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四章

　　第3章
　　天色放亮，雨过天晴，麻雀跳在枝头上唧唧喳喳个没完；树叶子油绿油绿，该是一个好天气。可赛凤仙一家却没有一点好心情。山花昨夜受了惊吓，全身发烧得烫手，风扇开到最高档还刮不走屋里的沉闷。铁蛋请来了方圆村有名的医生黑瞎子，给山花把脉、打针、灌药，忙了一通，收了足够的医药费嘱咐了几句也就要走。
　　赛凤仙、铁疙瘩叮咛铁蛋、水英好生照管住山花，二人齐送黑瞎子上路，嘴里还说着多亏行医有德服务到家，点头哈腰，双方挥手而别。
　　“这黑瞎子真是黑心肝，还是他娘的模范医生，打一瓶吊针就要一百多块。”赛凤仙望着远去的黑瞎子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净挣黑钱，不得好死。”
　　“你当面笑脸对待人家，刚一离开又骂人家黑心，刚才你不会不给他钱?”铁疙瘩奚落道。
　　“若不是你那宝贝儿子讨她做媳妇，我给黑瞎子掏屁钱，找他也懒得开口。”赛凤仙振振有词。
　　“你还说呢，昨夜不是你胡说什么地震，人家会受到惊吓?你这人的嘴啊，真是——”铁疙瘩恨恨地咬着牙回到院里。赛凤仙听着也觉没趣，跟着铁疙瘩闷闷不乐。
　　
　　水英从屋里出来，一脸的疲惫，一夜没有休息好，心事重重。山花是一个好姑娘，发高烧说胡话句句离不了她的父母，水英听了心如刀剜。
　　“娘，”水英对着呆若木鸡的赛凤仙说道，“没有那五千块钱，我哥的婚事成不了。”
　　“你怎么知道?”赛凤仙抬了抬眼皮，忙了一霄，真感觉有点困了，也有些累了。
　　“她发高烧，嘴里念念不忘要给父母五千元。”
　　“那是说胡话。”赛凤仙摇了摇头。
　　“你好以假乱真，这回再把好事变成一场恶梦，看你的老脸在村里怎样抬?”铁疙瘩往院里凳子上一蹲，气咻咻地说。
　　“昨夜你们过来我也没顾得上问，同海涛谈得怎么样，啊?”赛凤仙抬了抬松沓下来的眼皮，望了一眼铁疙瘩与水英。
　　“他家的条件你心里还不清楚?成不成事，还模棱两可。”铁疙瘩唉了一声。
　　“你见了他就不说死?问他借三千就得掏三千，我把姑娘养到二十岁，出一万块他家也不该打嗝。”赛凤仙精神一振，“就你这死老铁疙瘩，说话从没有过板上钉钉。”
　　“再借三千块够吗?刚才打两针就花了二三百，再给山花买点衣服什么的，别说结婚，家里那两三千也解不了什么急。”水英忧心忡忡地说。
　　“这还不好说?叫海涛拿五千。”赛凤仙脖子一拧。“你哥的婚事非解决了不行，就是天塌地陷，我们家也不能断子绝孙。人家山花的父母不在身边，还想着孝敬他们五千元，你守在家里就不能帮帮你哥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再说这也是除掉你爹你娘心中的大病，家里实在没钱，也是迫不得已嘛。”赛凤仙说的头头是道。
　　“他说他想法筹钱。”水英为难地低下头。
　　“你没有说死期限?夜长梦多，这事需要快刀斩乱麻，马虎不得迟疑不得。”赛凤仙盯着水英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错过机会，我家损失不仅仅是五千元的问题。这回再不成事，我们的烟火将永远断了，我们家的脸面将如日没西山。”说到伤心处，赛凤仙呜呜地哭了。
　　“你哭你哭，小点声好不好?叫人家听见……”铁疙瘩拍拍大腿，又指指山花住的那屋。
　　“我不哭?我伤心我不哭?从嫁给你铁疙瘩，我享过一天福没有?当年水秀的事你们都跟我作对，听我的现在哪有这难?”赛凤仙满眼眶里都是泪，困意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是近亲结婚，国家禁止的，对后代不好。”铁疙瘩耐心地解释。
　　“你说话纯粹是放屁，早年近亲结婚的少吗?生的后代就不好吗?不沾亲带故的成亲，后代是神经蛋的不也有的是?人这一生，靠的是命，命薄的只是命薄，命贵的只是命贵。朱元璋是和尚可以当皇帝，他的后代接班当皇帝却逼迫无路上吊自尽，怎么解释呢?不是命吗?”
　　“是啊，你懂的是命那水秀的事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了，她的命就该是那。”铁疙瘩摇摇头。
　　“你说话光放屁!”赛凤仙为得不到铁疙瘩的安慰而气恼，“事在人为，如果听我的你的孙子早有了，也早小学毕业了。”赛凤仙想到水秀的儿子扬扬已进了初中读书，悲从心来，眼泪夺眶而出。当年铁棒拐走了水秀，大骂三天三夜没掉过一滴泪，后来看到扬扬想到铁蛋内心就酸楚，本是一家人却不能成一家人，这是命吗?
　　“娘，你放心，这一回我哥哥的婚事准成，看山花也是有情有义的人，不像是玩弄我们的。”水英劝解住赛凤仙，不无深情地说。
　　“我心里有疙瘩啊，跟你铁疙瘩父亲生活了半辈子，心里总有解不开的铁疙瘩。”赛凤仙揉揉眼，“我对你水秀姐那么亲，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拉扯大，长大了竟忘恩负义，离娘而去。不亲眼看着你铁蛋哥入洞房，为娘的心老提在嗓子眼里放不下啊。”
　　“不就是那五千元吗?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水英诚恳地说。
　　“就是嘛，大活人会被尿憋死?”铁疙瘩叹口气。
　　“万一呢?万一那五千元手里没有呢?难道还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赛凤仙可怜巴巴地看着水英。“钱不会从天上落下来啊!”
　　“我会想办法，你放心吧，该断不断，反受其乱，迫不得已我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弥补哥哥的青春。”水英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
　　“中，有你这句话，娘把心放在肚里。如果再出现水秀当年的情况，为娘是真没脸活在世上了。”赛凤仙又抹了一把眼泪。
　　“没经你同意，我水秀姐也知道对不住娘，时过境迁，不要斤斤计较了。铁棒哥叫你骂了十多年，他不照样叫扬扬时不时地来看你吗?我看扬扬每次来给你拿的东西全是我铁棒哥为娘买好的。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娘应该为我水秀姐高兴才对。”水英劝解着赛凤仙。
　　“看见他们我就不高兴，这是我的心病，也许你哥哥的大事解决了，我的心病也该消除了。”赛凤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4章
　　铁锤正同扬扬玩电子游戏机，水秀已经做好了饭。
　　“扬扬，让你小叔歇歇不好吗?吃饭了。”水秀说。
　　“饭做的这么快，我还没有学会呢?”扬扬噘起了小嘴。
　　“暑假长着呢，时间不有的是?”水秀打好洗脸水叫他们洗手。
　　“我小叔要回城，他走了谁教我啊?”扬扬还不愿撒手。
　　“妈妈教你，好不好?”水秀招呼铁锤洗了手。
　　“扬扬，到开学我叫你转到县城去读书，有机会好好同你玩玩。”
　　“真的?小叔说话算数?”扬扬兴奋地洗了手，一家人围在了饭桌边吃饭。
　　“他小叔对扬扬比我们看得还重，我们都把他惯坏了。”水秀吃着饭说。
　　“这不是惯，这是培养他开发他的智力。我们这一代没有多少知识，下一代可不能象我们一样没文化了。”铁锤扒了一口米饭送往嘴里。
　　“我看扬扬这孩子娇生惯养，养尊处优，长大了能混出你这身本事，当个经理就不错了。”水秀凝望着扬扬笑嘻嘻地说。
　　“你小看我的志向?”扬扬把拿在手里的筷子一扔，从座位上站起，双手一叉腰，脖子一扬，气冲冲地说。“我不当经理，我要考上公安大学当一名检察官，把你们这些看不起人的落后思想统统改变过来。”
　　“好好好，还是扬扬有志气，要改造世界，扬利除弊，不愧叫扬扬。”铁锤连声夸奖，“我就看扬扬有出息，好，这一碗米饭是你妈妈对你的奖励，吃吧，小叔看着你吃。”
　　
　　铁锤一席话又叫扬扬笑口顿开，抓起筷子一顿狼吞虎咽把一碗米饭报销了个净光，一抹嘴又玩弄游戏机去了。
　　“这孩子就喜好话，一哄就中。”水秀扒了一口饭，“你今天还回公司啊?”
　　“我在这停两天了，该回去了，公司的事情很多，哪有时间来家中一闲?”
　　“你从城里带来的那个叫山花的可靠不可靠?”水秀疑虑重重。
　　“怎么说呢?”铁锤把吃完饭的碗一推，呷了一口舌。“人家想这么着，咱不算落个人情?”
　　“山花肯嫁给铁蛋?万一弄不好，我娘那脾气你还不知?”水秀一边收拾饭桌一边说。
　　“怎不知?我哥哥同你相爱结婚十多年了，到现在还不敢去你娘家一回。我哥哥走错了一步，我这当弟弟的，为你们求求能打开绿灯。”
　　“你想的是好，到头来恐怕会弄巧成拙。”水秀摇头叹气，“昨天我让扬扬拿着钱去送给我娘，不知为什么又叫水英全部送回来了，叫我捎信给海涛，让他吃过晚饭去村外碰头说事。今天早上我听见海涛家在唧喳着借钱难借。”
　　“是吗?”铁锤沉吟了一下，“真怪气，咱家的人送钱给他们却不要，硬叫海涛想办法。海涛的母亲因看病债台高筑，生活可真有解不开的小疙瘩啊。”
　　“啥事一出在我娘家就是疙瘩，难道怨我爹的名字叫铁疙瘩吗?”水秀迷惑不解。
　　“哪能这样说?归根结蒂跟你娘死要面子有关。她心里有块病，等这事办成了，她的病也就不治自愈了。”铁锤胸有成竹地说。
　　“我娘那人好疑神疑鬼，会不会她把山花怀疑怀疑，这事情又办砸了呢?”水秀头摇得如拨浪鼓。
　　“为她操心娶儿媳妇，你娘还胡思乱想什么?”
　　“你还没有结婚，我娘会不会怀疑你和山花会……”
　　“嫂子，你说的这算什么话呢?”铁锤嘴一咧，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他们不怀疑吗?你当着经理，年轻有为，二十八岁了还不想着结婚，你把那么美貌的女孩拱手送给我哥，我娘会相信那姑娘纯吗?”水秀小心奕奕地说。
　　“你们怀疑我和山花不干不净吗?”铁锤惊愕地睁大眼睛。
　　“农村人不比城里做事的，好风言风语。在城市当个小官什么的有什么三陪女啦，按摩郎啦，秘书小姐啦，金屋藏娇啦……”水秀如数家珍看着铁锤脸色铁青不敢言语了。
　　“嫂子，你也会那样看我吗?”铁锤听水秀嘎然而止，缓缓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兄弟是正人君子。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找个姑娘结婚啊?”
　　“我有难言之隐啊。”铁锤拍了拍脑袋，感觉沉甸甸的。
　　“有话别憋在心里，弄出病来还不是自己折磨自己?说出来让嫂子听听，给你参谋参谋，看能不能帮你除掉心病?”水秀信心十足地说。
　　“说出来也是枉然。”铁锤摇了摇头。
　　“不信任嫂子啊?嫂子当年做姑娘时就雷厉风行，哪像你有事堆在肚里?”水秀激了铁锤一句，还是想刨根问底。
　　“我是爱一个人，爱得根深蒂固。”
　　“爱她就应该想着结婚，是城里哪家小姐吧?”
　　“不是。”铁锤眼圈一红，似有泪水涌出。
　　“我认识吗?若认识，嫂子自告奋勇为你提媒。”
　　“不提也罢。”铁锤欲说还止。
　　“看看，一个大男人——”水秀呷了呷嘴。
　　“水香……”铁锤使了好大气才说出这个名字来。
　　“水香?”水秀惊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会爱上她?”
　　
　　“神使鬼差。”铁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出了水香的名字好似从心头卸下了千斤巨石，“我从小就逗着她玩，长大了内心里对她总有依恋之情，剪不断，驱不散，理还乱。”
　　“不说你比她大十多岁，水香还念着书，扬言非考上大学不罢休，等到她毕业你就三十好几了。现在她还不知你爱她不爱她。”
　　“虽然没有亲口给她提起过，但她知道我在爱她。”铁锤扑闪了两下眼皮。
　　“我知道她进县城读书还多亏你帮助。婚姻这事有点怪，讲究的是缘分，看你有没有那个桃花运，有没有那个命。不过这事得水香的父母点头才行，可不能学我当年和你哥那么办了。你是有身份的人，大小是个经理，要慎重对待，不可鲁莽行事。”
　　“嗯。”铁锤点点头，心口里吸了一口气，像下决心似的求告水秀，“嫂子有空你去隔壁海涛家坐坐，问问他们要是借钱有难的话，咱包了。”
　　“海涛的娘不当家，他爹是有名的老怪。在他家只要老汉点头，事情基本上就算订了，找个适当的机会我提提看。”水秀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你要作好两手准备，婚姻这事不是强求的。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你和水香不能走在一起，世上的好姑娘有的是。”
　　“我明白，要结婚我早结婚了，感情这东西真叫人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