞅了一眼铁算盘，又看了闷着头一声不响的赵年，“我家年儿若娶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铁算盘心说有什么稀罕的?高红再趾高气扬也是年儿玩过的破鞋。
　　赵年听着那唢呐曲，内心的酸楚无法倾吐，深爱自己六年的姑娘转眼就投进了别人的怀抱。昨天夜里还搂着那柔软的身子开花吐蕊，今儿晚上搂着她的再也不是他赵年了。她将成了一段梦深深地埋在赵年的记忆里，品起来只能感觉自己无知无能。
　　
　　铁算盘看出儿子思念高红的心情，他嘴里不便明说，人世间最恨的莫过于有夺妻之仇。那养鸡场不也被高山眼睁睁地据为己有了吗?告他，告倒他，铁算盘心里恨得痒痒的，鼓动似的对赵年说：“你写状纸吧，我告他们，为你出气。”
　　赵年摇了摇头，眼里滚动的是那泪花。
　　“我要会写就不求你这个教书的。”铁算盘为儿子不支持他而气恼。
　　“你要会写联合国就该你去管理了，当一个算命先生煤窑沟就差点盛不下你，真成了诸葛亮你不知要和几个国家打呢。”豆腐脑连挖苦带讽刺。
　　“唉，不跟你说了，对牛弹琴。”铁算盘一甩膀子出了院子，他要多打听些具体情况，准备去北京告状，不告告胸口的闷气能憋死人。铁算盘暗暗拿定主意。
　　
　　过了几天，村里的小道消息越传越多。有的说支书高风最起码虚报人口四十名，立假户头十余个，仅他为村里就多报了十个矿井，至于钱归谁是归公归私，谁也没有长着后眼；他的弟弟高岩虚报财产超过二百五十万，他的乘龙快婿高山就两孔窑洞财产数目接近三十万；乡长老万最少弄了二百万；派出所所长老胡也发了横财，公安局的老董就更不用说了。据说高红的那一次婚礼所收礼钱前所未闻，黄委会的一干人送了一辆摩托，乡政府的一班人包下了酒席，参加会餐者多达五百余人，相当于煤窑沟的整体村民；县里各单位接到电话纷纷赴宴，礼钱就收了一提包，数目多少，局外人只能瞎猜。
　　“祸国殃民。”铁算盘义愤填膺，不去中央告状他吃卧不宁，去告状从洛阳坐火车到北京来回就得一百多块，别说几千几万几十万的钱，这几百块钱从哪儿出呢?铁算盘抓耳挠腮。若不是同儿子赵年想发大财办那个养鸡场，家里还真不这么急。去别人家借还真不好借，他的监督代表被撤掉的事使他威风扫地。再说他的算命哲学由于狗孬被猫爪扎了一刀的事又有失民望，说猫爪非被公安局抓起来判刑不中，他的养鸡场的鸡被偷完没有发现一次，猫爪又大摇大摆地用从黄河南岸偷的西瓜为家里净赚二百多万，转弯儿功夫高红又嫁给了高山，猫爪更高枕无忧。
　　铁算盘的卦话全变成了谎言，铁算盘成了黑夜里飞行的蚕蛾失了群儿，辨不清南北西东乱碰一气。不过他还孤注一掷，不见见包青天他不死心。他看过电视《包青天》，铁算盘以为北京就有现代的包青天在等着接他的反映材料，那王朝马汉等他在北京一下火车就用八抬大轿——不，是四个小轮的高级轿车接他铁算盘进了衙门，包青天朱笔一批，大发小浪底移民之财的贪官污吏一个个被就地正法，他铁算盘可就成了神奇人物了。为国家一下子挽回那么多的经济损失，他铁算盘该是反贪风暴的英雄，李鹏总理也会接见他，江泽民总书记也会看望他，铁算盘不觉有点飘飘然起来。
　　
　　铁算盘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恨不能一步跨到北京去，可盘缠问题成了他的当务之急。后来看到豆腐脑嘟噜着喂猪忙得腰疼，猪调价了，喂一天赔一天，越喂越赔，越赔越忙。铁算盘决定把猪处理掉，用猪价做路费，他又觉得太对不住结发大半辈子的老伴，去北京走的又是远门，一两天不见得能回来，钱拿得少了又怕不够，给老伴说出真话她肯定一百万个反对。一不做二不休——骗!主意已定，就对老伴豆腐脑说某某亲戚家说给赵年说个对象，他铁算盘该去那儿瞧瞧，赵年三十多了，再不成家，有几个三十年?豆腐脑说前一段说媒还可以，这一段家里钱早没有了，说一个媳妇也娶不来啊。
　　铁算盘欲加着急，反复地劝豆腐脑。豆腐脑无奈，加上喂猪也喂不出什么油水，找来猪贩子亏着本卖了不到五百块钱。豆腐脑本想留下一点，吃的盐没有了，没有钱买能行吗?可看到铁算盘那要钱心切的心情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年儿这几天心神不定神不守舍，寡言少语，像一个病秧子，应该娶个媳妇陪陪他了，几百块钱能办成事吗?心里拿不定主意，想高山结婚一分钱不花，还净收了一提包礼钱；狗子出去一转就领来了如花似玉的嫦娥过日子死心塌地。儿子赵年仪表堂堂，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师，教的学生有的考上了大学，就不该抱上百里挑一的姑娘?也许小浪底大坝一建成，煤窑沟全搬迁到一个好地方，儿子赵年也该交上桃花运了。
　　
　　铁算盘说去那亲戚家也许要住个几天，豆腐脑也没有多考虑就目送赛神仙一步一拐地出了煤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