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生不会相思
作品名称:烟雨寄江山 作者:玫瑰绿 发布时间:2017-01-24 15:45:57 字数:5364
寒冬雪夜,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
一阵尖利的急刹,刺破寂静的夜空。
“许副官,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后车座的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问道。
“报告,前面有人雪地路滑摔倒了,很快就可以通行。”坐在驾驶座上的许副官答道。
西服男子旁边,一身戎装的男子紧抿嘴唇,冷俊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望向车窗外,摄入他眼内是一个卖红薯的摊子,一个年龄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正衣衫单薄地立在那雪地上,叫卖红薯。她身旁的黑暗处似乎还有一个人,她不时地侧过脸跟对方说着什么,昏暗的灯光下,她不时绽放笑容。
只要她一笑,似乎这寒冬也不那么冷了。欧阳烈的视线,一直锁在那个女子的脸上,锁在那晕黄灯火下,她那一颦一笑之间。
“这么冷的天气还出来卖红薯,想必是穷苦人家的丫头,不过,倒是有几分姿色。”旁边西服男子探出脑袋,与一身戎装的男子看向同一方向。
一身戎装的男子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家贫,有谁愿意在这冰天雪地出门。”
“我们啊!”西服男子应道。
两人笑了起来。
那一身戎装的男子,连笑,都有几分傲。身为东三省总督欧阳傲唯一的儿子,他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直至十五岁,他父亲送他留洋,回国以后便进了军队磨练,他按着父亲的安排,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算是一个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铁血汉子,不管是在北平,还是十里洋场的上海滩,他少帅的大名是响当当的。只是自留洋回来,他就没有真正地笑过。因为父亲娶了九房姨太太,他性情刚烈的母亲在他留洋期间,因为一直以来的郁结病故。他见惯那些姨娘争风吃醋,所以平时不太爱呆在北平总督府中。如果不是在部队,他就是在上海的别苑。
因军阀出身,他逃不了肩上的责任。此番回来北平,便是因为老督军上了年纪,在帮他物色适合的人选,打算帮他将婚事给办了。一来可以巩固他在军事上的地位,二来,老督军想在有生之年,还可以看到孙儿出身。毕竟他那些姨太太个个都不济,没有一个给他多生一个儿子。他只有欧阳烈一根独苗,无论如何,保住欧阳家的香火,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车子开始启动,缓缓要将要绕过拐弯处。
就在这时,后面不远处传来呼叫声。透过后视镜,欧阳烈见几个地痞流氓将那个女子推倒在地。
“停车!”欧阳烈给许副官下达命令。
车子一声急刹停下,欧阳烈旋即下了车。
“少帅来了!”几个地痞流氓见是欧阳烈,高呼一声作鸟兽散,眨眼不见踪影。
欧阳烈见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他向她伸出手。
他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个女子。
眉眼清秀,温婉可人,只是看着他伸手向她,她有些迟疑,终是伸出手来,放到他手上。
他握着她的手,稍加用力,将她整个拉了起来。
许是用力太大,又或许是她的身体过于轻盈,她投入他怀中,不经意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烟味,她忙后退一步,垂下了眼眸。
她是深闺小姐,若不是因为落难,也不至于从气候宜人的江南流落至冰天雪地的北平,更不至于跟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这么近距离地接触。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纪烟雨摇了摇头,手仍握在他掌心,他的掌心很温暖,她感觉自己手指的冰冷正一点点地褪去,麻木的指尖慢慢有了知觉。自从在投奔北平亲戚路上因土匪抢掠与父母失散,她只身一人好不容易来到北平,却得知亲戚已经举家迁往广州,她住了旅馆,身上的钱已经不多,她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关心,但她始觉这样眷恋温暖很不妥,忙缩回手,却不料对方不愿放开。
纪烟雨抬眸看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朗,却有一股凛然的傲气,一身戎装,看来是一个军人。而且先前那些流氓叫他少帅,闻风丧胆的样子四下逃蹿,想必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这位少爷,还有这位姑娘,真的很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二位,我这老太婆在这寒冬腊月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红薯给卖出去,更不知道赚来的几个钱被人抢走是什么后果,要不是老头子病了,我也不至于这样……”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太婆在一旁抹着眼泪诉说着。
或许是自幼锦衣玉食,他不太懂这些困窘,又或许是那只手太柔软,欧阳烈眼里的世界只有她一人,但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于他而言,她只是一个素
昧平生的陌生人。可是,他有多久没有握着这样一只手,他仍然记得,他留洋前,病榻前的母亲紧握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学成归来,继承父亲的大业。
他答应了母亲,可是母亲没有答应他,没有等他回来。此刻握着眼前女子的手,一种久违的感觉重现。
纪烟雨红着脸,终于是挣脱欧阳烈的手,她走向老太婆,“大娘,你别难过,会好起来的。我们继续把红薯卖掉就好了呀。”
说话间,她搓着双手,放到嘴边呵着气,团团的白色雾气中,她的鼻尖还有两颊都冻得通红。
欧阳烈盯着那张脸,他喊了一声,“许副官!”
“少帅,有何吩咐?”许副官走到欧阳烈身边。
“把这些红薯都买下。还有,”欧阳烈递给许副官一沓钞票,并压低声音,“帮我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姑娘!”
“是。”许副官说完走向摊子,将钞票交给老太婆,买下全部的红薯。
“先生,红薯不要那么多钱的。”纪烟雨看着那厚厚一沓钞票,再望向三人。
可是三人已经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子。
雪仍在下,雪花伴着冷冽的寒风纠缠着,落在发梢,落在脸上,沁沁凉意,瞬息无踪。
总督府内,欧阳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几株疏落的梅。因昨夜一场大雪,此刻那瘦削清劲的枝干上覆了一层沉甸甸的雪,而梅花也在一夜间绽放,妆点这银妆素裹的庭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副官已经走到他的身后。
“少帅,你让我查的那个姑娘,我已经查到了。”
欧阳烈转过身看着许副官,眉宇间有几分迫切,他从不是一个轻易流露感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许副官有些诧异,毕竟他跟了少帅那么多年,少帅还从来没有过对哪一个姑娘这么上心。前一天晚上,他还拒绝了父亲的安排。为此,老督军很生气。
“据那个姑娘下榻的旅馆掌事的说,那个姑娘是从南部来的,本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本是随父母来北平投靠远亲,没想到中途遭遇土匪抢掠与父母失散,她侥幸逃了出来,可是她的亲人至今下落不明,雪上加霜的是,她家在北平的远亲举家迁往广州,这姑娘见父母生死未卜,现在住在旅馆里等亲人的消息,听说是报了案,可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她父母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许副官摇了摇头,“哦对了,那姑娘名叫纪烟雨。”
“纪烟雨……”欧阳烈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少帅,如果你对那位姑娘有意思,那可是万万不可啊!这年头,落难贵族不在少数,别说那位姑娘现在家道中落,就算她是家里好好的,可是这书香世家,也不能与咱总督府里攀上亲事啊!老督军希望你能娶年小姐,一来你们两家是世交,二来,门当户对,只要你们成亲,年家的兵力自然随时任你调遣,必定能巩固你的军事地位,还是及早打断对那位姑娘的念想比较好……”许副官活到这三十出头,虽然年长欧阳烈几岁,但他自然是知道老督军的用心良苦,所以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欧阳烈挥挥手,示意许副官出去。
自从从许副官那里得知那个女孩的名字,欧阳烈的内心便无法平静。
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也是一个知道权衡轻重的人,父亲年迈,已经不大过问军中之事,将军权都交给了他。而他除了继承父亲的大业,也继承了父亲的野心,这大好河山,此刻正被各派兵力割据,还有外敌虎视眈眈,他不能也不允许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将他的江山大业搁下。
比她倾城的女子比比皆是,父亲为他物色的年若兰更是姣姣者。虽然昨晚与父亲交谈的过程中,他一心系在那个女子身上,还没有理清思绪,说了顶撞父亲的话,但后来他彻夜未眠,分析了一个晚上,明白了父亲的苦心。
那个女子,就当是一段意外的插曲,意外地路过她的生命,不该去求太多。
但,不管怎样说服自己,他都感觉自己心中有些东西无法释怀。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他回过头,是他的好友白少倾。
白少倾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烈。
欧阳烈瞥了他一眼,继续看窗外的梅,显得心事重重。
“谁惹到我们家大少爷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罕见啊!”白少倾跟欧阳烈同龄,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还是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白少倾当时为了一副玉如意跟他是拼个头破血流,白哗哗的银子跟流水一样,欧阳烈坐在后面,倒显得气定神闲,不惜重金最终拍下。害他好没面子。那玉如意他本是想拍回去讨他奶奶欢心的,没想到计划落空,拍卖会结束以后,他找了伙人拦住了欧阳烈,想要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不识好歹的人,可没想到欧阳烈有功夫底子,再次让他颜面扫地。
可是当得知白少倾是想拍下这玉如意讨老人家欢心,欧阳烈倒冷着脸吩咐手下的人将玉如意拱手相送。当然欧阳烈不是一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只是他觉得他的本意是筹集慈善款项,他的目的达到了,至于玉如意,要不要也罢。只是白少倾的卑鄙行径倒是让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但也因为这样,他们莫明其妙成了莫逆之交。
一个风流成性,最爱风月场,而另一个,万年冰山不近女色,只讲原则。他们成为好友,是一个奇迹。
欧阳烈看着窗外,神色有些凝重,不搭理白少倾。他不是一个喜欢跟人分享心事的人。
“哎,你这是犯相思病了吧?”久经情场的白少倾,自然是知道欧阳烈自昨晚就有些不妥。一向对人漠不关心的他,竟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伸出援手。他一早踏进总督府就听底下的人说少爷回来就跟老督军吵了一架,他问了许副官,可是许副官只是摇头,实在拗不过他,才跟他说了实情。欧阳烈可是从来都对父亲的安排如军令般服从。除了那个女子,还会有谁?
“不知道就不要乱说。”欧阳烈轻描淡写地一句。
“走吧!我今天非得解了你这心结。”白少倾拉上欧阳烈就走。
“去哪里?”欧阳烈可没有闲功夫陪他胡闹。
“跟着我就知道了。”白少倾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要知道,自从欧阳烈当日成人之美,将那副玉如意送给了他,他就总觉得欠什么都不缺的欧阳烈一份人情,这份情,他决定这次连本带利还他,让他抱得美人归。反正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老督军九个姨太太都管理得服服贴贴的,以欧阳烈一表人才,左拥右抱不很正常吗?多少富家千金想往欧阳烈怀里送都没门,区区一个落难小姐,能有机会到欧阳烈身边,恐怕她做梦都会笑吧!
当车子稳稳地停在旅馆的门口,欧阳烈终于知道白少倾葫芦里卖什么药。
旅馆里面掌事的看到少帅,毕恭毕敬地迎上来。毕竟前一天晚上,许副官前来打探那位姑娘的事,他就料想到几分。只是那个姑娘来自外地,不可能跟少帅认识,他也不敢肯定。
“那位入住酒店的纪小姐,现在人在哪里?”还没等掌事的开口,白少倾便走到柜台前开门见山就问。
“她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掌事的唯唯诺诺地答道,“要不然,你们可以在这里坐一会,我给你们上壶好茶。”
“真是好事多磨,好吧,来一壶茶,我们就在这里等。”白少倾说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欧阳烈也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这一刻,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在看到她时该说些什么了。
可是,时间游走,纪烟雨还是没有回来。
一向不习惯等人的白少倾已经被磨光了耐性,站起来看着墙上的挂钟踱来踱去。而欧阳烈仍然危襟正坐,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这大概是两位大少爷第一次那么漫长地等一个人。
“掌事的!你是不是在耍我们?她怎么就出去半天还不回来?”白少倾看向旅馆老板,他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
“少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平时这个时候她会回来。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不见影了。”旅馆老板一头冷汗。要知道,眼前的白少倾是北平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他要是在上海还好,要是回来北平,准没好事。
而另一个欧阳烈,老督军唯一的儿子,平时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
本来是想着能沾沾那丫头的光,可是没想到现在好事没成,反倒摊上了大事。要是这两个可以把北平翻过来的大少爷赖在他这里不走了,他没法想像后果。
想到这里,他硬着头皮上前赔笑道,“呵呵,两位少爷,那位姑娘可能在路上有什么事给耽搁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吃饭,晚点再过来如何?”
“你让本少爷等了这么半天才跟我们说让我们晚点来?”白少倾当场就想砸了旅馆的招牌。
欧阳烈制止了他,“算了,我们先去附近的酒楼吃饭,晚点再来。”
白少倾没辙,只好依了他。
只是,一连过了三天。纪烟雨都没有回到旅馆。
一相萍水相逢的女子,离开便离开了,连白少倾都已经放弃了做这个人情。
只是欧阳烈却一直放不下心。
这天,他让许副官开车带他到了那个旅馆。
旅馆的老板一见是他,忙上前来把纪烟雨大概是失踪了的消息告诉他。
欧阳烈蹙起眉头。
旅馆老板捋一把胡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别说是一个弱女子,就是一个壮实的汉子,一样会很危险。那姑娘没有收拾细软,自打那天出门后就没有回来,怕是遇不测了。”
欧阳烈凛然的双眼望向他。
“是这样的,”旅馆老板凑过来轻声说,“我听说了,外面现在有一批人,专门把一些落单的女子抓起来,上等姿色的会被带到一些舞厅去卖掉,当舞女,普通货色就卖到窑子里面去,做妓女!”
欧阳烈豁地站起,“许副官,传令下去,全城搜人!”
欧阳烈的一声令下,一时之间闹得满城风雨。老督军都听闻此事,让欧阳烈当以大局为重。
恰好军中有急电,欧阳烈叮嘱人一定要给他找到,他便连夜赶赴军中,将儿女私情搁下。
后来派出去的人告知纪烟雨已从那团伙人手中侥幸逃脱,他才放宽心。